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南華見蔡金簡有些興致低落,便帶著隨便四走走,兩人並肩而行,權且當做散心,期間夾雜一些關於東寶瓶洲南方的奇聞軼事,蔡金簡仍然有些強歡笑,不過比起離開泥瓶巷後的煩躁,心確實要好了許多。
對於這位老龍城的貴公子,印象漸好,要知道老龍城雖然底蘊深厚,英才輩出,距離頂尖宗門只有一線之隔,照理說比較二流墊底的雲霞山,要高出許多,但是雲霞山這類傳承有序、正苗紅的正統仙家,對老龍城這類偏居一隅的南方蠻夷,擁有一種先天的優越,若是以往遇見,不背後嘀咕一聲南蠻子就算修養好的了。
蔡金簡苦道:“苻兄,雲石雖是我們雲霞山的命-子,但既然事先說定,我便不會賴賬,哪怕傾家產,也會償還給苻兄。”
苻南華安道:“顧粲家的機緣,是否已是板上釘釘的局面,目前還不好說。”
蔡金簡臉黯然,搖頭道:“截江真君劉志茂,聲明狼藉不假,手段不弱,否則也沒辦法在書簡湖有一席之地,這樁機緣,強求不得了。一旦惹惱劉志茂,我如何扛得住一位旁門大真人的威勢,怕就怕已經被劉志茂記恨上,一旦離開小鎮,沒了聖人坐鎮和規矩約束,天曉得劉志茂會做出什麼過激舉。想必苻兄在邊境上,也看出一些蛛馬跡,山門這趟隨我來此尋寶的扈從,實力不濟,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苻南華笑道:“放心便是,哪怕是爲了那十塊雲石,我老龍城也會護送你安然回到雲霞山。”
蔡金簡轉頭朝他嫣然一笑,翦水秋瞳,脈脈含。
苻南華頗爲自得,習慣想要那塊玉佩,了一個空,才記起自己的老龍布雨佩,已經送給那個宋集薪的年。
蔡金簡鬆了口氣,走路的時候,腳步稍稍向左傾斜些許,於是的肩頭輕輕了一下苻南華。
泥瓶巷之行,蔡金簡是做了一次計劃外的押注,屬於臨時起意,卻也小心權衡,只不過事實證明賭輸了,代價就是十塊價值連城的雲石,這讓對接下來的小鎮之行,充滿了焦慮,無形中也對苻南華產生了依賴,或者說產生了賭徒心,十塊雲石是賭,五十塊不一樣是賭?賭贏了,狠狠賺一個盆滿鉢盈,賭輸了……蔡金簡覺得自己不會輸,絕對不會,可是雲霞山的修行天賦第一人蔡金簡!修行路上,一帆風順,境界提升,勢如破竹,蔡金簡不相信自己會在這條臭水翻船。
在蔡金簡心好轉的同時,大局已定的苻南華,也有了真正欣賞蔡仙子容貌段的閒逸致,不可否認,是天生的子,一旦與這種子結爲道,朝夕相,無論修行還是牀笫,皆可漸佳境。
蔡金簡曾被一位德高重的前輩大佬,親口譽爲“雲山風,飛天之姿”,言下之意,其實是極爲難得的道人選,靠山吃山、做慣了生意的雲霞老祖們,這些年不計代價栽培蔡金簡,未嘗沒有待價而沽的私心,仙家聯姻的天作之合,比起世俗王朝豪閥大姓的嫁娶,要更爲慎重,看得也更加長遠。
只是苻南華對雲霞山實在沒什麼好,將山門命運就放在蔡金簡一個人的肩頭,實在不像話,這也是苻南華對雲霞山觀不佳的原因所在。
苻南華提醒道:“萬一宋集薪隔壁的年,也是外邊某方勢力的選定之人,還留著那件本名瓷,那麼你這次出手,就會惹來麻煩,容易被人順藤瓜,找到雲霞山和你。再者,宋集薪主僕和截江真君劉志茂,都有可能察覺到此事。”
蔡金簡笑道:“苻兄可能專注於機緣線索,不曾在意此地一些不文的規矩,小鎮當地出生之人,男孩在九歲的時候,若是沒能被等了將近十年的‘買瓷人’,找機會帶離小鎮,就意味著骨天資先天不行,已經不太值錢,往後歲數越大,更加廉價,那些宗門幫派與其花一筆天價‘領養錢’,來當冤大頭,顯然遠遠不如用來重金培養幾個親傳子弟,來得實惠。”
蔡金簡一提起那個草鞋年,就滿心厭惡,“凡夫俗子就該有凡夫俗子的覺悟!”
