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思回了房里，拿著冷水往臉上潑。

等多潑了幾次之后, 自己就清醒了。

這是婚以來, 有人頭一次同他說他與柳玉茹之間的事兒--不是名義上的, 而是實實在在夫妻上的事兒。這讓他清晰的認知到, 柳玉茹是自己的妻子。

未來會同他生孩子，同他過一輩子。

過往他從不去思考這些問題，是因為他一直堅信，有一日他和柳玉茹是要分道揚鑣的。等到有一天，他給了柳玉茹誥命夫人的位置，柳玉茹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一切，他們這段婚事, 也就走向了總結, 這是他一早, 就同說好的。

然而他清楚知道, 這個約定背后更深沉的含義, 其實是他們兩人對著未來都沒有什麼期許, 他沒想過要和柳玉茹過一輩子, 而他也認知到, 柳玉茹要同他過一輩子，是不幸福的。

他從一開始，也不過就是想給這個人找一條幸福的路去走。他清楚明白, 柳玉茹嫁給他、有想和他過一輩子的想法，不是因為喜歡，而是因為骨子里就覺得, 嫁一個人，就得跟著那個人一輩子，就是說的嫁隨嫁狗隨狗。哪怕那個人不是他顧九思，只要嫁了，都不會想著離開。

然而這樣的婚姻能給柳玉茹幸福嗎？

不能的。

他心底里，希柳玉茹的一生，能嫁給一個自個兒真正喜歡的人，能得到自個兒喜歡的東西。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在勸說，不僅僅是為了自個兒，也是為了。

然而如今況卻有了變化，他如今已經覺得，哪怕是和柳玉茹過一生，也不是不可以。

至對于他而言，他無法想象失去柳玉茹的世界的模樣。

如果是一輩子，他就必須去想這些事，想未來，想孩子。

他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再把這些事想下去。如今他父親新喪，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畢竟，他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去和柳玉茹思量這個問題。

于是他讓自己站在水盆前，等他徹底冷靜后，抬手抹了一把臉，轉過去，回了屋。

柳玉茹坐在床上，給他折著服，一面折一面道：“咱們現在也好上許多了，我想同周公子說趕啟程回都，也不知我娘和婆婆如今如何了。”

“嗯。”顧九思應了聲，他垂下眼眸道，“我去同周兄說，明日便啟程吧。”

夜里顧九思和周燁說了這事兒，周燁也諒解，他點了點頭，同顧九思道：“我還有些事兒要留在鹿城，便讓我的侍衛護著你們先回去吧。”

“多謝周兄了。”

如此約定好后，等到第二日，周燁便派了人送著顧九思和柳玉茹回了都。

這一路行了兩日，但這兩日卻比之前兩個月的路程好走太多。

有人保護，有馬車坐，有吃的，有喝的。于是兩人心也好了許多。

柳玉茹對幽州好奇，就一直坐在馬車里四張。而顧九思同周燁借了書，路上就一本一本研讀著。

周燁早早讓人先給顧家通信，顧九思和柳玉茹回城當日，江和蘇婉一起候在了城門口，柳玉茹坐在馬車里，卷著車簾探頭往外看。

幽州和揚州不同，揚州氣候溫熱，都是垂柳小溪，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致匠氣。而幽州則是大開大合的鬼斧神工，周邊樹木一排排生得筆直朝天，樹葉卻是極其稀，完全沒有揚州那種熱鬧的綠意。

幽州的男兒豪爽，說話聲音極大，一路上柳玉茹就瞧見青年駕馬從他們馬車邊上過去，歡歌笑語，與那千里荒蕪的滄州截然不同。

兩人來到城門前，江和蘇婉令人候著，柳玉茹老遠瞧見了們，激道：“是我娘和婆婆！”

顧九思從書里抬頭，用書抬起車簾，看見站在遠的江和蘇婉，他笑了笑：“你眼神到是好。”

馬車停下來，柳玉茹激下了馬車，高興沖道蘇婉面前，大聲道：“娘！”

