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茹心涼一片，整個人絕下來，覺自己像是飄在水里的水草，被人斬斷了。

這一輩子的牽掛就是蘇婉，要是蘇婉有了事，這一生，還掛念著誰？

想著夢里王榮對待江的手段，整個人如墜冰窟，不自覺哆嗦了一下，顧九思忙將抱在了懷里。

“你別怕，”他笨拙道，“我娘很聰明，你娘會沒事兒的，我們都會沒事的。咱們只要等著就行了，玉茹，你看看我，”顧九思著的名字，柳玉茹呆呆抬眼，看著顧九思，顧九思勉強出一個笑容，“我們所有人都會沒事的，信我，嗯？”

柳玉茹不敢說話，可是也不知道怎麼了，可能是相信這個人了習慣，居然就覺得，在這樣的絕境下，也有了那麼點希。

緩慢的點了點頭，顧九思舒了口氣，他抱，他抱得很，仿佛是在從上汲取某種力量。

他們就這麼靜靜等著，等到半夜，他們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兩個人猛地站起來，趕到了船邊，然后就看到江騎著馬，帶著許多人趕過來。

“他們來了！”

柳玉茹高興出聲，眼淚頓時落了下來，回頭看向顧九思，高興道：“來了！他們趕上了！”

顧九思靜靜看著遠，好久好久，他才反應過來，猛地退了一步，坐在了地上。

“來了就好。”他虛道，“來了，就好。”

說著，他深吸一口氣，就地打滾，然后翻起來，跑到船艙里道：“人來了，準備開船了！”

喊完這一聲，他回到了甲板上，然而掃視一圈，他卻發現了不對勁，提聲詢問江道：“娘，那個糟老頭子呢？”

江的手微微抖，克制著緒，指揮著人上船，顧九思頓時察覺到不對，沖上前去抓住江的手道：“我爹呢？！”

“他還在府里。”江扭過頭去，看著江水，故作平靜道，“咱們等著，再過一刻鐘他不來，我們就開船。他會走陸路，我們出了淮南，在淮城接他。”

“他怎麼出來？”顧九思急促發問，“他如今還在府里，必然是為了給你們拖延時間和王榮周旋，你們走了道，王榮盯著他，他不可能走道暴你的行蹤，他又如何出來？！”

“你別問我了……”江抖著聲道，“他說能來，那就是能來！”

顧九思愣了，江推開他，急急走了進去。

顧九思站在船頭，一句話沒說，柳玉茹安置好了蘇婉和蕓蕓都上來了，走到顧九思旁邊，聲道：“九思，人都到了吧？方才我瞧見了婆婆，公公呢？”

顧九思被柳玉茹的話喚回了神，他著抖著的手，勉強出一個笑容：“他馬上就來了。”

說著，他整了整柳玉茹的衫，溫和道：“你先去休息吧，我想在甲板上再看看揚州城，等我爹來了，我們就走了。”

“那你多看看，”柳玉茹嘆了口氣，“我去看看該帶的文件都帶好沒。”

開船之前，要將必要的東西檢查一遍。江如今緒看上去不是很好，柳玉茹便去檢查東西，等回過頭來，便見甲板上已經不見了顧九思。

柳玉茹愣了愣，進了船艙，四尋著顧九思，然而卻都沒見著，等進了他們的屋里，就看見上面留著的一封信。

是一封放妻書。

上面端端正正寫了顧九思的名字。

“……愿妻娘子相離之后，重梳蟬鬢，掃峨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之主，弄影庭前，效琴瑟合韻之態。”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數月歡喜，便獻儀。伏愿娘子千秋萬歲。”

柳玉茹的手微微抖，急急息著。

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顧九思當初趴著和說話的模樣，他曾對說：“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我給你休書，你可千萬別覺得是我想休了你毀約，別覺得我對你不好，嗯？”

如今這封休書真的給來了，而也真的知道，這輩子，他不會對不好。

可是卻覺不到半分喜悅，只覺得心上仿佛破了個，風吹過去，嘩啦啦的疼。

船已經開了，它慢慢離開碼頭。

柳玉茹深吸了一口氣，抓著新，趕沖到了江那兒，急促道：“婆婆，公公呢？”

江背對著，躺在床上，沙啞著聲道：“他說他打陸路來，咱們淮城等著他。”

“公公怎的會沒來？”

柳玉茹低著，江遲遲不語，好久后，艱難道：“王榮來得太急，他去拖時間了。”

聽見這話，柳玉茹子晃了晃，頓時明白了顧九思去做什麼了！

他那樣的子……那樣的子！

不敢做聲，怕驚到江，遮掩著神，恭敬道：“公公既然說能來，自然有他的打算，婆婆不必擔心，先好生歇息吧。”

