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倪焱曾立下不世之功，在武將們心中的威極高，雖冠上通敵賣國的罪名伏誅多年，但這一樁至今仍還是疑案，不武將雖礙于陛下沒有明著說，但多多背地里憤慨不已，一個開疆拓土的武將之慘死在世家子弟手中，自有武將悲憤難當，拼死上諫。

縱是如此，這一樁大事，在訓斥貶謫幾個武將后，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解決了。

對外的口徑是那襲擊客人，被誤傷至死，朝中也下了令，往后不得再提及此事，否則嚴懲不貸。

偌大的朝廷哪里沒有一兩件諱莫如深的事呢，曹綱想著，過些時日眾人便會漸漸地淡忘此事，如以往每一次輿一般。

下了朝后，曹綱如往常一般路過了長街，卻發現前方的道路已被層層人群給包圍了，不明事由的眾人頭接耳——正是教坊司的位置。

驀地，人群像是避開瘟疫一般讓出一條道來，于是曹綱看見了他那個未來將要輔佐的霸主。

然而此時的霸主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破相年，他背著個蓋著袍的瘦小的人，一步步從教坊司的大門走了出來，一張猙獰的刀疤臉上沒有任何表，為不讓背上的胞妹落，他走得極慢，腳步沉重。

一陣狂風吹過，卷起了地上的沙土，也將背上蓋著的袍吹落，須臾間出那張死不瞑目的慘白的臉，以及浸滿鮮但已經干涸了的。

袍落地的地方瞬間又空出了一塊地方，人群躲得遠遠的，議論紛紛。

那個年原地停滯了片刻，往那袍走了去，他的肢僵化了一般，極其艱難地俯下去拾起那件袍，反手為上的胞妹蓋上，但剛蓋好又落在地上，他怔怔地看著那沾了灰的袍，像一只被束縛住了的困。

曹綱不知怎麼的，腦子一熱，忙三兩步上前，幫他拾起地上的袍，當意識到自己舉的時候，他還有幾分心驚膽，但袍已經在手上了，只能暗自咬咬牙，為他遮住了背上的。

那個破相年回過頭來，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別開了頭，向遠走去。

后來的時候他才知道彼時猊烈已投江鏡總督府，拼死立了無數的軍功，卻還是未等得及換他的胞妹了賤籍。

那之后，那群犯事的紈绔老實了一段時日，因為總有風傳那兇會暗自報復，個個心驚膽戰小命不保，為絕后患，不京中殺手江北暗殺，但一直未得逞。

后來多年過去了，直至猊烈一統總督府，取代總督薛再興，接管兩江三省兵力的時候，他也并未有任何報復的手段。

眾人皆以為事就這麼含糊間過了，直至京畿淪陷，京城落那人之手，當年的宮中賤奴登上了至高之位，一切的報復才剛剛開始。

祭天過后，歸服的前朝舊臣被面帶笑意的新帝請到了天壇。

高臺上，放著一個偌大的關有各類猛的鐵籠，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聲，有人認出來，那是當年參與殺事件的始作俑者——前右相嫡孫張世。

眾人嘩然，滿面冷汗，而右相已經兩戰戰，當場昏厥過去。

從那一日起，新帝皆會攜眾臣去天壇觀賞一場腥的人、相斗。但與當年那個宮中賤奴不一樣的是，那些作惡的手無縛之力的公子哥沒有一個逃被撕碎的下場。

不乏有畏罪自盡的，可尸首也被新帝命人挖了出來，一樣的丟在鐵籠中供猛撕裂吞食，腥的表演持續了大半個月，直到天壇上的浸了地上的青磚，這才作罷。

那些年，但凡提及那至尊之位上的那個人，沒有人不會出幾分駭怖的神。

而曹綱卻不會。

許是歷經同樣悲慘的家破人亡，當他看著天壇上的腥時，卻有一種近似于變態的報復的通，這讓他想起了當年被俘虜的四皇子李元旭，赤虎王沒有當場殺他，而是將他送去了他的營帳。

