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曹綱都恍若置夢境一般,時而恨不得仰天長嘯,時而又是憂慮重重,各般心緒齊齊涌上心頭,他激難以自持。
自打那一個眼神之后,他們便默契地再無說什麼了,只如往常那般跟隨大軍跋涉。
夜了,殿后的嶺南大軍終于也抵達了西嶺營地。
雨勢已緩,可依然淅淅瀝瀝地下著,隨著夜浸潤著人間。
這一夜,整個江北大營籠罩在一惶惶不安的影之中,魏延已是加派了人手全面搜尋,然而依舊還是未找到薛大總督的人,愈是沒有消息,愈有壞消息的可能,他不敢將薛再興失蹤的消息往上報,不過尋人的靜如此之大,想必不日便會上達天聽,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恐怕難以避免了。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是在消息傳開之前,將人給找到——遑論死活。
主營帳,一燈如燈。
曹綱噗通一聲跪在男人面前,熱淚盈眶,他不敢大聲喊出陛下二字,只深深跪在地上,如上輩子那般行了一個君臣大禮。
這一世,終于讓他等到了這位追隨一世的正主!
“說罷,”面平靜的男人已徹底接了他所要面對的現實,“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營帳中燭晃。
猊烈,不,應該說是有著赤虎王魂魄的猊烈,他的臉面已經算得上難看了。
“朕……”一字出口,他臉更黑,頓了頓,改了口來:“我便是被那司馬昱的帳中孌寵給改變了命運軌跡?”
曹綱心下一滯,有些不敢開口,只旁敲側擊道:“赤虎王,您當真半點兒也想不起來這些年發生的事兒了?”
赤虎王目中沉怒,冷聲道:“不過是些被蓄養奴的污糟記憶,有何可憶,忘了也罷。”
曹綱著實心間不安,他囁嚅著,言又止。
赤虎王瞟了他一眼,不滿道:“你何時學會這套吞吞吐吐了?說!”
如芒刺在背,最終曹綱還是回道:“啟稟大人,那廣安王……也便是朝元帝,他待您分不淺……屬下瞧著倒是真心實意。”
赤虎王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笑話一般哈哈大笑,一張冰冷的臉充滿了怨毒,“真心實意?呵!若是真心實意,又怎會改變我位登人極的命運,怕是這廝擔心又落得上一世自戕的下場,特特拿我來了。”
他從未見過對方,只想起了上輩子那張模糊的臉,心間憎惡難當,目中森:“這筆賬……可得好好清算!”
曹綱心跳劇烈,正待為之辯解,赤虎王已經不耐地揮了揮手,“此人你無需再多說,我心間自有主意,只那薛再興怎麼死了?”
曹綱自更是不知。
赤虎王眉頭深鎖,上輩子他在薛再興手下蟄伏數年,終是找準機會拉他下馬,頂替了他兩江總督的位置,至于薛再興其人,了高位的護持,自然沒有什麼好下場,只不過不用他親自手,便有人上趕著討他的好了。
然而這輩子他被那孌寵安置在了嶺南郡守軍,軍隊雖總督府管轄,可實權掌在巡臺府,按說與薛再興無多真正接,尚還不至于對他下這等狠手,個中原因,他自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在李進幾人面前自不好問太多,不過幾番言談之間,他便大概將事捋了一遍,這一樁事做的干凈利落,倒不用過多憂心,這幾個手下,看來頗是中用。
他心下緩和了幾分。
好在他這輩子雖被那孌寵摘除一反骨,到底還保有本事,也培養了一批死忠的心腹,他看人極準,自也瞧得出李進幾人的忠誠。
這位前世的赤虎王僅用了一日,便將自己的心態徹底給調整了回來,在找到回去的辦法之前,既來之則安之,上輩子種種險境,可依舊讓他笑到了最后,這輩子雖被惡意曲了不道,但還不至于到了那等死地,自還有法子寰轉。
時下,他所能做的,便是按著這個軌跡暫時按兵不,日后再行打算。
曹綱看著那張帶著悉神的臉面,不知為何,他的心比起早上時候,更多了幾分沉重。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所以今天提前更新!
