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瑯先是冷笑一聲。
邁開, 一步步近蹲在椅上的蒼耳子。對方隨著的靠近,眼神愈發慌了起來,靠著椅背, 卻毫不敢彈。
“還在這兒品茗呢?”泠瑯在他面前站定, 往桌案上瞥了眼。
蒼耳子戰戰兢兢道:“在下為二位奉上兩盞?”
話音未落,怦然一聲響,是泠瑯已經把云水刀連刀帶鞘地拍在案上, 杯中茶水都被震得濺出些許。
蒼耳子的軀也震了些許,他徹底噤聲不敢說話了。
泠瑯一把拽起他的襟,將其揪離椅面:“托您的福, 我這段日子被折騰得水都沒心思喝, 還喝什麼茶?”
蒼耳子哭無淚:“這位俠,這些事我都是提前講于您的……”
泠瑯狠道:“講于我?好得很,我后來才曉得一份消息賣倆人, 在白鷺樓本行不通!你見我初來乍到, 是存心誆騙我的罷。”
纖細的手指攥著蒼耳子襟,看上去沒費什麼力氣,但瘦弱男子看上去已幾乎不過氣。
“白鷺主就是這麼規訓手下的?”泠瑯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你就不怕我抖出去,嗯?”
蒼耳子勉力求饒道:“俠饒命, 您且聽我說!”
“你說。”
“我——”
第二個字還未出口,前一刻還抖如篩糠的蒼耳子如泥鰍一般, 軀順著椅背,弱無骨,靈巧出的桎梏。
轉瞬之間, 他已經出現在桌案的另一旁。
泠瑯手中還抓著他的外衫, 此刻空空, 一片輕飄。
眉一挑:“骨功?”
多年的職業素養使然,蒼耳子幾乎就要下意識奉承一聲見多識廣,但到底憋住了。他足下生風,一個扭,便要朝窗口逃竄而去——
砰一聲,他一頭撞到了斜出來的一柄劍上。劍還未出鞘,卻聚了足足的力,如石柱般不可撼。
一只手過來,又揪起了他深的領,蒼耳子再次被人提了起來,活像條被生擒的泥鰍。
青年垂視著他,一語不發,周寒氣卻凜然,看似致的手腕卻如鐵鑄一般。
蒼耳子再想故技重施,卻無論如何也不得了,他心苦不迭,一滴汗不由在額邊落。
泠瑯掌:“跑?能往哪里跑?”
蒼耳子一臉苦相:“你們二位……前些天不是還在房頂上大干戈,我們第二天修繕都花了好些錢,怎麼如今反倒聯袂而至了……”
“聽這話,我們兩個中間沒死一個,你憾得很?”
“不敢,不敢,這,哪兒能呢?”
“廢話。”
蒼耳子被重新請回椅子上,屁摔得生疼,剛剛坐定,只聽嘩啦一聲,頸側被橫上一刀一劍,嚴合,毫無轉圜境地。
骨功再厲害,可不能頭骨。縱有一聲逃本領,也無計可施了。
往左瞥,一雙似笑非笑的清凌眼;往右看,青年目淡漠,卻寒氣森森。
他真想一勁裝暈過去,但想必裝的再像,這二人也有當場妙手回春的本事。
左邊人聲道,“我們可被你坑害得夠慘,我白白奉上了紫砂玉壺,他也花了數兩黃金,便宜卻全被你占了去。”
蒼耳子聲:“二位,二位到底想如何?”
“不如何,”刀的主人語氣輕緩,“只是頭一次打道便這麼不愉快,多有些憾。”
蒼耳子暗暗咽了口唾沫,只聽對方說——
“我們再給彼此一個機會?若是這回皆大歡喜,便既往不咎。若你還想打什麼主意——”
冰涼刀背猛然上他耳際,涼涼地說:“那我便把你上的皮剮下來,保證比那夜貴樓屋頂上的瓦更干凈。”
這已經是□□的威脅,蒼耳子心猛地一沉。
他還記得那初來之時,自己是如何,聲音聽上去最多二十,手雖好,但雙眼止不住地四顧盼,顯然沒見識過白鷺樓這等繁華之地。
玉牌遞來,的確是樓中憑信,但卻是早二十多年的款式,那一批偽造仿制的極多。
蒼耳子話語中諸多試探,幾番便確定了是初來西京,并且一問起這玉牌來,便遮掩不答。
如此,他就輕易地判斷,這玉牌來路不正,極有可能是這懷絕技的莽撞來的。后來一夜盜取王府珍寶玉壺,更是印證他所想。
常年同江湖各打道,這種蟊賊實在見過不……手段了得是真,但慣只會暗中行事,氣不起來。
未曾想,事態從他說查不出線索開始,便有了微妙曲折。青客氣的孩,在聽完他搪塞后,當即便刀劃出一道刀風。
它未落在他上,桌上杯盞倒是悄然分作兩半,切面整齊,宛若天然。
沉沉地說了一句:“京城人好生沒意思,來了這麼些時日,已經我不耐煩了。”
那時候,蒼耳子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后來,便是無盡的恐嚇威脅,已經夠難纏,另外那個話的青年更他膽寒。他便想出個狠招,干脆將消息賣做二人,只盼著他們調轉火力,拼到對方頭上,好他而出。
這最毒辣的一招,也算落了空,二位閻羅竟施施然結一派,來討他命了!