蘇婉眼里帶了眼淚，看著兒跑到自己前，一把抱住自己。

柳玉茹小時極其活潑，但打從張月兒進府后，便一直收斂著子，哪里有這樣緒外的時候？可見是高興極了。

蘇婉輕拍著柳玉茹的背，吸著鼻子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江瞧著柳玉茹，眼里含著笑，慢慢轉過頭，看見顧九思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他穿著一藍，頭上綁了布冠。他消瘦了許多，高似乎又往上了幾分。更難的是，他收了原來那張揚的子，靜靜站在江面前，氣質斂又溫和，像極了一個讀書人。

江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樣的顧九思，便有些眼酸，可卻還要強撐著自己，笑著看著顧九思恭恭敬敬行禮，沉穩道：“見過母親。”

江勉強笑著，吸了吸鼻子道：“就兩個月不見，怎麼就學會這些虛禮了？”

“以前爹總說我沒個正形，”顧九思笑著道，“如今就想著，我也該長大人了。我也不知道長大人該怎麼做，就想著先從這些虛禮學起好了。”

“也是好事。”

江沒有問顧朗華，接了顧九思的話頭道：“你能變好，我也很高興。好了，不多說了，”江側了道，“城吧，家里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就等著你們回來了。”

說著，大家伙招呼著柳玉茹和顧九思往都進去。

顧家買下的宅子，在都最好的地段，到了門口，柳玉茹就知是顧家的風格。這宅子原本就是個江南人士建起來，保留了江南園林的特，在都這種水源不算充沛的地段，在院落中修建了水榭。

柳玉茹和顧九思站在門口，過火盆，接江用艾蒿沾水輕輕拍打在頭上、肩上。

這個儀式讓柳玉茹有了一種莫名的放松，仿佛是昭示著一場災禍的結束，一段嶄新人生的開始。

兩人一起進了屋里，屋歡歌笑語，柳玉茹和顧九思瞧見一張張悉的面孔，他們生同顧九思柳玉茹打著招呼，著一聲聲“夫人”“大公子”，一瞬之間，兩人都有一種仿佛還在揚州的錯覺。

顧九思不由自主拉住了柳玉茹的手，柳玉茹抬頭瞧他，顧九思輕輕笑了笑，卻是道：“這時候你在邊，覺得真是太好了。”

因著兩人回來，飯桌上有了不菜。和過去的生活自然是不能比較，但是對于剛剛經過災荒的兩個人來說，這簡直是大餐。

一家人飯桌上笑著說話，沒有任何一個人提起顧朗華。他的名字仿佛是一個忌，誰都不敢多說什麼。

飯吃完的時候，還省下許多，看著飯菜端出去，顧九思皺了皺眉頭，柳玉茹瞧著，心里也有些難。

或許是明白過食多珍貴，看見食被這麼糟蹋，就難免會生出幾分心疼。

于是柳玉茹嘆了口氣，攔住下人道：“吃的東西也別倒掉，看看外面有沒有需要的人，需要就分出去吧。”

下人們對視一眼，隨后應了聲是。

等下人都走了，江喝了口茶，猶豫了片刻，終于還是道：“你們這兩月過得如何？”

顧九思和柳玉茹對看一眼，顧九思無奈笑笑：“尚可吧。”

“都遇見了些什麼，說來聽聽吧。”

江是想知道他們發生了些什麼，放在往日，顧九思自然是明白的，他會一五一十說出來，然而如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許久后，他簡短道：“我回去救爹，玉茹救了我，然后爹沒救出來，一把火……去了。”

江聽著，面上很鎮定，似乎并不意外，然而開口時所有人都聽出了音間的沙啞：“后來呢？”

“水路行不通，我們就走了陸路，滄州旱災，加上戰，路就走得長了些。”

顧九思輕描淡寫說了他們經過了些什麼，江知道從顧九思這里應當是問不出什麼了，于是也沒再說話，隨意和顧九思聊了幾句，就讓他先下去了。

等他走之后，江目落在柳玉茹上。

“究竟如何，”江平和道，“你說吧。”

