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嬋垂頭喪氣, 手懷，排出五枚銀元，整齊劃一地擺在臺長椅上。

蘇敏微笑著, 一枚枚收進懷里。

“可惜, ”他輕嘆, “并不是人人都喜歡自由。”

林玉嬋搖搖頭，“只是為了不和自己的兒分開, 這才不得不對史斯忠心不二。倒不是自甘下賤。”

想想這些國奴隸主也真夠狠的。大奴隸生小奴隸, 子子孫孫無窮匱，真是無本萬利的事業。小奴隸長大了還能賣出牟利, 全然不顧人家骨分離。

這些自詡文明的西方人, 創造了那麼輝煌的工業文明，寫出那麼多自由平等的振聾發聵之作, 卻也消滅不掉某些頑固的沉疴, 譬如自私、殘忍和傲慢。

蘇敏沒那麼悲天憫人, 冷靜地下結論：“但我們也不能飛到國，把的兒綁架出來。所以圣誕這條路走不通。要找史斯的罪證, 還得想別的辦法。”

他說完, 把最后一枚銀元拾起來, 角一翹。

見四周無人, 攬過小姑娘，飛快地親一下。

那晚在臺上開了個頭, 就一發不可收。那雙的簡直讓人罷不能, 怎麼都嘗不夠。

自那之后，兩人仿佛有了什麼共同的默契, 一種甜的心意相通之。

走廊，拐角里, 臺上，甚至偶然在舷梯上的相遇……只要無人，他都不會放過機會。

不用太激烈，淺嘗輒止一點點，就仿佛能到的心。

林玉嬋還沒回過神，他已經收斂神，客客氣氣地笑道：“總之，辛苦了。今晚到九江，給你加餐。鄱湖的魚，白澆鳙魚頭。”

簡直拿他沒辦法。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再警惕，也防不住這無時無刻的香啊。

以前，被他的小作襲，臉蛋，頭發，不討厭，甚至有點喜歡。

如今，襲變明晃晃的攻城略地。他心中有一道清晰的界限，一旦知曉允許什麼，不允許什麼，他就得寸進尺，在越界的邊緣反復試探。

潛移默化地，把心中的楚河漢界一點點往后推。

果斷捍衛邊界，嚴正警告：“不許在外面。”

“好。今晚在床上。”

氣得七竅冒煙，跳起來，幾步追上他，“等等。”

蘇敏正將銀元往懷里放，上手就搶。

他眼中閃過微微興的，上卻無奈，道：“不許在外面嘛！要手腳可以今晚……”

擺出個束手就戮的姿勢，任林玉嬋把那五枚銀元從他懷里走。

林玉嬋眼里的失之一閃而過，短短幾秒鐘，的眼中又現出那他悉的、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韌勁。

“這個賭，我還沒輸。”林玉嬋一邊思忖，一邊慢慢說，“給我三天時間。看住史斯，別讓他再搞事。”

傍晚，船抵九江。限于水文條件，船不能夜航，于是在港口過夜。

九江是開埠港口，大多數華夷乘客都下了船，活腳，找地方吃頓熱飯。

蘇敏也很大方，直接找到鄱湖的漁民，請全船工吃了新鮮蒸魚。機室里傷的老軌格外恤，另送腌魚數斤。

九江租界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原是英國人強拆民房，填塞貫通長江與甘棠湖的湓浦港，圈起的一塊小地。數月間，一幢幢相連的西式樓房拔地而起，涵蓋了領事館、巡捕房、法庭、工部房、教堂、醫院……

儼然國中之國。

和鎮江一樣，租界外種族隔離，不對華人開放。

唐廷樞的兩個隨從，腸胃炎早就痊愈。林玉嬋沒法再故技重施，冒充他的隨從進租界。

況且，剛一夜，租界就封閉，柵欄門重重上鎖。發紅的煤油燈好似盆大口，對每個徘徊的路人虎視眈眈。

吃完全魚宴，林玉嬋進城轉了一小圈，無功而返，什麼報都探不到。

只能回船。膠囊小艙里，蘇敏正在收拾行李。

“今晚我住旅店去。”見驚愕，他似笑非笑，往口袋里揣個牙刷，“不你了。”