苻南華儘量小心措辭,勸說道:“理是這個理,可是那年見識短淺,哪裡曉得你雲霞山蔡仙子的尊貴,便是有所冒犯,教訓一頓也夠了,何須兩次出手。”
苻南華覺得蔡金簡的悍然出手,事出反常必有妖,說不定就暗藏玄機,與機緣有關,所以他希套出些話來,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馬跡。以免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將當做秋蟬,其實是纔是黃雀。老龍城歷經千辛萬苦,加上給出遠比正山、雲霞山更加誇張的價格,才只得到一些隻言片語的零碎聞,苻南華才得以知道小鎮三千年以來,所謂機緣,在那場氣迴腸、千古絕唱的慘烈戰事之後,除了那羣天資卓絕的小鎮孩子之外,確實一直只是前輩祖師們落此地的法寶而已,但是當這塊福地面臨徹底崩潰之際,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末代王朝,山河破碎,必有神兵重出世,以迎新王朝新氣象。
蔡金簡有些悶悶不樂,“別提他了,想起來就噁心。”
隨即秋水長眸中流出一抹罕見戾氣,只不過不願壞了自己在苻南華心目中的仙子形象,纔沒有將心中所想訴諸於口。
如果將來在小鎮之外遇上那年賤種,一定要讓他死個痛快,而不只是拖著一副病秧子軀,繼續茍活十幾二十年。
高挑子尤其討厭年那雙眼眸。心深,有個自己從未深思的執念。
那種乾乾淨淨的眼神,在以“無垢澄澈”著稱的雲霞山,修行這麼多年,從頭到尾都不曾見到過幾次,生長於陋巷的貧寒年,有什麼資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擁有這份好?
蔡金簡歪頭著眼皮子,這個作使得的那雙遠山黛眉,愈發纖長。
一直打量四周景象的苻南華隨意打趣道:“在我們老龍城的井坊間,有個流傳很廣的說法,左眼跳財右眼跳災,你是左眼跳還是右眼跳?”
蔡金簡手指被燙似的趕回手,瞪了他一眼,當下顯然是右眼皮在跳。
自討苦吃的苻南華連忙亡羊補牢,笑道:“凡夫俗子的瞎講究,當不得真。”
蔡金簡角翹起,側過,凝著苻南華的側臉,得意洋洋道:“被騙了吧?”
苻南華愣了愣,看著小兒憨作態的蔡金簡,他沒來由有些心。
他突然有些猶豫,對的殺心開始搖擺不定,是不是與之爲一雙神仙眷,會更有利於老龍城勢力北上的謀劃?蔡金簡一旦在此功獲得機緣,回到山門後,地位勢必水漲船高,運作得當,甚至不是沒有機會爲雲霞山的主人,在歷史悠久的雲霞山祖譜上,也不是沒有子當家的先例。如此一來,老龍城就等於有了一塊跳板,名正言順滲東寶瓶洲的腹地版圖,從此南北呼應,進可攻退可守,正是王霸基業,使得老龍城擺空有實力、卻只能偏安割據的尷尬局面,數百年來飽排斥之苦。
前方不遠,幾步外,就是橫豎兩條巷弄錯的十字路口了。
苻南華看到那個岔口,猛然驚醒,似有所悟,眼神重新堅毅起來。
頭戴高冠的苻南華,額頭瞬間滲出了細汗珠。
我心志者,必殺之,以堅道心!
這一刻,苻南華再看向蔡金簡,他的眼神、氣態和心境,便恢復之前的灑了,純粹像是在欣賞一幅畫面,人景,皆可以養目,如今能多看幾眼就幾眼,畢竟在離開小鎮後,註定要在他手上香消雲隕。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路鋪橋無骸骨。
聽聽,有些市井底層的名言警句,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啊。
苻南華心,豁然開朗。
蔡金簡側著,嗓音,笑問道:“南華,想到什麼了,這麼開心?”
悄悄換了個更親暱的稱呼。
苻南華搖搖頭笑了笑,正要說話,眼角餘瞥見一抹黑影。
一個材消瘦的年,彷彿只用了一步,就從那條橫向巷弄到了蔡金簡前,左手迅猛上挑,與此同時,右手一拳已經砸在雲霞山仙子的腹部,勢大力沉,尺寸間的驟然發力,竟然約有呼嘯風聲,迫使子不得不彎腰低頭。
雖然年右手勁道已經遠超同齡人,但年其實是個左撇子,所以年左手握住的利,完完全全沒蔡金簡的嚨,直接刺下口腔。
年猶不罷休,右手一拳砸在子膛,左手仍是向上一擡。
保證這場襲不會有毫意外。
那一刻,子原本纖細白皙的脖子上,鮮噴涌。
再接下去,年腰肢、腳踝發力,以肩頭撞向高挑子心口,將其整個人狠狠撞橫向小巷中。
苻南華雙腳紮地面,死死站在原地。
這位老龍城主,頭腦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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