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姑:“那我跟你。”
一人吃飽全家不,最大的愿景就是掙錢。跟林玉嬋也是老相識,況且還有敏罩著,很容易做決定。
姚念娣捻著腦后的木雕小老鼠,猶豫了一會兒,問:“只做后勤,不出面招呼客人,行嗎?”
姚景娘驚訝笑道:“念姑何時這麼奔放了?不怕去洋行臉?”
紅姑笑,悄悄答:“那死去二十年的小相好,過去就是洋行打雜的。”
念姑微微一笑,默認了這個浪漫的機。
林玉嬋問:“上街運貨可以麼?接的時候需要跟門房、仆役什麼的打道。”
念姑這下點頭:“冇問題,賣力氣的更好!”
其余人還是決定去工扎堆的紗廠。自梳離群索居,經常被人圍觀、問來問去,很多人因此封閉自我,不愿跟男人打道。
于是林玉嬋也不強求。將紅姑念姑兩人帶到總號,簽了合約,跟常保羅和趙懷生認識了一下。
“從此我們店鋪就是男混工。諸位一開始可能不太習慣,就把對方當家人即可。男同做工是世界趨勢,以后這種店鋪只會越來越多。”
于是如今的博雅總號,就是常保羅、趙懷生在店鋪里常駐。反正業務量擺在這,也不需要太多店員;還有些洋布、洋五金之類的小額訂單,由紅姑、念姑負責運送。
眼下市面上工,薪水賤,只相當于男工的四分之一到一半左右。林玉嬋不想剝削同胞,況且倆力氣不遜男人,于是按男工行付薪資。并且沿襲容閎留下來的規矩,制定了漲薪方案。
兩人驚喜得笑不見眼:“一個月五塊銀元?妹仔,果然是上海好賺錢呀!”
至于周姨,依舊在博雅虹口留守。在林玉嬋重新發展茶葉渠道之前,暫時也就干些清潔家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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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雅總號復工的那一日,場面上很熱鬧,來了不客。
容閎原本在樓上閉關研究工程機械,也被這些客人拉了下來,圍著噓寒問暖。
“哈哈哈,恭喜容大人高升,日后平步青云,我等就指大人吃,我們喝湯了,哈哈……”
“當初容先生無故失蹤,我們都說,你是天生富貴的命,不可能有事的!這不,安安穩穩回來了!”
“前幾個月,我們也是頭寸張,因此沒能和貴號續約,十分抱歉,容先生大人不記小人過,千萬別介意啊……”
“恭喜店鋪重開!一點心意,不敬意,哈哈哈……”
容閎暗自皺眉。
林玉嬋留下的工作筆記里字字淚。他已經讀過了,并且認識到,很多他過去的所謂“朋友”,在自己遭難的時候,急急忙忙地撇清關系,取消跟博雅的商務合作,甚至有人落井下石,借故拖欠貨款,或是非要提前結賬,唯恐跟他容閎多沾一日的邊。
一個小姑娘,帶著手下一群秀才兵,是如何將這些難題一一應付過去的,容閎想不出來。
世態炎涼甚,貴賤分。世間大多數“誼”本就如此。
反倒是真正幫過些忙的,譬如寶順洋行的鄭觀應,因著業務繁忙,今日只是托人送了個果籃,并沒有腆著臉來攀關系。
當初容閎在獄中順手“托孤”,請林玉嬋幫他理資產的時候,也完全沒有預料到這麼多節外生枝的丑陋事。
如今,“朋友”們回到他邊,“不計前嫌”前來恭喜賀喜,比以往更加熱親切。容閎沒多,只覺得無聊。
他冷淡地說:“我還有正事,先回去了。諸位不要妨礙公務。有事跟其他人談。那位林姑娘,還有常經理,趙經理,都可以。”
眾友面面相覷。
常保羅和趙懷生兩位經理,對這些“友人”也熱不起來。都記得當初他們人人一副冷臉,看他們的眼神好像看秋后的螞蚱。
于是都故態復萌,回到一年前的狀態,了兩條躲懶的咸魚。
一群友人面子上掛不住,暗自抱怨。
“這得了勢的就是不一樣,還瞧不起咱們這些老朋友了。真是人淺薄,世態炎涼啊。”
大家左看右看,忽然看到個干凈利落的小姑娘,守在柜臺前,正微笑著招呼客戶。
容閎有言,這位林姑娘眼下才是“管事的”。眾人一開始當然不信,也不屑于跟攀談。
但眼下,別人都對他們答不理。大家忽然想到,小姑娘也許面子薄,不會像別人似的擺臭臉。
于是都笑瞇瞇地圍上去。
“林姑娘,恭喜啊!管這麼大個洋貨鋪子很吃力吧?容先生也真是,讓你一個姑娘擔這麼大責任……不怕你嫌棄,阿叔我可以給你傳授一點經驗……”
林玉嬋抬眼,一一分辨這些“友人”的面孔。
“喲,秦老板,”出小白牙,笑道,“上次常經理去找您還吃了閉門羹,說是生病休養,這麼快就病好了?真不容易,得給大夫送錦旗。關先生,我記得您早就提前結束了進口五金件的合約,找了別家合作商——怎麼,人家毀約了?真不厚道,做生意還得講誠信。這位是……哦哦,不好意思,您三個月沒消息,我忘大,敢問您貴姓?……”
小姑娘倒是不擺臭臉,綻出可的笑容,伶牙俐齒,跟每個人都綿里藏針地打一遍招呼。
老大不小幾個大男人,竟然都被說得臉紅,有點惱怒。
“姑娘,你怎麼說話呢?我這是關心你們,這才前來賀喜。大家都是生意纏的人,出來一趟不容易呢。”
林玉嬋微微一笑,平心靜氣地說:“是,是,多謝關心。我年紀小,不會講場面話。請里面坐。”
對于這些塑料誼的“友人”,也想像容閎一樣置之不理,或者狠狠奚落一頓,好好打一打他們趨炎附勢的臉,出一口幾個月的憋悶氣。
但好歹是個長中的生意人了。容閎如今是,背靠大清政府,就算是指著人破口大罵,這些人也會笑臉相迎;而現在的本錢僅有博雅一家鋪子,逞一時意氣容易,要是把這群“友商”得罪了,以后生意都不好做。
況且,“友人”們踩低捧高,最傷害的是容閎。刀子畢竟沒有直接扎在上。覺得自己還沒那麼脆弱。
放平心態,不卑不地招呼這些客戶。
“那麼,秦老板今日是來續約的?繼續從博雅這里進茶葉?不好意思,今年價漲,批發價也要上漲三。您既然是容先生的好朋友,我給您個優惠折扣,加兩就行。對,現在我說了算。”
……
趁著“友人”們攀龍附的意愿強烈,先薅點羊再說。
把博雅這陣子的赤字填補上。
罵人打臉什麼的太稚。真金白銀的錢,最能彌補自己傷的小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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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間核賬,林玉嬋心復雜。
“總算……”
重新開張一整天,現金流總算為正,把博雅從倒閉的深淵里,往外拉了一小步。
不過,這還僅僅是個開始。
打開保險柜,數數現金——
沒錯。銀元一百二十。這是如今全部的現鈔。
“乖乖。”迷地想,“我現在價不是翻好幾倍嗎?我有一棟小洋樓啊……法租界黃金地段的小洋樓……”
可惜小洋樓不能變現。徐匯孤兒院已經三個月沒去捐款了。各種“基金會”停滯不前。而且下個月又要房捐——又稱房產稅。
不多不,銀元一百二十。
這真真是“窮得只剩洋樓了”。
林玉嬋對月長嘆,爬上床,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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