帷帳后是個不小的戰場，帷帳前更是。

秋選按詩、賦、時文、論四部分分別對皇子進行考核，雖明面上說命題當日才揭曉，但如四皇子之流，自然已通過諸般手段提前從翰林院拿到命題，并經由幕府門客擬好應試之文、加之潤筆修飾，端的是文采斐然。

日頭漸漸偏移正中，待巳時三刻一到，司禮監禮鳴鐘，云臺上的皇子們皆放下筆紙，未免筆跡被識，由數位執筆太監收了卷宗于帷帳后謄抄，置于四個匣之中，并上呈皇帝。

明德帝隨手打開一個匣，翻了兩卷，面上浮出笑意，連聲道好，便命禮將卷軸懸掛云臺木桁上，供百品評，分四等，按優劣置朱碧緗玄四玉簡。

但今日的重點顯然不在于幾位皇子究竟考得如何，而在于這些世家侯爵如何抉擇，當然，其間大部分已是定數，而今日最大的變數，便是鎮北侯司馬忌了。

眾人雖皆裝作品鑒模樣，目卻不由齊齊聚在鎮北侯爺上，然他像是沒有留意一般，步履不疾不徐，只輕須襞，笑著與邊翰林院林編撰談笑風生，間或指點木桁上的文章詩賦。

王朝鸞焦躁地坐帷帳后，等了半日也未曾見司馬忌置下玉簡，一顆心幾乎吊在了嚨口，暗罵這只老狐貍拿腔作勢，不給人痛快。

云臺暗涌流，眾人齊齊關注四玉簡數目，唯有李元憫心思不在此，只垂眸出神地盯著眼前的桌案，湘桌面上，一滴墨不小心滴在了上面，緩緩滲開來，將桌案染了一道除不掉的污漬。

看著那抹墨，他心間奇異的平靜。

再次相逢，他原以為他該是連筆都握不住的。

自步云臺之后，那一道目始終落在自己的臉上。

他緩緩抬頭，對上了一雙溫潤雅致的眼睛。

上輩子，他曾在這樣的目下，一步一步走向了不可挽回的絕路。

第11章

對方溫和一笑，朝他微微點了點頭，世家公子，溫文爾雅，芝蘭玉樹，與上輩子的初次相見并無二致。

這麼當頭，李元憫突然想起了上輩子與他的二三事來。

李元憫自小被冷落苛待，小小年紀已然嘗遍世間人冷暖，上一世的初遇與其說是驚艷，更是他黑暗歲月的救贖。

一個自小苦寒的人，哪里能逃得過那樣一個如般炙熱的人的圍獵，他誠惶誠恐地接了這份上天難得的饋贈，以為命運終究待他不薄，然而隨著二人朝夕相，敏如李元憫，還是察覺了一不對，對方瞥向他的目雖一概溫和，卻偶有忍，甚至有一厭惡，但他藏得極好，好得讓他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后來才曉得，他本有個投意合的世家的，二人郎才貌，心意相通，乃天造地設的一對，也不知他的候父司馬忌怎生說了他，令他強忍著厭惡，以作餌，他進地獄的。

李元憫按下朝他冷笑的沖，微微頷首致意，便將目移向他，再不往那邊瞧上一眼。

云臺上，四玉簡也投得差不多了，四位皇子謄抄的卷軸雖未署名，可容私下早已通過氣的，心中有數的侯爵貴胄們焉能瞧不出哪些詩賦是誰所為。

待一炷香過后，象征最佳的朱紅玉簡幾乎分布在大皇子、四皇子的卷宗下。剩余兩卷，一個好歹有旁的，也有一二片朱紅玉簡，而屬于李元憫的卷軸下，皆是象征末等的玄玉簡。

李元憫太學院雖遲，但功課頗為用功，太學院的五經博士雖礙著其他皇子的面子，從無待其另眼相看過，但私底下頗有鼓勵。上一世他為著這場秋選，可謂夙興夜寐，苦讀五家，然而秋選卻等來這樣的結果，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哪里曉得這其間的門道，自是以為自己無一是，對他來說難免打擊巨大。卻在這等灰心絕的時刻，司馬昱如菩薩一般，持著那張朱紅的玉簡，置在他的卷軸前。