咬了牙關,卻見忽地收刀,下一刻傾而上,附在他耳邊用氣聲說了句話。
“你以為那作憑證的玉牌是我的,才這般輕慢?”語氣帶笑:“其實你猜得不錯,它的確原本不是我的。”
一字一頓:“是我殺了它的主人,然后搶來的。”
話畢,蒼耳子頸側的威脅陡然一松,刀與劍頃刻歸鞘,兩道墨影一閃即逝,屋中再沒有那危險至極的不速之客。
只有淡香仍舊在浮沉,甘佛手,茉莉與茶芽。
蒼耳子的心跳與呼吸又過了很久才平緩,他癱在椅上,到后背衫已被冷汗浸。
玉牌原本的主人——
他事后的確依照那上面的編號查過,它原本屬于的人,的確好一陣沒聽到什麼消息了。
難道真的被這位所殺?不會吧,那般角,怎麼可能!
思緒混,頭腦昏沉,蒼耳子在心第一萬遍后悔自己的自作聰明,他習慣手,想取茶來喝——
手指剛到杯盞,卻渾打了個冷戰。
他緩緩側過臉,只見那盞茶已空杯,里再無淺碧茶湯,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疊好的紙條。
是了,他們離開之前,并未待易容是什麼。
只是他明明記得,刀橫在自己脖子上的時候,這里面還是茶啊?難道是附耳過來那一下?
蒼耳子凝視著那張小小的紙,遲遲沒有手拆開。
他想起世上的確有一套掌法,縹緲無影,虛幻無蹤。取人袖中香囊或是眶眼珠,都如撿拾一粒石子般輕巧自然。
或許最后那句話是真的。
不然,怎麼會有如此虛無縹緲的手?
此時此刻,白鷺樓頂。
兩道影迎風而立,一個高一些,一個矮一些,一個別著劍,一個背著刀。
毫不形似的二人,卻用相同的姿勢立于屋脊,明月在他們背后升起,大而亮。
“夫人最后那一手,”有人低聲,“倒是相當漂亮。”
“還行吧,”另一人語氣淡淡,“真想拍在他臉上,而不是單單拿來放紙條。”
“那手法,倒是有些悉。”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想是快到了一定程度,所有路數都如出一轍罷。”
“給了他多長時間期限?”
“七天。”
“是不是短了點。”
“我只恨還不夠短。”
江琮笑了聲,忽然道“夫人對那人最后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泠瑯答地飛快:“編的,好他老實點,別凈整些腌臜作。”
“是嗎。”江琮溫聲。
“是呀。”泠瑯微笑。
初夏的夜已經漸漸顯現出熱來,二人站在風中,一時間沒有誰再開口。
離開之前,泠瑯回頭了月,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不知下次來討債時,這天上又會是什麼景。
今日四月十五,距離和蒼耳子定好的日期,還有七天。
四月十六,下了小雨。無可去,只有和夫君說話,其間多有,險些大打出手。
四月十七,雨還未歇。依舊同夫君說話,依舊多有,終于大打出手,將對方制服于榻上,好生擺弄了一番。
四月十八,雨還在下。李泠瑯啊李泠瑯,萬不可再這麼打將下去了,不是下定主意要暫且和睦一陣嗎?
如今還在府中,就不急眼,今后去往其他地方可怎麼辦?收收子吧!
四月十九,和夫君大打出手。
四月二十,和夫君大打出手。
四月二十一,和夫君相互約定不要再大打出手,達一致后,心平氣和共飲清茶,卻因明前龍井和雨前龍井孰優孰劣而爭執不下,最終還是大打出手。
最終結果:泠瑯所鐘的雨前龍井勝。
四月二十二,沒有去白鷺樓,而是去了太瀾池畔的觀雪樓,應邀參與太殿下的詩會。
太瀾池,是京中最為風雅的名勝景致,池畔有一座巧漂亮的山丘,名喚香雪丘,以其春天時漫山盛開的如雪杏花得名。
而觀雪樓,顧名思義,是香雪山上可以觀賞杏花雪海的亭臺樓閣。太殿下設宴于此,雖然如今時節已無杏花可賞,但綠樹蔥蘢,水波浩渺,仍有好景萬千。
世子夫妻從綠蔭盡頭攜手而來,袖輕,擺款款。矜貴清俊與明,對視之間,意流轉,你嗔我笑,實在般配。
“久仰公子名,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吶。”
“夫人之,竟這滿池芙蕖都黯然三分!”
左一句神仙眷,右一句珠聯璧合,飽注目的二人并肩攜手站著,臉上的微笑俱是從容優雅。
無人曉得,那相連的寬袖之下,指與指的角力從未停歇。在眾人聽不到的時候,看似溫的絮語,其實是“再我一下試試”的狠威脅。
吃吃喝喝,候了半晌,主辦人太殿下終于姍姍來遲。
聽到唱喏,泠瑯尋聲去看,只見飄飛紗帳后,一位子緩步走來。
芙蓉面,柳葉眉,一雙含霧帶眼,竟是位弱麗的帝。
聲音也如三月黃鶯般婉轉輕:“本宮來遲,愿未耽擱眾位詩興。”
泠瑯隨著眾人下拜,心中卻想,太竟同的妹妹如此不同。
那眉眼,雖然能看出依稀相似,但風格氣質實在大相徑庭,完全看不出是一母所出。
而且——
泠瑯著高位上,那截袖下伶仃細瘦,白到明的手腕。
殿下似乎,也是有疾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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