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之後幾日褚紹陶一有了空閒就來碧濤苑找衛戟說話，兩人都是喜歡舞槍弄棒的，從你用的是六鈞弓還是八鈞弓開始一直說到如今若是打到遼涼去要多兵馬多糧草，湊在一起就能聊上半日，他們說話時褚紹陵就倚在瀟湘榻上看話本，時不時的傳幾碟子點心果子來給齊鈺吃，四人自得其樂。

褚紹陶在封地上榮王拘束頗多，來宮裡來反倒自在些，褚紹陵頗能盡地主之誼，還帶了人去秦王府小住了一日。

褚紹陶站在白首樓上俯瞰秦王府，很是慨：“何時我能做主了，也得將王府好好修一修，也要修的這樣大氣才好。”因為榮王眷頗多，侍妾庶子的一大堆，又不能分家，全在府中，每人還都得有個院子有一串的丫頭婆子，好好的王府如今橫擋一道牆豎遮一扇門的，瑣碎的很，褚紹陶一想那院就煩躁。

不怪褚紹陶眼熱，秦王府比榮王府要大一半，府中卻只住著這一個……兩個正頭主子，實在是太愜意了。

褚紹陵攏著一個白玉盤龍紋手爐，聞言輕笑：“等你能自己做主的時候，我就將修建府邸的那班工匠送到封地上去給你賀喜。”

褚紹陶自嘲一笑，沒有答言，一旁站著的齊鈺看著遠正殿上明晃晃的“畫戟殿”三字若有所思，轉頭看向褚紹陵後侍立的衛戟，眼中閃過一欽羨。

晚上褚紹陶照例要回宮跟榮王一起赴宮中家宴的，不過申時就帶著齊鈺走了，褚紹陵卻懶得再回去，只讓王慕寒送兩人回宮，順便帶話說王府中有事不開，今晚就不回去了。

晚上褚紹陵跟衛戟用過晚膳後一起倚在寢殿的榻上說話，褚紹陵還拿著話本一頁頁的翻，衛戟捧著瓜子匣子吃瓜子，褚紹陵有意逗他，問道：“好吃麼？”

衛戟老實的點了點頭：“好吃。”

褚紹陵低頭看著話本，慢悠悠道：“好吃還知道自己吃……”

衛戟愣了下，這香滿園的五香瓜子，是褚紹陵特意讓人買來給他吃的，再說褚紹陵剛也吃過了，這是什麼意思呢？

褚紹陵抬頭看了衛戟一眼，道：“我也想吃。”說完接著看書。

衛戟愣愣的，連忙將瓜子匣子捧到褚紹陵跟前來，低聲道：“殿下先吃吧。”

褚紹陵翻了一頁書，頭也不抬：“懶得自己嗑。”

衛戟頓了頓明白過來，臉慢慢的紅了，猶豫了下自己磕了一粒瓜子仁出來，拿在手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褚紹陵抬頭，眼中皆是笑意，道：“捨不得給我吃？”

“不是……”衛戟有些難為，看著褚紹陵含笑的眼心裡又暖暖的，只得忍著赧將瓜子仁送到褚紹陵裡，褚紹陵微微垂首將瓜子吃了，接著看話本，輕笑：“果然好吃……”

衛戟只得接著給他家殿下嗑瓜子，褚紹陵吃了又讓人沏了一壺六安茶來，兩人潤了潤，褚紹陵道：“這幾天你看著褚紹陶這人如何？”

衛戟拿過褚紹陵的茶盞來放回小幾上，想了想道：“世子為人直率，子豁達，是值得結之人。”

褚紹陵點頭：“比起我那幾個好兄弟……我倒是跟他更稔些，也更放心他一些，因為榮王妃的緣故我們小時候也是好的，只是後來……嗨。”

衛戟猶豫了下，還是道：“只是臣不明白，為何世子那麼……那麼厭惡榮王？”說厭惡都是輕的，褚紹陶每每提起榮王來都恨不得早早的將他送了西，衛戟實在不能明白，褚紹陶是榮王嫡子，如今榮王還為他請封了世子，何至於此？

褚紹陵冷笑：“這我倒是知道一點……說起來，褚紹陶跟我倒是有些相似的苦，只是我比他運氣多了。”

“榮王妃是我姨母，當年榮王和榮王妃的親事是太后和母后一手促的，當初梓君侯府權勢比之如今猶盛，榮王一聽給他求的是皇后娘家的妹妹心裡得意的很，那陣子總去太后跟前奉承。大婚後榮王和榮王妃也和睦了幾年，雖說榮王好，但到底沒怎麼讓榮王妃委屈……過了幾年，因為皇帝冷落母后和梓君侯府，榮王對榮王妃就沒那麼敬重了，之後梓君侯府在朝中越發不得力，榮王邊的有些家室地位的側妃都敢當面落榮王妃的面子，褚紹陶心裡自然不好，那滋味……我倒是懂得。”

衛戟知道褚紹陵是想起他時的事了，將手搭在褚紹陵手中，褚紹陵握著衛戟的手輕輕撚了下，冷笑了下繼續道：“單是這樣倒不至於讓褚紹陶這麼著急讓他老子去死……你知道去年世子妃去世的事吧？”