首先,屬于阿烈的記憶不會消失,只是暫時被另一套記憶給抑制住了,其次,無論猊烈還是赤虎王,最終都會徹底上李元憫無法自拔——猛虎俯首,細嗅薔薇!當然,肯定要經過一系列狗的過程滴,等兩套記憶融合,嘖!酸爽!啊!激!終于寫到了我想寫的容了!
第56章
斷斷續續下了六七日的大雨終于停歇, 天徹底放晴。
兩日后,薛大總督終于被找到了,他的尸首于滄江下游浮了上來, 找到的時候,渾縛著結實的繩索, 裳間尚纏著殘缺不齊的符紙,沿途江岸還找到香爐燭火等祭祀用, 顯然是遭水寇余孽仇殺并祭天以亡靈。
薛再興的尸首在渾濁的滄江水中浸泡了兩日, 已無人辨得他的臉面了,若非上的總督服制, 以及后院小妾憑著一二胎記辨認, 恐是無人知道這個腫脹如豬彘的男人竟是號令兩江三省總兵的朝廷大吏薛再興。
事已至此, 魏延再不敢瞞,連忙快馬加鞭遞信進了京畿。
堂堂一品總督竟死于賊人之手,天子盛怒,朝廷敕令來得甚快, 都察院左都史協同刑部員連夜起趕往江北大營置事宜。因涉及如此階, 連大皇子李元乾都驚了,跟著京隊伍一并南下。
經由這番事故,水演暫停, 三軍皆駐守西嶺營地候命, 歲至年關, 可卻無半點迎接新年的喜氣,一層云籠罩在江北大營上空。
夜涼如水, 風聲驟起,頗不寧靜。
猊烈正于營帳閉目養神,門口傳來一聲通報, 曹綱看了看上首之人的臉,便讓人進來了。
是驛使。
“參領大人,這是嶺南來的信。”
嶺南,那只能是廣安王府來的。
曹綱不由看向猊烈,眼前之人并無出什麼特別的神,只將信件拿了過來,揮手讓人退下。他隨手撕開,冷著雙目看了一眼,角浮起一譏笑。
像是無甚所謂一般,隨手將那信紙丟在桌案上,曹綱便看見了“盼歸”二字。
“赤……”曹綱當即改口:“大人,這廣安王……”
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話未出口,猊烈早已冷冷抬眸,曹綱驟然收口。
氣氛多多有些僵持,半晌,猊烈放緩了臉,不悅道:“兩輩子了,你還是改不了這仁慈的病!”
曹綱連忙拜首。
猊烈睨了一眼他,從懷里出了一方白事,丟在桌案上。
那是一張白帕,帕面幾枝蘭花的暗繡,甚為雅致,猊烈這樣的軍中漢子自不是那等慣用帕子的雅士,若藏著,想也知道定是人相贈的了。
而這人是誰,自然不言自明。
這種人之間的把戲,眼前之人顯然沒有興趣,他只面帶譏諷又從一旁的匣子中取出另一塊。
曹綱仔細相看,這兩方帕子竟是一模一樣,同一般的材質,上面的蘭花暗繡更是如出一轍。
“這……”
猊烈譏意愈重:“一塊是李進從薛再興上搜的,這一塊……今早我才發現藏在我這小,哼,倒是一碗水端平。”
曹綱面一變,甚為驚訝。
猊烈瞟了他一眼,面上浮出一冷意:“所以這便是你說的真心實意?”
他哼聲一笑,將那兩方帕子攏在一起,隨手拋在一旁的暖爐里,帕子蓋在碳火上,幾屢青煙冒出,火舌生起,三兩下便將那兩塊白帕子燒得一干二凈。
“沒想‘我’這人居然被那孌寵蓄養得如此令智昏,因著這假惺惺的幾分意,因妒殺人,令自己陷這等險境——此事雖做得不錯,可難道沒有萬一麼?何況京中那幫人也不全然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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