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了一家茶樓的門口。
沈父要了一個雅間,等二人坐定,又殷勤地替他倒了一杯茶水。
“下早就想要見小王爺一面,只是小王爺深居皇宮,一直找不到機會。”沈父將杯盞端到他的面前:“小王爺,喝茶。”
褚沂川端起來抿了一口。
沈父又笑著道:“聽說小王爺進了工部,不知道可否順利?小王爺年紀輕,剛做事,若是有什麼需要下幫忙的地方,小王爺盡管開口,下定鼎力相助。”
“沈大人特地攔下本王的馬車,是有什麼事嗎?”
“讓小王爺見笑了,下的確是有事相求。”沈父頗有幾分不好意思的模樣,又提起水壺要給他的杯盞續滿。
褚沂川攔了一下:“沈大人有話直說就好。”
沈父訕訕放下。
他打量了褚沂川一番。關于這位小王爺的事,朝中沒有人不知道,余家一翻案,這位小王爺也一躍為了京中的大紅人,京城里誰都想要結一番,可惜,他居住宮中,宮外的府邸還未修好,輾轉送過去的拜帖也鮮會收,到如今,能有幸與小王爺同桌過的除了那些皇親國戚,也就只有余家的舊相識。
許多人猜小王爺是年紀輕怕生,但他如今一瞧,接近年還尚帶幾分稚的面孔并無張懼怕之意,不但模樣與皇帝有幾分相似,好像連帝王君威也學了過來,平靜沉穩,反倒顯得他手忙腳。
沈父笑著套近乎:“說起來,下與余大人也有一些淵源。”
“沈大人說的,是本王的外祖父?”
沈父頷首:“正是。”
“當年皇上還是太子時,是余大人為皇上啟蒙,教了皇上很多年,后來余大人出了事,先皇才欽點我為太子太傅。”沈父嘆:“余大人學識淵博,為人隨和,為更是清正廉明,我一直將余大人視為目標,聽聞事故之后,也很是不敢置信。若是余大人還在世,恐怕如今教小王爺讀書的,也是余大人吧。”
褚沂川垂首靜默,他朝沈父微微一笑:“可惜外祖父已經仙去,若有機會,沈大人能與本王多說說舊事,那就再好不過了。”
“小王爺愿意聽,下也有許多故事可說。”沈父再提起茶壺,這次褚沂川倒沒有拒絕,任他將茶水續滿了。
這兒的茶水不如宮中好喝,木窗外晚霞的余暉漸退,橙黃逐漸浮上深藍的彩,街上的行人也匆匆忙忙地趕著回家,沿街小攤上食的香氣也傳了上來。
他今日第一次辦差,皇嫂肯定惦記著,說不定還著肚子在等他。
褚沂川匆匆抿了一口茶水:“沈大人若是有什麼事,直說就好,本王還有要事在。”
“是,是下耽誤王爺了。”沈父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推到他的面前,長須遮了他大半面容,出來的部分也頗有幾分難為:“其實是下想托王爺帶一封家書。”
“家書?”褚沂川好奇。
“是,是帶給皇后娘娘的。”
“沈大人要送家書,為何不親自去送?皇嫂雖然在宮中,可沈大人也不是沒有進宮的機會。”
沈父赧道:“這……話說起來,也怕王爺笑話。子幾次想要進宮看皇后娘娘,全都被皇后娘娘拒絕了。”
褚沂川暗道:他每日與皇嫂待在一塊兒,似乎當真沒聽皇嫂說過家里人。
“沈大人與皇后娘娘是有什麼誤會嗎?”
沈父嘆息一聲:“也許的確是有什麼誤會,娘娘才連家里人都不愿意見了。只是皇后娘娘深居后宮,若無皇后娘娘首肯,想見一面卻難比登天,即便是有什麼誤會也解釋不清楚。下也是心中擔憂,怕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想說的話,就全都寫在家書之中,想請小王爺幫忙,能送到娘娘面前。”
“等娘娘看了家書,若肯見子一面,就算有什麼誤會,到時也好解釋清楚。”沈父垂首虛虛掩面,哽咽道:“家中事務,的確不好煩擾小王爺,只是下憂思心切,這些時日,整日整日的睡不著覺,還小王爺包涵。”
褚沂川看著那封家書,卻沒有立刻手。
他謹慎地問:“皇后娘娘宮之前,難道與沈大人有過口角?”
