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著,目冷意森然:“這廝本事倒是好的很,堂堂一個兩江三省的總督也被收為幕之賓,這還是看見的,背后看不見的,不知還有多人!謀算我的頭上!著實可恨!”
曹綱一滯,想起了那個風清月白之人,頭翻,卻說不出什麼話來。
猊烈怎不了解他,只微微瞇了眼睛,毫不留指摘出來:“一個死過一次的人重活過來……曹綱,他本無需你的仁慈,懂了麼?”
曹綱心間一震。
上輩子朝元帝死得那般慘烈,可想而知死前何等萬念俱灰……重生之人的心境,他再清楚不過。
一個深皇帝所厭惡的皇子,重活一世,若想活命,并活得漂亮,自然要用上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他如此,倘若薛再興有意于他,區區一個無權的藩王再是如何也躲不了的,既是躲不了,又何必作貞潔烈婦狀,不若利用他做點事。
曹綱并非鄙夷什麼,他捫心自問,若他如此地境,想必也會利用各種方式拉攏薛再興,但這不代表他無。
雖然接不多,他看得出來,廣安王對猊烈的分是真的,可人也得活著,活著便要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
但如今的問題是,眼前這個同他一般重生的赤虎王對這分半分都不相信。
曹綱不知怎麼的,心間突然涌上了一傷懷。
“行了,不提這人了,明日京城里那幫人便會抵營了,還是好好想想這廂如何應付罷!”
猊烈著指尖,目沉:“連大皇子李元乾也來了,這樁風流事可鬧得不小。”
曹綱正了正臉:“大人可想到什麼應對的法子了?”
猊烈角一扯,“難不曹軍師沒想到?”
曹綱知他與自己想到一去了,上一世差不多這個時間點,李元乾已開始著手總督府削權事宜,想來已是忌憚薛再興良久,此次前來顯然不是清算心腹之死來了。
猊烈冷笑,“既然人到了這麼多,那這一攤水,自然是攪得越渾濁越好。”
曹綱立刻道:“屬下去準備。”
“好。”
曹綱正待退出去,后之人又住了他,卻是半日未說話。
許久了,才長長吐了口濁氣,冷冽的目有了幾分緩和,他手指扣在桌案上,緩緩敲了敲:“阿英這幾年過得好麼?”
曹綱心頭一熱,腦中突然浮現了上一世那個背著死尸的羅剎般的十六歲年。
因緣際會,當真是一言難盡。
他咽了咽口水,忙道:“倪姑娘很好,如今已經十四歲了……一切安平。”
猊烈面不自覺和起來,他似有話代,但最終只是輕聲道:“你去吧。”
***
一向安寧的廣安王府這幾日開始熱鬧起來,泥瓦工匠進進出出,王府上下重新進行了修整。
三日后,大皇子的座駕抵達了廣安王府。
李元憫率著廣安王府上下眾人,齊齊候在府門,恭迎自己這位名義上的兄長、實際上掌握他生殺大權的未來繼任者。
八年過去,李元乾愈發斂,喜怒不形于,只是他生得高鼻深目,不笑的時候乍看上去顯得有幾分鶩,時下,他面帶笑意,腳步剛踏下步攆,便作勢上前扶起了跪伏在地上的人。
“自家兄弟,何必行此大禮!”
在李元憫站起來的那一剎那,李元乾微微停滯片刻,目不由在他臉上多停留了片刻。
到底城府頗深,只那麼一瞬,李元乾又放開了他的手,笑道:“八年不見,不想三弟竟長如此風華,可真是人生羨。”
李元憫了脖子,誠惶誠恐的,面上帶著幾分怯弱:“皇兄,過譽了。”
他有些慌,忙朝后的眾人催促道:“快些去備好茶歇!”
李元乾心下一定,笑了笑,云里霧里的,不知道在笑什麼,只閑適地跟在李元憫后進去了。
進了大廳后,李元憫愈發局促,連連呵斥下人,一邊手忙腳地指揮著下人上茶,一邊親自請了李元乾座,自己卻是手腳地坐在另一端——看上去李元乾倒像是這王府的主人一般。
李元乾隨手端起了茶喝了一口,余卻是悄自打量著邊局促不安的三皇子。
縱然封王又如何,終歸是上不了臺面,本質上還是當年那個太學院里卑微的西殿冷宮之子。
只是這幅相貌……當真是暴殄天。
李元乾心間慨,卻是發了慈悲與他說了些套話,緩解了不對方的惶恐不安。
李元憫出激的深,一應唯唯諾諾。
李元乾放下了杯盞,不聲道:“上回多虧了三弟送的袁崇生的口供,教我為朝廷拔去王氏這顆毒瘤,借著這個機會,可得好好跟三弟道個謝。”
李元憫似被他這話勾起了幾分心緒,面上出一悲涼,他強自收了,勉力出笑來,“能為大哥解憂,是做弟弟的福分。”
李元乾自然看見了他方才的反應,笑道:“三弟似有心事,有什麼只管說出來,本宮難得來一趟,自會想辦法替你解決。”
李元憫一怔,他囁嚅著,愈發吞吞吐吐。
李元乾心下不耐,正待發話,對方卻似是下了決心:“皇兄方才所說,元憫如今著實不敢居功……只這功勞實在不該算在三弟上!”
“哦?此話怎講?”
李元憫神黯然:“元憫哪有那般本事,若非總督大人的指點,我怎會賣得皇兄這個人,沒想,薛兄這樣的好人竟落得如此下場。”
李元乾聽出了幾許貓膩來,他瞳仁一轉:“難不這袁崇生之事,乃總督大人所為?”
“元憫欺瞞了皇兄!”李元憫慌似的放下杯盞噗通跪了下來,“總督大人死得這樣凄慘,我怎還擔負虛名!還請皇兄責罰!”
李元乾心下波濤涌,卻是扶起了他,溫言安。
李元憫哽道:“嶺南民風彪悍,若無總督大人,元憫早被人生吞活剝了,這些年,借著他的襄助,我才得以立足此地,這樣的好人……居然被賊寇給殺了!天理何在!”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顯然很是傷心:“大人說,這天下遲早……”
話未出口,他知道自己說錯了一般,唯唯頓了頓,“大人說我勢微,若不在兄長面前多臉,往后的日子難免難過,所以特特將這功勞安在我上……”
他眼眶一紅,險些落淚:“往后再無人待我如此恩重了……”
李元乾面無異,心間早是一片沉怒。
又見地上之人悲憤抱拳:“求皇兄務必恩準出兵,清水寇余孽,以安薛大總督在天之靈!”
“說什麼話!快起來,這自是本宮之責。”李元乾扶住了他,然而他眼中已裝不出多暖了。
果然如此!
京畿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然而江北地域偏遠,終究是過于依賴總督府了!
早在先前他便覺得奇怪,薛再興上報的信中,那個廣安王儼然與自己記憶中畏畏的冷宮之子出頗大,若非親自走一趟,恐怕沒有想到,一切皆是薛再興那廝的自導自演!
念及這背后可能的緣故,李元乾瞇了眼睛,心間一片暗涌波濤。
作者有話要說: 提前更新,下一章二人會見面了。
第57章
浩浩的儀仗出了府門, 長街的百姓不曾見過如此規模的皇家儀仗,自是新鮮,紛紛駐足觀看。
喧囂中, 李元憫站在府門,著遠殘存的一點影子, 他微微垂著雙眸,冬日午后的寒風吹拂在面上, 幾發舞, 月白風清,與方才那副草包樣子儼然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