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斯眼睜睜看著他的家奴變“弗里曼”,咬牙切齒,無可奈何。
圣誕·弗里曼則仰天長嘯,踢開史斯的行李卷,在雪地里大大跳,把自己下半都濺上黑泥。圍觀群眾指著嬉笑。
林玉嬋很低調地站在幾排群眾后面,笑著看圣誕發瘋。笑著笑著,卻突然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心臟,眼中溢出酸楚的熱氣。
人世間的悲歡終究是相通的。即使是賤如塵埃的、一輩子沒品嘗過自由滋味的人,靈魂里也刻著對枷鎖的痛恨。
這枷鎖可以將錮在一方小小的農場,讓一輩子不曾見過山脈彼的風。然而依舊會在夢中化飛鳥,去探訪湖泊、草原和海洋。
當初圣誕對橫眉冷對,指天畫地表示自己不肯背叛史斯先生,那幅樣子顯得無比可笑。
林玉嬋現在明白了。圣誕那副反應過度的模樣,何嘗不是在求助呢?只要小小的拉一把,幫邁出反抗的第一步,之后的一切就順理章。
忍不住側,輕輕靠在蘇敏前,聽一聽那溫和有力的心跳,又迅速分開。
碼頭上一片混,沒人注意這兩個平頭百姓,那一瞬間的小作。
隨后,林玉嬋到手心一涼。張開手,掌心被塞了五塊閃閃發的銀元。
抬頭,蘇敏和對視,目狡黠,故意做出很心疼的神。
忽然,那邊圣誕臉上的笑容消失。只聽小心地問柏賴克:“請問老爺,去國的船票,要……要多錢?我可是一文不名……”
“我可以贊助你的船票,”林玉嬋湊近,對輕聲道,“條件是,你要作為人證,指控史斯先生在華犯下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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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雪和薄暮里,娜鳴笛啟航,離開漢口。
林玉嬋呆在小小單人艙里,手腳攤開躺在床上,難得的了個懶腰。
終于沒人跟搶床了!
歡快地哼歌。
漢口國領事館理了義興船運狀告史斯的案件。作為義興的話事人,蘇敏要在漢口多耽一陣子,完訴訟,再另乘快船返回。
至于圣誕·弗里曼,當場獲得自由,于民權上不再與史斯綁定。于是在領取份證件、優先錄口供之后,就乘坐娜趕回上海,爭取盡快買到回國的船票。
有了圣誕的證詞,再加上老軌等人證,還有那把碎銅錢,還有徐建寅修理蒸汽機的工作記錄……證據鏈完整,史斯再也無從狡辯。
當然,僅僅“破壞中國人的船”這一項罪名,不足以給史斯定罪。不過幸運的是,娜的頭等艙里有不洋人。史斯謀破壞蒸汽機,也直接威脅了這些外國乘客的人安全,必須嚴肅對待。
史斯收到本國領館傳票的時候,那垂頭喪氣一瀉千里的模樣,林玉嬋只恨自己沒個隨時拍照的智能手機。
還有雇傭他的洋行,聞訊趕派人前來詢問,得知史斯惹了如此麻煩,當場跟他吵起來,著讓史斯賠付因耽擱買賣而造的損失。
“以夷制夷”大法好啊。
……
林玉嬋重新獨占艙房的第一晚,在小床上各種打把勢,攤手攤腳爽得夠了,合上眼,躺了良久,居然開始失眠。
想起分別之時,蘇敏收拾換洗,頗為不舍,主過去親他一下。
蘇敏耳微紅,說別鬧。可當作勢要走,卻被他撈回來摟在懷里,臉埋在頸間,不聲不響擁著,直到鐘聲響起。
他低聲囑咐:“別太累了。”
記得他從容下船的姿態,背影和空中風雪融在一起。
林玉嬋蒙在被子里想,他會不會也失眠呢?
旅館里會不會有打鼾的鄰居、聒噪的小二,會不會有不長眼的小盜賊,擾他清夢?
自己的被窩也突然冷了,寒風細細的灌進來。左右滾一圈,然后再高高抬腳,把自己包進一個筒,捂了好一陣,還是有點涼。
沒人跟搶這個寒酸的被子。也沒人跟深夜學習進步。躺在枕上,沒人在耳邊呵熱氣,一邊躲,一邊不溫不火的鬧。
就……覺十分陌生。
都說21天養一個新習慣。21天之前,還是一個不喜歡臥榻之側有旁人酣睡的獨居小可。
這麼快,習慣完全扭轉了……
林玉嬋絕地想,以后不會一直這樣吧,獨守空房就睡不著什麼的……太影響健康了!
翻來覆去一小會兒,起開箱,扯出一件蘇敏留下的裳,抱在懷里,睡個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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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嬋順利回到上海。拋錨的時候,碼頭上張燈結彩,又是幾十串鞭炮迎接。
第一艘完申漢航線的華人客,按時、平安回到上海,引人矚目。
至于沿途的種種糟心和變故,都被在了數知人心中,一點沒影響乘客們的旅途驗。
在蘇敏的遙控下,義興辦事立刻開始下一次航程的售票。窗口排了貪吃蛇似的隊,看得旁邊一眾友商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看到沒有?咱們以后也像義興這樣搞!不能拘泥守舊!洋人也擋不住咱們賺錢!”
林玉嬋聽到不止一個船商,這樣教訓自己的徒弟伙計。
在歡迎娜回港的客人中,似乎還看見了幾個洋商。并沒有來賀喜,而是遠遠的頭接耳,神凝重。
中國人的船運力量,搶奪了本屬于他們的長江客運份額,而且看這趨勢,還越做越紅火,還開始有人跟風……
林玉嬋心里舒爽。這些意圖壟斷中國市場的傲慢洋商,總算遇到一個頭鐵的茬。
不服憋著。
一個單客獨自乘船,本該是騙子小圍獵的對象。但從漢口到上海,一路上完全無人擾。林玉嬋昂首闊步走在碼頭上,周圍非常清靜。
因為后,跟了個鐵塔一般的黑人,虎視眈眈地瞅著一切不懷好意之徒。絕大多數人都沒見過這種,紛紛敬而遠之。
林玉嬋被圣誕“護送”了這一路,終于明白,為什麼電視里那些霸道總裁,都喜歡隨帶一堆兇的保鏢了。
眼看自己像是西分海,面前的蝦兵蟹將自低頭讓路,那覺太爽了!
林玉嬋輛馬車,回到博雅總部,看到那悉的大門,笑容滿面。
與此同時,街道另一側推來一輛小車。
推車的人穿著外國船公司的制服,弓腰湊近門牌,仔細看了看。
“博雅公司總經理林……”這人從車上卸下一個大包裹,扯著嗓子朝院子里喊,“越洋信!”
林玉嬋喜出外,趕上去認領。
“容先生的信!——哇,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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