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淮先前不知謝知鈞口傷勢的來歷，謝知鈞格一向高傲自大，如果不是眼下已至窮途末路，他是斷然不肯主說出口的。

此刻知道了，裴長淮心中滋味一時錯綜復雜，連抵的劍意都了。

“裴昱，你對得起天下人，唯獨對不起我！”

謝知鈞目猙獰，接連再遞上數劍，裴長淮被步步至斷崖邊上，不能再退，只得反手還擊。

往日種種仿佛自這刀劍影中浮現。

一時是謝知鈞扮作小乞丐，趴在裴長淮的馬車上打滾耍無賴；一時又是在學堂上，謝知鈞托著腮，在書案前不住地點頭打瞌睡，掌教先生路過窗外，裴長淮就扯扯謝知鈞的發辮，喊他醒一醒；一時是兩人在瀾滄苑，謝知鈞將裴長淮送給的折扇抵在心口，兩人并肩欣賞著怒放的玉蘭花……

兩人的劍糾纏得難分伯仲。

謝知鈞劍法再厲害，到底不如裴長淮；裴長淮又不忍下殺心，只想將他帶回去給皇上置。

正在此時，林野當中，弓弩箭鏃上的一點星芒瞄準了裴長淮的后背。

裴長淮本就給謝知鈞這一番話擾得心緒不寧，又要盡力抵抗謝知鈞的殺招，不如尋常銳利，那箭猛然過來時，裴長淮都沒有任何察覺。

卻是謝知鈞突然出劍的手一收，抬左掌狠狠往裴長淮肩頭推了一下。裴長淮猝不及防，子一偏，那從暗飛來的弩箭錯過他，直接謝知鈞的肋下。

鮮濺到裴長淮臉上時，他驀地一怔。

遙遙間，有誰在凄厲大喊：“聞滄！”

謝知鈞目中多了些震驚，他下意識后退兩步，哪知一腳踩空，一下跌進萬丈深淵。

裴長淮這時反應足夠快，但也反應沒那麼快，仿佛也是出于某種本能，他手抓住了謝知鈞。

奈何謝知鈞墜力沉重，險些將裴長淮也拽這萬丈深淵。

裴長淮果斷以劍刺懸崖峭壁當中，這才堪堪止住下墜的勢頭，然而這劍再堅韌，也承不住兩人的重量。

倘若裴長淮一人，還能使出輕功攀爬上去，然而他還抓著一個謝知鈞，他上也上不去，松也松不開。

生死一線間，裴長淮已經計較不了那麼多，是發出驚人的力氣死死地拉住謝知鈞。

“別放手！”裴長淮咬牙關，強撐著等懸崖上面的人救援。

謝知鈞仰頭著他，著裴長淮近乎痛苦的神。

他肋下中箭之還在涌，那像是被弩箭刺了一個窟窿，嗖嗖穿回著凜風，謝知鈞只覺都要冷了，唯獨裴長淮的手溫暖。

劍搖搖墜。

“裴昱，你真會害人。既然不能做到，干什麼要許那樣的諾言？我當初做小乞丐，你就不該將發冠上的玉珠送給我，現在也不該舍命救我！”謝知鈞輕輕嗤笑一聲，“我本想拉著你同歸于盡，可你這樣的賤貨，叛徒，也配與我死在一起！你也配？！”

謝知鈞心一橫，骨子里的偏激瘋狂在這一刻化決然的兇戾，他一揮劍，狠狠斬斷自己的左手。

裴長淮手中驀地一輕，眼睜睜看著謝知鈞飛快地墜濃霧云海當中。

他大驚失：“謝知鈞——！”

第128章 求不得（五）

不待他多想，那劍承不住力，瞬間折斷，就當裴長淮也要掉下去的時候，衛風臨及時趕到，一把抓住裴長淮的手腕。

裴長淮借著衛風臨的手，從懸崖躍了上來。

連一向面無表的衛風臨都有些恐慌，他趕忙上下察看著裴長淮：“小侯爺，你沒事吧？”

裴長淮搖搖頭，他手中還拿著謝知鈞砍下的斷臂，他不覺恐懼，只覺一悲涼意久久回在腔中。

想起時謝知鈞以肅王世子的份來侯府尋他，穿一湖藍水蟒箭袖，冠上攢珠帶玉，天生是個鮮艷奪目的人，一見著裴長淮，他目一彎，當即飛過來抱住了他——

「阿昱，我來找你了！」

裴長淮出神片刻，才有些茫然地回答：“我沒事。”