沈父一滯。好在他遮擋了面容,并無人察覺臉變化。他很快平靜下來,也出了困神:“就是沒有,下才想不明白。”
褚沂川深深看了他一眼。
就在沈父以為他要發現什麼時,他才將那封家書拿起,收懷中。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幫沈大人跑一趟。至于皇后娘娘是否消氣,本王就無能為力了。”
沈父大喜過,連忙站起來躬作揖:“王爺肯幫忙,下已經激不盡,哪里敢多要求什麼。”
“天不早,本王該回宮了。”
“下送小王爺……”
“不用了。”褚沂川攔住他:“家里人等著,沈大人也快回去吧。”
即便如此,沈父還是將他送上了馬車,分別時態度熱切,一直邀請他下回有空閑時再出來喝茶。褚沂川一句沒應,等坐穩后,臉上的笑意才消失不見。
他年紀是不大,但也不是不懂人世故,如今所有人捧著他敬著他,全都是為了他的份。他原就是看在皇嫂的面上才停下馬車,可沈父把他當傻子了嗎?
皇嫂向來有脾氣就發,連從前相看兩厭的慧妃如今都能變好友。皇帝強皇嫂宮,沈家在其中還不知道扮了什麼角。
褚沂川了懷中的家書,到底還是沒有拿出來丟掉。
“回宮吧。”
“是,王爺。”
車轱轆轉,馬車駛出去好遠,沈父這才轉離開。
中間耽擱一會兒,等回到宮中,果然夜全黑。褚沂川回去匆匆整理一番,等到儲宮,沈玉鸞與褚越和同坐一桌,隔了半個桌子的距離,褚沂川連忙到二人中間坐下,才總算是緩和了冷到極點的氣氛。
人都到了,宮人魚貫而,將菜肴一一呈上。
皇帝用膳向來講究食不言,褚沂川憋了滿肚子的話,這會兒只能憋住,好不容易等晚膳用完,宮人再端上一碗甜湯——到了這步,才總算是能說話了,他舀起一勺,嘗了一口,才道:“在宮外,我別的不想,只想著喝不到皇嫂做的甜湯了。”
褚越和瞥了一眼。
他向來不喜甜食,到這步,便是看著另二人吃。也實在看不出哪里好喝。
“皇嫂派人給我送了午膳,其中也有一小碗,我知道是給我的,就一個人喝了,誰都沒給。”他高興地道:“若是每日都有就好了。”
“你不嫌膩,我還嫌膩。”沈玉鸞輕罵一句:“就是再喜歡,哪里有天天喝的?”
褚沂川撓撓頭,“皇嫂每回煮的甜湯都不一樣,天天喝也不會膩的。”
沈玉鸞一噎。他以前跟著福公公過過苦日子,二人缺食,曾連喝大半月的苦菜湯,現在什麼都不缺了,唯獨習慣沒改,吃食一點也不挑。沈玉鸞哪里得了這個。
褚越和淡淡:“等你出宮時,帶上幾個廚,無論想吃什麼都有。”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褚沂川喝甜湯的快樂都了幾分。
“等我出宮后,是不是再也不能喝皇嫂的甜湯了?”
沈玉鸞實在看不過眼:“回頭我將方子抄給福公公,讓他天天給你煮,煮到你厭煩為止,如何?”
褚越和更看不下去:“他已經十六,你別把他當孩哄。”
沈玉鸞眼尾一挑,就要嗆聲,褚沂川忙打圓場:“我就喜歡這個,皇嫂這兒的甜湯味道不一樣,連廚都做不出來。”
他又連忙掏出懷中的家書,遞到沈玉鸞面前:“我回宮的時候,在路上見了沈大人,沈大人托我將這封家書帶給皇嫂。”
沈玉鸞眼眉微抬:“我爹?”