柳玉茹沒有瞞，一五一十，將自己所見所聞都說出來。

從一開始，江的眼淚就停不住，聽見顧九思和吃樹皮草的時刻，終于忍耐不住，抓住柳玉茹的時候，泣著道：“苦了……你們苦了。”

“沒事兒的，”柳玉茹嘆了口氣，“能活著回來，已是不錯了。”

江點著頭，得了要的答案，也不逗留，和柳玉茹寒暄幾句后，便讓柳玉茹回房。

回自己的房間，顧九思正在看書，聽到柳玉茹進屋的聲音，他一面看書，一面同柳玉茹道：“可是我娘問我爹的事了？”

“問了。”柳玉茹坐在梳妝臺前，拆卸著首飾，安道，“婆婆看上去很鎮定，你也不用太擔心。”

“不鎮定又能如何呢？”

顧九思苦笑：“我娘不過是知道如何收斂著緒罷了。”

柳玉茹扶著簪子的手頓了頓，片刻后，垂下眼眸，似乎是有些無奈道：“睡吧。”

等到第二天早，柳玉茹去找江悉況，顧九思也去了。

江來這邊已經有了些時日，大概也清楚了況：“來了之后，我先找了周公子，讓他幫忙多照顧些。周公子是個好人，聽到我們的況，便一直幫襯著。只是周公子畢竟能力有限，我也就沒多麻煩他。”

聽得這話，柳玉茹有些詫異：“周公子是周將軍的兒子，在幽州……”

柳玉茹和顧九思對視一眼，話說出口來，但大家卻都是心知肚明。

周高朗是幽州二把手，他的兒子在幽州地界，竟是這樣說不上話的嗎？

江看明白他們的疑，耐心解答道：“幽州凡事都走流程規矩，節度使范大人是個講規矩的人，各司其職，就算是周高朗本人，許多事兒也是辦不了的。”

柳玉茹和顧九思點點頭，江繼續道：“當然，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核心的原因，其實是，周公子地位有些尷尬。”

“如何說？”

“他并非周高朗的親生兒子。”

這話把柳玉茹和顧九思說愣了，江也看出他們詫異，接著解釋道：“周夫人原是有一個丈夫的，據說是一位先生，同周夫人一起搬家，路上遇到劫匪去了。周大人路過救下了這母子，當時周大人還沒娶妻，兩人日久生，就了親。所以周公子雖然姓周，是周府長子，卻并非親生子嗣，在幽州并沒有什麼職，一直在外做生意。只是偶爾軍隊需要做生意，也由他來包辦。”

比起周燁不是周朗華的兒子，周夫人竟然是個死了丈夫的人，還能帶著個孩子嫁給周高朗，這也算手段非常了。

這件事對于柳玉茹來說，簡直是顛覆了過去所有認知。

“如今其實大多數事兒都辦妥了，唯一的問題就是咱們的酒樓，還沒拿到文書允許開業。據說如今來幽州做生意的人太多，咱們的文書還在排著隊。明天我打算去衙門再去問問，看看什麼況。”

“那我陪您去吧。”

柳玉茹趕忙開口，回頭看向顧九思，顧九思卻是道：“我便不去了，在家等消息吧。”

柳玉茹沒想到顧九思會這麼說，本以為顧九思會跟著他們去。

但收斂了詫異，應聲下來。

等第二天，柳玉茹同江早早出去，顧九思休息了一會兒，帶了一些碎銀，就走出了顧府。

街上來來往往，顧九思一眼就看到了周邊的流民。

他朝著流民中的一個小孩招了招手，小孩愣了愣，顧九思干脆自己走到他面前，他半蹲下，手搭在膝蓋上，看著小乞丐道：“小兄弟，在下有個小忙需要你幫忙，不知可否？”

說著，顧九思便取出了碎銀。小乞兒一看銀子，忙道：“公子吩咐！”

“你去幫我找幾個人，”顧九思思索著道：“十三州每個地界至有一個，我有話想問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