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婚姻大事卻也由不得。哥要回原籍考秀才,正跋涉在不知哪條路上;娘嫂子都是沒主意的,耳子,聽了別人頭頭是道一番勸,這就決定讓趕出閣。
順娘也不是當初那上個廁所都臉紅的小閨秀了,主意大得很。這就跟家里人吵起來,被娘打了幾掌,口不擇言罵了幾句不孝。順娘一氣之下,扯繩子嚷嚷要上吊,這才勉強拖住場面。
但之后怎麼辦,也完全沒主意。還好徐匯茶號是義興資深會員,這鬧劇讓一個路過的同門看到了,趕報知博雅的伙計,派個人來主持場面。
林玉嬋一來,順娘的神仿佛一下子垮了。抬頭看看那嚇唬人的繩子,全發,慢慢倒在地。
“阿姐,我爹在床上要死了,我不想披紅戴綠的嫁人啊……嗚嗚……”
先前那胖丫頭跑回來,聲對林玉嬋說:“多人家都是這樣的,唯恐守孝,趕著把閨遣出去。這是習俗,咱也沒辦法啊。小姐遲早是人家的人,老爺這里有太太和看著,也寫信爺趕回家,怎麼也不到啊。太太,您是明事理的,您好好勸一勸。”
林玉嬋點點頭,讓那丫頭好好照顧姑娘。
這邊親爹生死一線,那邊吹吹打打的辦喜事,真不知道這禮教是哪個王八蛋定的。
心里還有另外的擔憂。掌柜如果真的不幸,順娘又被拉去結婚,這茶葉生產線還做不做了?
靠掌柜幾個平庸的小徒弟?
忽然起眼皮,腦海中閃過一些難以言喻的念頭。
剛才進門的時候,似乎看到幾個徒弟在“收拾”賬房……
蹲下,問順娘:“你那幾個師兄也在外面。他們什麼態度?”
順娘噎噎:“他們說一切按禮節來……我哥哥不在,茶號的大局有他們撐著……他們還聯系了幾個同行幫忙……”
林玉嬋臉一寒,冷冷道:“他們就是想把你排出去,好繼承你爹的缽!”
順娘一顆淚滾在臉上,沒了聲音。
--------------------------
回到鋪面外頭,容閎靠著自己的面子和脾氣,已經把一眾哭天抹淚的親戚安好了,正陪著太太說話。
掌柜的三個徒弟,一瘦一一憨憨,林玉嬋私下里給他們起外號,悟空八戒沙僧,本名反倒一時不出來。
此時這三位一副當家作主的樣子,一口一個“師母”,也苦口婆心地勸。
“這兒有我們呢,您別急,急壞了子可怎麼辦?”尖猴腮的“悟空”抹著淚說,“活計不會撂下,工錢麼,想那位林夫人也會照發,不會虧待了咱們。我們商量好了,師父的工作我們先替著,三個人,也可以流照顧師父,古語有云,一日為師終為父,等師父子好些……”
“幾位,”林玉嬋直接上去話,“我跟姑娘的親家談好了。他們同意讓姑娘先伺候父親送終,不用你們辛苦。”
一句話晴天霹靂,仨徒弟齊齊變。
沙僧:“可是昨天他們答應得好好的……”
老三終究憨了點,沒意識到兩位師兄朝自己狂使眼。
林玉嬋面沉如水,心知肚明。
親家催婚是一方面,可親家也有人。多半是幾位師兄推波助瀾,說不定假傳了家的意思,才引得親家迫不及待地催完婚。
掌柜只有一個親生兒子,可這仨徒弟已經不見外地把自己放了繼承人之列。親兒子大郎打算走科舉之路,不是做茶貨的料,打發他一點錢,茶號的經營權不就落到他們三個手里了!
前提是,師妹得趕嫁出去。
林玉嬋大聲怒喝。
“都這時候了還盤算什麼工錢,掌柜病了,我說過開工了嗎?既然一日為師終為父,你們師父病在床上你們不去瞧,跑到這吹什麼風呢?”
一句話,先占領道德制高點。幾個徒弟臉青一陣紅一陣,嘟囔:“我們去瞧過了……”
“瞧過了不知道留下來伺候?一個老爺子,燒湯喝藥端屎端尿翻換,你們讓他兒媳婦來?還是打算丟給你們師母來?”
余一掃,幾個空閑的員工也被伙計找了來。老趙和紅姑趕到。己方聲勢壯大,林玉嬋更是理直氣壯,抬頭喝令:
“帶我去看看掌柜!他沒好起來,茶號誰也不許開工!”
幾個徒弟這才沒話,又嘟囔幾句“我們也是太著急了”。
掌柜家就在附近。走幾條路就到。
還沒進門就聞見中藥味。林玉嬋讓順娘帶著,邁步進門,看到了床上躺著的中年大叔。
掌柜還是那麼發福,的腦殼還是那麼亮。但仿佛一夜之間,所有氣神都離他而去。他的臉灰如墻皮,角有點歪,眼眶凹陷下去,被子下面一不,只有極慢極慢的呼吸。
順娘忍不住慟哭:“爹……”
林玉嬋眼眶微,坐在床邊,拉起那雙攪了幾十年茶葉的短的手。
“我來看您啦。”
掌柜不是喜歡的那類人。思想頑固,嫌貧富,耍小聰明,對親人的態度更是占盡了封建大男子主義的一切缺點,頤指氣使地限制他兒,不許做這,不許做那。
可是同時,他是林玉嬋踏上從商之路以后,頭一個獨立談下的合作伙伴。多茶號只因的一張面孔就將拒之門外,只有這個禿頭大叔,盡管態度上十分敷衍,還是把迎了進來,介紹了幾句。
后來的三年,合作、收購、乃至為的下屬,掌柜雖然偶爾給找不痛快,但在職業守上無可挑剔,沒給捅大簍子。況且,被一點點的潛移默化,已經默許自己的兒拋頭面,和徒弟一樣繼承他的缽。
這就是個缺點一大堆的普通人。可是一想到他命不久矣,林玉嬋的淚水就有點收不住,不得不要了杯茶灌下去。
然后才提起神,略略問了問,吃的什麼藥,扎的什麼針。
掌柜眼皮翕,似乎想跟說什麼,苦于無力開口。
林玉嬋忽然轉頭,問:“西醫瞧了嗎?”
家老齊齊搖頭。
“去仁濟醫院請一位,”林玉嬋說,“我出錢。”
多半是腦栓、腦梗,此時的西醫也無力回天,但至盡一盡自己當東家的責任。
等大夫的當口,林玉嬋眼瞥外間,只見悟空八戒沙僧三個徒弟坐在沙發上,促膝而談,面凝重,不時朝里面指一指。
林玉嬋低下頭,藏住一個微微的冷笑。
師父還氣呢,就想趕走師妹,把大東架空?
想得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