“小侯爺。”

隨他來的兵馬也逐漸圍上來，大都心有余悸地看著他。

唯獨有一個人發了瘋似的撥開人群，口中大喊著：“滾開！滾開！”

見到衛風臨來援，裴長淮也料到方才那暗箭是誰放的。

謝知章手里還拿著弓弩，看到裴長淮手中那截斷臂，他頓時扔下弓弩，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嚎起來。

“聞滄！”

他一把奪過那截斷臂，抱在懷中，跪行到懸崖邊上，謝知章往下去，除卻層層云霧，哪里還有謝知鈞的影？

“聞滄！聞滄！”

他喊到嚨嘶啞，心中一陣陣泛著尖銳的刺痛，仿佛毒刀翻絞，或許是急火攻心，或許是悲痛到極致，謝知章驀地吐出一口來！

眾人見狀，亦是一驚。

“都怪你！”

謝知章回過頭來，他仰躺在懸崖邊上，一手抱著謝知鈞的斷臂，一手出劍指向裴長淮，頭發凌不堪，說不盡的狼狽。

謝知章淚流滿面，對著裴長淮痛喝道：“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你害了聞滄，走馬川殺不死你，鷹潭十二騎也殺不死你，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裴長淮沉默著。

謝知章懷里的斷臂還有余溫，他握住那手指，像捧住謝知鈞的手，心碎得發狂，喃喃道：“聞滄，你不是來殺他的麼，你不是來取他的命麼！為什麼、為什麼還要護著他？我不是心的，我不是，我不是……”

他閉上眼，又癲狂地說著：“不，不，都怪大哥不好，是我殺了你！是我殺了你！”

他陷極度痛苦當中，仰天哀嚎起來，一時只覺萬念俱灰。

裴長淮吩咐道：“將他帶回去。”

士兵聽令，上前擒住謝知章，謝知章狂揮著手中的劍，腳蹬著地往后躲著，口中大喊：“誰也不許過來！滾！滾！”

他后就是深淵，士兵不敢再上前。

衛風臨冷著一張臉，卻是沒什麼畏懼，他將自己的劍收回鞘，從懷中掏出那把被包裹起來的匕首，一圈一圈解開纏繞的布條，一步一步走向謝知章。

他問：“謝知章，你可還記得林雪絮？還記得你當年對做過什麼樣的事麼？”

謝知章早就知道衛風臨、衛福臨二人的真實份，也知道他是為報仇而來，但他此刻還有什麼好畏懼的？

謝知章嗤嗤一笑，往日的俊雅然無存，唯有尖酸刻薄，“誰會記得那種賤人？”

衛風臨臉都變了，他咬了咬牙，飛上前，按住謝知章的腳踝，狠狠往他小上扎了一刀！

匕首鋒銳，仿佛削鐵如泥，一拔出來，帶出一潑淋漓鮮。

謝知章頓時痛得大起來，但這聲很快又變一種猙獰的笑聲。

他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如涌：“……但我記得我為什麼會挑上。林衛風，你別怪我了，要怪就怪他！”

謝知章惡狠狠地指向不遠的裴長淮。

“要不是那人上的一枚玉佩，像是裴昱以前佩戴的，我也不會對有興趣！”

衛風臨難以置信地看著謝知章，他本沒有辦法接，死到臨頭，眼前害死林雪絮的罪魁禍首竟然沒有半分悔意和歉疚，還一心將罪過賴在別人的頭上。

謝知章仿佛悉了他的念頭，怪異地笑起來，“怎麼，你以為我要在你面前痛哭流涕，向一個我本連名字都不記得的人認罪，好讓你能心安嗎？我對我做過的每一件事，都不后悔！林雪絮，就該死！誰讓裴昱那麼可恨，跟他一樣的，就統統該殺！該死！哈哈哈哈哈——！”

說著，謝知章再度拿起劍，朝衛風臨一刺，趁著他躲避之時，謝知章開他的鉗制，往懸崖邊上爬去。

“聞滄，聞滄，別丟下我！大哥來陪你了！”

見謝知章心中只有他的弟弟，他的親人，臨死前還要辱林雪絮，衛風臨多年來積郁的仇恨難以釋懷，全然化作一腔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