林玉嬋頓覺有些慚愧。

天天跟那張掌大的床，他都不直，胳膊時常是麻的，也確實委屈。

同時，暗暗松口氣。

終于可以消停一晚上。

一個未年，雖然六不凈，但真的不想每天都冒險測試人……

九江一晚，然后兩日到漢口。那時船上藏著的太平軍逃兵就可以平安離開。蘇敏也不用再跟一個艙，可以跑到船工宿舍，敞開了隨便睡。

微微一笑，幫他收拾出兩條巾，塞進背囊里。

蘇敏見居然好像松一口氣的樣子，頓時不滿，搶過手里的背囊，俯狠狠吻住。

林玉嬋膝蓋一，被他順勢推回床上，仰頭氣吁吁。

這才短短幾日，古人技巧漸長，真快招架不住。

扭，含含糊糊的抱怨：“明天再說啦。”

“還有兩個月零二十五天。”蘇敏手掉邊水漬，理直氣壯，道，“我要抓時間。”

林玉嬋不理他。真到兩個月零二十五天之后，他能從容敬他是條漢子。

從包裹里出英法兩本《基督山伯爵》，盤起，自己開始用功。

蘇敏好奇：“你在學法文？”

林玉嬋心里一跳：“難道你小時候……”

“沒有。”他被大驚小怪的樣子逗笑了，“還沒來得及。”

伏在后，看了看法文版那堪比天書的容，又說：“以后你教我。”

林玉嬋大為自豪，得不行。

終于能在某些領域吊打古人啦！

不過，自己索畢竟太慢，壁。況且就算鉆研出點門道，也是“啞法語”，只能看不能講。

想，要是能有個老師就好了……

維克多免談。不知康普頓小姐的閨、或是孤兒院教士里有沒有會的……不過大概率付不起符合們階級水準的學費……如果能在棉花上發個小財，也許可以……

胡思想一會兒，抬頭一看，蘇敏已經離開。

繼續啃書。

約莫過了一個鐘頭，忽然有人輕聲敲門。

“林姑娘，”是愣大哥江高升的聲音，“老板請你出去一趟。”

林玉嬋莫名其妙，被江高升帶到城里一家旅店門口的棚子里。

蘇敏等在門口，朝微笑，遞來一碗熱姜茶。

接過，依舊不明所以：“你不是說你來住旅店……”

“人都滿了。” 蘇敏笑道，“全城大小旅店都人滿為患。”

林玉嬋推門往里一看，旅舍堂屋里果然坐滿了人，有穿皮襖的，有穿棉襖的，有穿幾層單、靠著火盆烤火的，看樣子階層各異；不人腳邊都堆著行李貨，大家用方言互相抱怨，猛然也聽不太懂。

疑地轉頭：“這是怎麼回事？”

蘇敏專門把出來，肯定不是讓來看這個熱鬧的。

他依舊不顯山不水地笑著，背風給搬來個凳子，說：“阿妹，用心聽他們的方言，試試。”

林玉嬋點頭，小口啜姜茶。

小小九江港自開埠以來，作為江西省唯一的對外通商口岸，發展迅猛，到都是商鋪旅店大煙館，掛紅燈的堂子也正大明地開在道路兩旁，里面響著粘膩的竹樂聲。

但像今日這般，全城旅店滿，滿了無過夜的客商，也屬于十分異常的狀況。

旅店老板是個佝僂中年人，細細的辮子甩在背后，忙里忙外，給各位客人送熱水。

“實在不好意思，府有規定，堂屋不能留宿過夜。諸位還是商量一下，愿不愿意花點錢客房……小人也沒辦法，不是貪財，今晚上人更多，送出的熱茶熱飯都免費，其實不賺錢……大家多擔待，謝了……”

老板也很為難。這麼多客人在他店里，也不敢攆人，又怕客人有個頭疼腦熱的，萬一病死凍死在他店里，那司可吃不起。只能供應茶飯，又收不到房錢，一張臉拉得像苦瓜，還得強歡笑，整張臉上寫了個不愿。