他并沒有比赤虎王來得仁慈幾分。

所以，作為近臣，他對新帝殘暴的行為沒有半點理上的勸阻。

因為他深深懂得那發酵到焦心的仇恨。

“哈哈哈哈哈……”

曹綱頹喪地扶著座頭凄然一笑，這輩子，赤虎王被人救贖了，只有他依舊陷在泥潭里，沒有任何可以復仇的力量了。

赤虎王已不再是上輩子那個赤虎王了，他心的怒還不夠鼓起他的吞并天下的野心。

他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曹綱又笑起來，在這秋日的深夜，顯得格外凄清。

***

明艷的日頭掛在天上，嶺南畢竟至南，即便秋末，仍還是一片翠，半點看不出秋日的寂寥來。

李元憫負手站在草地上，看著眼前的明艷扯著韁繩，肆意飛奔在這碧空翠海里，是那樣的鮮活，麗，充滿了生命的熱度，不再是上輩子那個慘死的了。

他角浮起淡淡的微笑，卻幾乎要落下淚來。

夜了，夜風有些發涼，然而草叢上卻是熱浪騰騰。

許久了，那樣的靜才停歇下來。

李元憫抱著口那顆腦袋無力息著，二人不急著離，只這般靜置著。

一只夜鶯宛轉地啼起來，在這靜謐的郊外有著幾分孤清。

猊烈擔心他著涼，打算起給他穿，然而他一，下的人卻摟著他的脖子不讓他起。

“殿下？”

李元憫靜靜與他對視半晌，突然道：“我們的事……我想告訴阿英了。”

上的男人呼吸一滯，啞聲：“真的？”

李元憫著他的臉，許久許久。

“阿英是我們最親的人……應該要知道的。”

即便他們的不容于世，至想讓至親明白。

猊烈眸中翻涌著劇烈的愫，好半天了，他才按捺下來，只輕輕地抱住了他。

“好。”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44章

告訴倪英的那一天, 正是阿英十四歲的生辰。

因要瞞著份，不便聲張，故而廣安王府的這顆掌上明珠只能在軍營里過了個潦草樸素的生辰。

可倪英卻沒有什麼不開心, 本不是什麼喜好奢靡之人，只纏著李元憫給如往常生辰那般做一碗長壽面。

李元憫親自下廚, 搟了細細長長的一面，一便足足盤了半碗來, 象征著長長久久, 福壽永康。熱氣騰騰的面上窩上一顆溏心的荷包蛋，澆上湯頭, 軍營的伙房又能有什麼好料, 然而倪英卻是吃得很開心。

因為如同每一次的生辰, 有的兩個至親陪著，左邊是的阿兄，右邊是的殿下哥哥，仿佛可以這般當著一輩子的掌上明珠。

日頭從氈窗照進來, 兀自舞的灰塵在線中肆意游走, 地上，三個人的影拉了長的一團灰黑，融在一。

筷子撲的一聲掉在地上。

倪英眼眶蓄滿淚水, 看了看沉默不語的兄長, 又看了看那一臉平靜看著他的殿下哥哥。

頰上的, 抬手一，指尖上一片跡, 才知道自己哭了。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流淚，比起聽聞兩個至親在一起的震驚，心間更是充滿了一含著憤怒的委屈, 憤怒什麼，委屈什麼，全然不知，可看著那個溫的人，心里居然生了幾分妒忌，對自己阿兄的妒忌。

竟不知自己是這般小氣的人，居然對自己的親生哥哥生出了那樣可怕的妒忌，妒忌中含著一種畸形的怨怪，仿佛他搶了自己的東西一般，但任何東西，只要阿兄想要，自然都不會跟他搶，因為沒人比更懂得那顆藏在冷漠皮囊下的對自己的護之心。

可今夜，卻無端端生氣了，諸般緒涌上心頭，教無可自控地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