說著，柳玉茹退了下去，手里著休書。呆呆站在原地。從窗戶里看到，遠揚州越來越遠。

或許這一生都不會再見到那個人了。

那個明又驕傲，那個如太一樣芒四的年。他為挨打，他和玩鬧，他在賭場上豪賭家，他帶賭錢、斗、唱歌、跑馬。

他給了不一樣的人生，凡事總想著。這是一生從未遇到過的、對這樣好的人。

而就要失去他。

的眼淚模糊眼眶，想讓自己回去，想用理智告訴自己，分開了就是分開了，活著比什麼都重要，然而卻挪不步子，滿腦子都想著他牽著馬，走在前方，唱著小調，同說，他以后每年都要給過生日。

想救他……

這個念頭閃現出來，覺最仿佛是瘋了，心有了一個越來越清晰又瘋狂的念頭。

想救他。這麼好的人，不想放棄他！

這輩子可能都遇不到這麼好的人了，他給了這麼多，甚至于在最后一刻，他都是選擇了先將安穩送上船才去救自己的父親，他這樣好，又怎能負他？！

當這個念頭出現，就再也無法回頭。咬了牙，干脆走進了房里，迅速收拾了銀子和份文牒、路引等東西，然后提了以往常常用來嚇唬顧九思的劍，帶上了傷藥和一些毒藥迷藥，取了冪蘺帶上，接著去了船艙，吩咐道：“給我一條小船。等我走后，你再告知大夫人，拜托護著我娘，大公子回去救老爺了，我回去，一定拼死把大公子帶回來！”

所有人愣了愣，柳玉茹厲喝道：“快去！”

這船的裝載是柳玉茹陪同顧朗華一手辦，在下人中威極高，這麼一吼，管事立刻應下。

印紅跟到柳玉茹邊來，焦急道：“夫人你這是要去做什麼？！”

“印紅，”

柳玉茹看著船夫將小船放下去，推轉過頭，抓住印紅的手，認真道：“你好好照顧我母親，護著，知道嗎？！”

“夫人，”印紅死死抓著，“姑爺去了就去了，您去了也沒用的啊！”

“他子莽撞，我得去勸著。”

“要是勸不住怎麼辦？！”印紅哭喊出聲，“您就不想想大夫人，就您一個兒，您怎麼辦？！”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后，慢慢道：“郎君以誠待我，當以死殉之。”

說著，旁邊人了柳玉茹：“夫人，船好了。”

“我會回來，來人，拉著！”

柳玉茹推開了印紅，背著包裹，帶著帷帽，便從船上攀爬著麻繩梯子到了小船上。

印紅趴在船頭，哭得撕心裂肺，一時也忘了稱呼，只是大喊著：“小姐！小姐！”

柳玉茹站在小船船頭，看著那遠去的大船，深呼了一口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做出這個選擇，然而當這個選擇做出了，也未曾后悔。

立在船頭，朝著大船的方向跪下，深深叩首：“兒不孝，就此拜別。”

而這時，蘇婉和江驚，們到了甲板上來，蘇婉看著那遠去的小船，抖著聲：“……回去做什麼？！”

“夫人方才說，”管事站在江邊，低聲道，“大公子回去救老爺了，拜托您護住柳夫人，這番回去，必定拼死護住大公子平安回來。”

江沒說話，夜風夾雜江水輕拂而過，蘇婉了，江一把扶住。

“柳夫人，”看著揚州城，眼中含淚，神平靜，“他們必當平安歸來。”

蘇婉用手捂著，看著柳玉茹朝著跪下，多年來弱不堪，卻在這一跪之間，有了人母的自覺。

沒讓自己哭出聲來，低啞著聲，艱道：“您說得對……我們等著他們。”

等著他們，平安歸來。

柳玉茹下船時離岸邊還不算遠，上了岸，便立刻去租了匹馬，直接往顧府趕去。

方才學會騎馬，不敢太快，等到了顧府附近時，將馬藏好，從商人手中取了一盞燈，匆匆往著顧家走去。

月落到青石板路上，走在這小巷里，驟然驚覺。

到此時此刻，竟就和夢里別無二致了！

頓住步子，有些害怕。怕自己走上前去，便是像夢里一樣，看見顧九思滿兵刃倒在面前。

然而只是遲疑了片刻，深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不會。

因為夢已經改了，這一次，江已經走了，那麼顧九思也不會有事。

夢里他讓來救他，這一次，便真的來救他，絕不會放棄他。

提著燈，匆匆轉過青石巷道，便聽見不遠人尖利的聲，柳玉茹心跳得極快，然而還是告訴自己，往前，必須往前。

走在小巷里，四張，此時顧府周邊已經布滿了人，王善泉和王榮站在顧府門口，而顧朗華守在門前，家丁都持刀擋在前方。

“顧老爺，”王善泉笑著道，“您說的事兒，都是子虛烏有，終歸都是拿不出證據的事兒，您就別忽悠犬子，趕束手就擒，免得徒增麻煩。”

“你說我沒證據就沒證據？”顧朗華嗤笑，“我證據都已經給了某位史大人，只要我死了，我保證，東都大獄，必有你的名字。”