各路客商火氣也大，坐在自己的貨堆上，南腔北調的噴人：“我們都打了三天地鋪了！大冷天的簡直要命！老板，你也是做生意的，出門在外就當互相幫襯，你就留我等在堂屋又怎樣！誰多事去舉報，大伙打斷他！好不好？”

一陣稀稀拉拉的附和聲。

“就是！老板，我們要求不高，有口熱水、有個火盆就行！等我們的棉花賣出去了，自當厚酬，你別急！”

旅店老板沒辦法，唉聲嘆氣，吩咐小二再去燒一鍋熱水。

林玉嬋從滿耳朵方言里，敏地捕捉到“棉花”二字。

忍不住回頭，和蘇敏對一眼。

“不知誰散布的消息，說九江港來了財大氣的洋行買辦，棉花價格一路走高，”四周都是人，蘇敏終于沒法再干壞事，只得規規矩矩坐好，輕聲跟一起破譯江西方言，猜測：“全江西的棉商，還有臨近省份的一些客商，聞訊都趕了過來。江西只有這一個開埠港，一下子不夠住，很多民房里都了借宿的客商。寺廟道觀也都滿了，各同鄉會館里更是人氣興旺，運水的挑夫都不夠忙。”

林玉嬋悄悄趴上窗欄。

再看堂屋里的客商，果然，他們腳底下踩的、屁下坐的大包裹，雖然打包方式各異，但都能看出來，全是棉花樣品。

“老子就該在三天前把貨全賣掉。”一個頭纏巾的客商跟同伴訴苦，“誰知這價格越降越離譜，再等下去，盤纏都要沒了！老九，咱們不管別人，明兒就出手吧！好歹回家過個年！”

另一個客商緩緩掏出大煙膏盒子，扣扣索索的點了一鍋，長長吸一口，算是勞自己的連日辛苦，然后慢悠悠嘆道：“哎，也不能賴洋人。他們洋行也有收購份額，不是做慈善的。怪就怪咱們中國人太多，種棉花的太多！這消息一起來，呼啦呼啦，整個江西省恨不得都把家底帶過來，這貨一多，可不就賣得賤！這中國人哪，就是捕風捉影，扎堆，沒個自己的主見……”

周圍幾聲憤憤然的附和，一起聲討國人的劣。

林玉嬋在外頭聽得冷笑。誰都希眾人皆醉我獨醒。要是別人都不種棉花，市場上獨我一家，可不是躺著賺錢麼。

還有不人抱怨：“聽不懂洋文真吃虧！明知道那些洋商買辦嘀嘀咕咕，肯定在算計什麼，但他們就當我們是聾子！——哎，小豆子，你去尋洋文課本，買到了沒有？”

有人唉聲嘆氣：“買到了又怎樣？那上面的洋話也不知真的假的。反正洋人說的話，里頭找不著；照著那上面教的念出來，洋人又聽不懂。我看是白花錢！”

……

林玉嬋聽得差不多，回頭對蘇敏總結道：“九江是江西唯一的開埠港口。洋商利用華商語言不通、信息不靈，縱價格，故意抬價開盤，然后等客商云集，大批囤貨，價格自然大跌。這些住不起旅店、不住寒冷的棉商，早晚把他們的貨賤賣掉。”

又問：“其余旅店的滯留客人……”

“也都是同樣的冤大頭，”蘇敏給雙手呵氣，笑道，“我幾乎把全城旅店轉遍了，找不到容之地呢。”

林玉嬋點點頭。在隨小本上，記下了九江港原棉的大致價格，以及客商們提到的洋行名稱，借著窗微弱燈，和先前的筆記相互比對。

沿著長江游歷一遭，看了好幾個碼頭，已經找出了長江沿岸棉花市場的些許規律：幾乎在每個開埠港口，洋商都在壟斷價格。不同地區的主導洋行不同，放盤抑價的風格也不太一樣。有時候是簽齊價合同，有時候是散布假消息。但共通之就是，缺乏大局觀的中國個商人，無一被涮得團團轉，無計可施，只能虧本拋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