“是。沈大人說皇嫂不肯見他,你們二人之間可能有誤會,才托我做說客。”褚沂川沒有瞞,如實道來:“除此之外,倒也沒有說其它事。”
“是嗎?”
沈玉鸞接過家書,信封上的確是沈父的字跡。諷刺一笑,看也不看,隨手丟到了地上,右腳覆上,深深碾了一腳。
褚沂川驚訝:“皇嫂?”
連褚越和都側目看來。
“不用理他。”沈玉鸞道:“日后他再借這件事找你,你什麼都別搭理。”
褚沂川也不問緣由,滿口應下。
反而是褚越和忍不住開口:“沈卿給你的家書,你連看都不看一眼?”
“這里面會寫什麼,我一清二楚。就是知道,所以才不愿看,怕臟了眼睛。”沈玉鸞似笑非笑看著他,目嘲諷:“皇上也好奇?皇上難道不清楚嗎?”
褚越和臉微變,警告地看了一眼,道:“沈卿到底是你父親。”
“臣妾的家事,也與皇上無關。”
夜深重,沈玉鸞攏了攏袍,懶散道:“晚膳也用完了,皇上若是無事,不如去看看其它幾位妃嬪。慧妃您看膩了,麗妃莊妃也是可的。”
褚越和:“……”
褚沂川忙又打圓場:“我今日頭一回到工部,什麼也不懂,實在手忙腳,還好有柳尚書幫忙……”
褚越和閉眼深呼吸了一下,復睜眼時,仍是余怒未消,他瞪了沈玉鸞一眼,又繼續聽褚沂川說今日發生的瑣事。才一天,也說不了幾件,等聽完后,他這才起離開。
等人走了,褚沂川才彎腰將那封家書撿起來。
上面好深一個腳印,他也沒,只是問:“沈大人要和皇嫂說什麼呢?”
沈玉鸞瞥他一眼,起回到榻上靠著,褚沂川亦步亦趨地跟在后。
“不是讓你別問嗎?”
“可是我想知道,皇嫂心里有什麼委屈。”褚沂川將那封信放到一邊,“我最近習武有所小,可以幫皇嫂教訓人。”
沈玉鸞險些被他逗笑:“毆打朝廷命,你也不怕被史參上一狀。”
“不用你去丟人,只要我不搭理他,他自己就會倒霉了。”
褚沂川想了想,“我不明白。”
“他最近犯了一件大錯,若是皇上不輕放過他,可能會遭重罪。”沈玉鸞淡淡道:“他想要我幫他在皇上面前求,讓皇上網開一面。”
褚沂川吃驚:“皇上也知道此事嗎?”
“當然。”
沈玉鸞想起上輩子。
上輩子可聽話,沈夫人讓乖乖做沈玉致的替,幫沈玉致的忙,替沈玉致固寵,也乖乖照做。學著沈玉致的一切,對皇帝噓寒問暖,或許是的努力有了效,皇帝的確對有了好臉,不復起初的冷淡。
也是在差不多這時,沈父得意忘形,辦差時出了差錯,沈夫人求到面前,聽聞家中出事,心急如焚,也照他們說的那樣去求皇帝。
皇帝什麼都知道。
事發展到需要求的地步時,已經無可挽回,更瞞不過皇帝。兒當上皇后后,沈父就得意忘形,行事愈發放肆,已經到了皇帝無法容忍的程度,皇帝心中早有決斷,只是怒氣忍不發。后妃本就不該手朝政,而偏偏撞了上去。
又不是沈玉致,哪里重要到能夠更改皇帝的心意。也不夠聰明,看不清自己的份。
沈玉鸞自嘲地道:“說好聽是家書,可哪會問我一句。”
褚沂川抿,試探地拿起信,見點頭,這才拆開來看。
這封家書要經過其他人的手,所以沈父很謹慎,并沒有提及替嫁一事。家書不長,他只在開頭問候幾句,三言兩語一眼掃完,后面全提到自己的事,模糊了嚴重,更多的暗示沈玉鸞替他去說。
褚沂川一遍看完,手中的信紙被他用力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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