聽到這話，王善泉低著頭，輕輕笑了。

柳玉茹看著王善泉的笑，心里有些不好。若是放在以前，這樣的話大概是能嚇到王善泉的，可是……若王善泉現在已經存了作的心思呢？

若王善泉也想趁著梁王一事自立，那東都一個史，又能耐他何？

顧朗華似乎也是想到這些，他面上看似不在意，卻仍舊有了幾分慌。王善泉輕咳了一聲，隨后道：“顧大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您這話嚇嚇孩子就算了，在下也只是不想做得太難看，若是您敬酒不吃，只能吃罰酒了。”

顧朗華沒說話，過了許久后，他輕嘆一聲，低聲道：“說來說去，不過是為了錢，王大人，若顧家愿將錢全部捐贈出來，可能抵了這罪過？”

“顧老爺玩笑了，”他溫和道，“朝廷法度，怎能用錢來收買？今日不是王某要將您如何，而是您犯了王法啊。”

“這麼說，”顧朗華閉上眼睛，“王大人是不肯放過顧家了。”

王善泉這次沒有遮掩，坦坦道：“正是。”

顧朗華深吸了一口氣，大喝道：“列陣關門！”

說完，顧朗華便朝著房屋里直沖而去，然而王榮的士兵卻是極快，王榮率先一個健步沖上去，就領人抵住了大門，隨后兩方人馬纏起來，也就是這時候，柳玉茹見人群里猛地沖出一個影，一腳踹開抵著大門的人，提刀直接抵在了王榮的脖子上，對著周邊大喝了一聲道：“都給我退下！”

竟是顧九思來了！

他穿著一布麻，手上提著的是一把鐮刀，頭上戴著箬笠，正是因著這裝扮，方在一直藏在人群中沒被發現。

王善泉看見顧九思臉頓時變了，顧九思換了服在這里，證明他是出逃后回來的，那麼……

他猛地回頭，立刻吩咐道：“立刻封鎖城池和各碼頭！搜查顧家名下所有產業！通知淮南境各城嚴查顧家欽犯，把通緝令全部發下去，給我把人抓回來！”

“你回來做什麼？！”

顧朗華看著顧九思，怒罵出聲來。

顧九思的刀架在王榮脖子上，沒有回頭看顧朗華，只是道：“走。”

府里的地道不能這麼快被發現，他得把人都攔在門外，讓顧朗華順著地道出去，然后離開。否則一旦被發現，只要在道口開始點煙，那麼道里的人走得慢就要被熏死在里面。

“走個屁！”顧朗華怒喝道，“你把這兔崽子給我，你走。”

“我武功高，我擋得住，再拖延誰都走不了！”

顧九思猛地回頭，提高了聲音：“一大把年紀了能不能不要任了？！”

“可我是你爹！”

顧朗華猛地提聲：“哪里有讓兒子為爹擋刀的道理！”

“顧九思，”王善泉抬手道，“你放了榮兒，我們可以好好談。”

“放我們出城。”

顧九思果斷道：“要麼沒得談。”

“你們是朝廷欽犯。”王善泉嘆息出聲，“和我講條件，也該合理一點。”

“王善泉，”顧九思冷著聲，“你不過就是要錢，如今顧家的錢我們可以都留給你，你為什麼就不肯放我們一條生路？”

“放你們生路？”王善泉嘲諷出聲，“敬猴總得殺，不是你們總有下一個，個個和我要生路，我是活菩薩嗎？”

“錢都已經到手了……”

“我要的只是錢嗎？！”

王善泉怒喝出聲：“我要的是你跪著！”

跪著。

豈止是他跪著。

是用他顧家的，著整個淮南世家給他跪下，如果不是抄家滅族的鐵手段，又怎能震懾他人？

“顧九思，”王善泉冷著聲道，“今日你給我跪下，我尚且可以給你留一條生路，你反抗得越厲害，我越是留你不得。你今日敢將刀架在我兒子脖子上，我便要用你顧家上下洗來祭！”

“爹……”王榮抖著聲，王善泉聲音溫和：“榮兒，做人得有點志氣，別像個窩囊廢一樣，被人架著脖子和我祈求。”

“王善泉！”顧朗華怒喝，“這可是你親兒子……”

“我他娘十六個兒子！兒子算個屁！”

王善泉大喝道：“給我放箭，給我上！”

話音剛落，便見士兵猛地撲了上來。

顧九思將顧朗華一推，然后死死拉上了大門，大喝了一聲道：“老頭子你給我走！”

顧朗華站在門口，他整個人都愣了，他想打開那道門，可他清楚知道，打開了，也不過是送命而已。

顧九思提著刀，在外面瘋狂揮砍，大聲道：“你他媽不要我娘了？！你給老子滾啊！”

顧朗華猛地一震。

對……還有江。

他們父子不能都送在這兒，顧九思已經保不住了，他必須回去，如果他也死了，江怎麼辦？

他抖著，他用盡所有理智，抖著子，轉過去，沖到道里，他在道里狂奔，他不敢回頭。

而顧九思站在門口，手里提著一把搶來的刀，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同面前黑的士兵道：“來！給爺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