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諾夫和維克多齊齊變臉。

維克多立刻想起了不久以前，他自己過的某些威脅。

“……套上麻袋打一頓……”

趕悄聲警告：“這些中國人真做得出來！”

尤其是林小姐！有后臺！

李維諾夫臉更臭了。本以為這些華人外強中干，最多也就罵罵而已。

現在連他的老鄉維克多都倒戈退，告訴他中國人真敢他？

是了，連個中國小孩都敢扇洋人耳。外頭那些壯的本地茶商，又能做出什麼？

李維諾夫雖是明商人，畢竟以前沒出過國，對神的遠東尚且一知半解。又上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姑娘，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格，此時心里也不免有些打鼓。

要是自己真不明不白死在異國他鄉，強大的祖國有用啊！

就算他的死亡能給俄國換來一百個不平等條約……

不不，他還沒那麼國，犯不著這麼犧牲自己。

他覺得渾有點熱，不由得往下拉一拉羊圍巾。

“林小姐，你有何高見？”

林玉嬋悄悄垂眼，檢查蒸汽水機的生產廠家——居然是上海的某家英國鐵廠。武漢本地還沒有生產組裝大型機械的能力。

想了好一陣，笑道：“如果我能幫你們解決漢口茶葉公所，李維諾夫先生，你怎麼謝謝我？”

李維諾夫探頭向窗外了一眼，鼻孔噴出兩道白氣。

茶葉公所的朱老板還在外頭候著呢，幾個茶商虎視眈眈，腳邊鋤頭拖把一應俱全，隨時準備再來一波。

他哼了一聲。

此時才真正相信，這位林小姐也是“經商的”，一點也沒有東方大國的好客德，居然還知道管他要好。

不過，李維諾夫心中自有一桿秤。要打發這些中國茶商，花錢不怕，只要花銷低于請保鏢、請護廠雇傭兵的開銷，他就可以接。

他重新用圍巾護住嗓子，甕聲甕氣地開口：“如果你真能勸說他們，銀兩好說……”

“我不要銀兩。”

林玉嬋明展，臉蛋上也蒸起片刻的熱氣，好似晨霧初歇，灑落，在眼中映出活靈活現的笑意。

“李維諾夫先生，您的蒸汽機的圖紙，能不能借我抄一份？放心啦，我的廠房在上海，不跟你搶生意。”

李維諾夫然變：“你怎麼敢……”

“您方才親口所言，推崇公開公平的競爭。不會連一份機圖紙都想著壟斷吧？您也說了，日后來漢口辦廠的外商會越來越多，他們會帶來各式各樣的西洋機械。您這幾臺蒸汽機，也算不上什麼寶貝呀。”

小姑娘趁人之危，借機勒索，簡直不講武德。李維諾夫用俄語嘟囔抱怨，就要拂袖而去。

冷不防窗外幾聲喧鬧呼喝。

李維諾夫聽不懂，維克多可是聽出了大概，頓時臉發白。

“還不出來！那個林姑娘多半被他們收買了！要麼就是欺負了！”朱老板跟一群茶商罵罵咧咧，越走越近，“趁著巡捕不在，咱們進去，自己手，把他們的妖怪機砸了算了！就算治罪，咱們有公所，有關系，幾塊破鐵，湊錢賠給他就是！府還能真把我們全漢口的茶行茶棧給關了不？”

有行業工會兜底，茶商們底氣都足。咣當一聲響，不知什麼東西砸了順茶廠大門。

廠里那些躲閑的中國工人屁集一震，不等洋老板吩咐，小跑著從后門溜走。

李維諾夫嚎了一聲，真真氣一頭熊。

“告訴那個孩，”他怒氣沖沖地維克多翻譯，“機是我找圣彼得堡皇家大學的工程師設計的，圖紙我沒有，可以給一個鐘頭的時間隨便看。現在讓去給我把外頭那群東方蠻子趕走！快點！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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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娜”大掃除完畢，所有艙位干凈整齊，盥洗室用江水沖了好幾遍，準備迎接新一撥客人。

蘇敏看著手下們將船拾掇完畢，責令將滯留底艙的幾十個特殊乘客嚴加看守，自己悄然下船。

他沒跟著林玉嬋往租界走，而是去了反方向的老縣城。先顧了五六個銀鋪，分批把那些金銀首飾換匯票，近千銀子放好。

他的船上現藏著來路不明的叛匪，不管事發與否，必須備上大額現鈔，以備不時之需。

然后友顧了幾個掛銅錢旗的當地商鋪，刷個臉，確認大伙還都在安居樂業，沒有開小差的。

最后，找到當地一家小有名氣的茶樓，雅間里要壺茶，耐心等。

漢口是河航線上的最后一個開埠港口。早在自滬啟航之前，他就聯絡了幾個當地船運商，打算將一些泊位和貨棧收歸己有，方便調度。

不過今日全城戒嚴，洽談的友商們出行不便，顯然已經遲到。

一個機靈的小販趁機敲開雅間門，提著一籃子花里胡哨，探頭探腦地笑道：“爺等人呢？閑著也是閑著，來給家里太太挑件首飾吧？”

蘇敏不由得一笑。

還挑首飾。剛才他懷里揣著幾十件金銀首飾，一件沒留，都換錢了。

因為知道林玉嬋不喜歡這些裝飾。他自己也看不上現在的民間審，覺得過于俗艷浮夸，不足。

還是很不客氣地拒絕：“我太太不喜歡。”

好像他真有個太太似的。

小販卻不輕易言棄，連忙笑道：“喜不喜歡無所謂，爺您喜歡就行嘛！爺這一表人才，您的太太必定是善解人意的閨秀。您生意興隆，出手闊氣，花錢給打扮，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不喜歡？關鍵不在于這頭面的式樣，而在您的一片心意。俗話說為悅己者容，這簪子戴上也看不見，歸究底是給男人看的嘛！”

蘇敏徹底聽得不耐煩，只好說實話：“我沒娶親。”

小販：“……”

涮我呢？

忍氣吞聲，就要轉出門。

蘇敏忽然又：“回來。”

人窮志短。小販只能從命。

“口才不錯。我教你個乖。”蘇敏不計前嫌地微微一笑，低聲吩咐道，“過一個時辰再來。到時候在座的都是比我還闊氣的大老板，不愁你的首飾賣不出去。”

小販喜出外，剛要拜謝，蘇敏又補充道：“待會把你剛才捧我闊氣的那些話，再格外好好發揮，要讓他們覺得不掏錢就不好意思，摳門就是犯罪，斤斤計較就是壞良心——懂嗎？”

小販千恩萬謝地走了。

蘇敏給自己安排好一個臨時的托，然后正襟危坐，準備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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