李元憫閉了閉目，角出一譏笑。

眼見百差不多都落下玉簡，木桁前，獨留司馬忌還在徘徊，明德帝見狀，笑道：

“鎮北侯如何還未決斷？”

司馬忌搖了搖頭，頗為苦惱的模樣，嘆道：

“陛下這可難為老臣了，論行軍打仗，老臣自然在行，便是這文縐縐的東西，不一兵一卒便鬧得老臣頭疼，我看啊，這分明比打仗難多了。”

眾笑，明德帝亦是龍大悅：“罷了，算是朕為難你了，咱們君臣多年，朕豈能不明白你的心思，瞧著你今日特特帶了元若過來，想必來救你的急的，也好，朕倒也想瞧瞧元若自個兒想當誰的太學侍郎！”

司馬忌激拜首道：“陛下圣明。”

明德帝拂須一笑，當即朝司馬忌招招手：“元若，還不速速前去襄助爾父？”

司馬昱微微一笑，站了起來朝明德帝行了禮，帷帳后不由得一陣。

褚貴人嘖嘖嘆了一聲，朝著司馬皇后道：“不愧是人人口中的‘京中玉人’，皇后娘娘這寶貝侄子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可把京城一眾世家子弟給比下去了，也不知往后便宜了哪家貴。”

皇后笑了笑：“日子過得可真快啊，想當初昱兒不過襁褓中一兒，而今已十六，倒真是可以考慮婚事了。”

自是喜母家的這個嫡長侄子，若非兄長不允，早便與陛下建言定為鳴公主的駙馬。

心下不免幾分失落。

另一邊，王朝鸞倒也是盯著司馬昱，自他接過司馬忌手上的四玉簡，的一顆心已是咚咚咚地狂跳了起來。

一切便看這片刻功夫了。

的注意力皆在司馬昱上，自然關注不到其他，待邊褚貴人的尖聲驟起，一時還回不過神來，待看清眼前，不由驚出聲！

云臺下已經作一團，眾人紛紛尖著逃竄。

一只猛虎不知從何方飛躍云臺上，瞬間踏碎了木桁，塵屑齊飛，而猛虎躁不已，仰天嘶吼。

王朝鸞臉上的盡失。

房的猛豈會跑到這兒來？

未等想明白，前已經作一鍋粥了。

“護駕！護駕！”隨行太侍變了臉，高聲喝道。

一瞬間，猛虎跳上臺階，明德帝慌得從龍椅上滾下來，前侍衛反應倒迅速，片刻功夫便將明德帝守衛得嚴嚴實實。

猛虎異常得躁，追逐云臺中四逃竄的人。

大皇子四皇子自有員掩護著退后，李元朗倒也機敏，速速從云臺上跳了下去，木桁邊上只剩李元憫一人。

他心間砰砰砰地跳，并無多驚慌，眼中反倒生起了幾分狂熱。

“跟我來！”手腕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握住，李元憫回頭一看，是司馬昱，未等反應過來，便被攬住腰部，亦從云臺上跳了下去。

數名侍衛圍合上來，護著他們轉移到安全之地。

林親衛軍來得很快，層層重兵將云臺圍住，待首領手勢一揮，弓·弩手就位。

“放箭！”一聲喝。

大片劍雨飛出，猛虎發出了凄厲的怒吼，頃刻間被了一只刺猬。

猛虎轟然倒地，，漫了一地。

李元憫閉了目，將視線從那片漬上移開。

“沒事吧？”司馬昱顯然驚不小，但還記得聲問他。

李元憫只著氣，沒有回答他，不聲將手腕從他的掌心中掙出來。

局勢已安，明德帝驚魂未定，又聽得后急促的聲。

“娘娘！娘娘！”

原來是一向膽小的英人昏厥過去。

“傳太醫！”明德帝拂袖。

片刻功夫，一眾太醫傾巢出，齊齊趕往太學院。

待賀云逸匆匆走進太學院，第一眼先瞧見了狼藉一片的云臺，一只碩壯的滿了箭矢的猛虎一不倒在地上，顯然已了無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