衛戟點點頭：“殿下那日不是跟臣說了麼，因為淑儀大長公主跟齊國公雙雙西去，世子妃悲傷過度所以跟著去了。”

褚紹陵冷笑：“世子妃悲傷過度倒是真的，只是當日已經懷了五個月的孩子，胎像已定，皇城裡還有嫡親的弟等著照料，世子妃如何就能這麼放心的撒手走了？”

衛戟愣了下，驚道：“莫不是有人害的？”

“榮王此人重名利輕親倫，當日只不過是榮王妃娘家不得力他就百般冷待，要不是有太后在恐怕他都要另作他想……給褚紹陶選的齊國公府當外家本也是他千肯萬肯的，只是後來齊國公府沒落了，他就起了別的心思。”

“齊國公府已然倒了，褚紹陶等於是娶了個對他沒有任何助力的媳婦，榮王哪裡肯干休，他當日就有了要再給褚紹陶選一個得力外家的主意……那時穩婆們都說世子妃這一胎必是男兒無疑，若是孩子落地，世子妃就算去了那褚紹陶也是有元妻有元妻嫡子的人了，這樣的份如何再娶高門嫡呢？”

衛戟心裡一片冰涼，低聲道：“世子妃一兩命，莫不是……”

“是。”褚紹陵冷笑，“褚紹陶知道榮王是什麼樣的人，千防萬防，可惜還是沒防住自己屋裡人反水，世子妃嬤嬤的一碗燕窩要了兩條人命下去，褚紹陶知道是榮王的手，但又能如何？他只是個世子，封地上萬事都是榮王說的算，只得忍下了……眼見著髮妻跟一個五個月大的嫡子就這麼沒了，褚紹陶心裡怎麼會不恨榮王？”

衛戟頭一回聽到如此醃臢不堪的皇室聞，半天回不過神來，吶吶道：“榮王怎麼會……這也是他自己的孫兒啊，他怎麼忍心？”

“有什麼不忍心的？”褚紹陵嗤笑，“榮王的孫兒如今得有十幾個了，他怎麼會可惜這一個？捨不得這一個，也不能再跟高門結親啊……如今褚紹陶妻孝未完，榮王已經在給褚紹陶張羅親事了呢，當初褚紹陶在宮裡那會兒子浮躁的很，如今能心忍，也多虧了榮王磨礪人啊……”

衛戟越想越替褚紹陶難，低聲道：“世子……平日看著還好，誰知道心裡這麼苦呢。”

褚紹陵角噙著冷笑沒說話，衛戟想了想道：“我看那個齊爺平日裡話也，他知道這些事麼？”

“這我不清楚……”褚紹陵搖搖頭，“不過這次他帶著齊鈺來的目的我倒是知道，我跟皇祖母和外祖父都說了，幫他這一次。”

衛戟抬起頭來：“什麼目的？不是一起來皇城聚聚麼？”

褚紹陵輕笑，在衛戟頭上了一把：“齊鈺只是褚紹陶的小舅子，往頭裡說也不過是淑儀大長公主的孫兒，他算什麼皇親呢？褚紹陶這次來是想著幫著齊鈺襲爵，當日齊國公雖然犯了事，但顧念著淑儀大長公主跟齊國公都去了，皇帝並沒有褫奪齊國公的封號，仍舊是按著國公禮下的葬，既然爵位還在，那就要爭一爭。”

衛戟明白過來，點點頭：“按禮傳到齊鈺這還有一個伯爵爵位呢。”

“我看未必。”褚紹陵輕笑，“褚紹陶對他這小舅子疼的很，因為世子妃的事又對他有愧，沒有一個侯爵褚紹陶怕是不死心的……說起來這齊鈺也可憐，因為他父母早逝，當日幾乎是淨出戶，幸得褚紹陶接去教養了，不然現在還不知如何呢，若是這次襲爵的事了……呵呵，齊鈺那些叔父們得氣瘋了。”

褚紹陵想到那些人的悔之不迭的臉心裡舒坦了很多，這次幫褚紹陶不只是因為兩人時好，褚紹陶如今對他忠心，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褚紹陵極其看那些喜歡落井下石的人遭難，當日有多快活，如今就要他有多難。

褚紹陵想到昭宮如今著的遍鱗傷的褚紹，麟趾宮裡因甄嬪得寵而憤憤不平的麗妃，皓方殿中連連挫急於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現的褚紹阮……

褚紹陵輕笑，當日淩皇后冷落時，淩皇后忍過百般屈辱終於撐不下去撒手西去時……麗妃和褚紹阮大約也是如此吧？前世自己腹背敵，被褫奪了太子之位的時候，褚紹大約也是如此吧？

他們當日過他母親的百般委屈，過他的滔天怨氣，如今世易時移，也該褚紹陵好好他們的不如意了。

衛戟到褚紹陵心裡的波，褚紹陶的命運與褚紹陵多有相似之，衛戟猜到褚紹陵大約又是想起淩皇后來了，想了想道：“那齊公子襲爵一事一定要辦才好，齊公子頂起門戶來，想來早逝的世子妃九泉之下也會欣的。”

衛戟澄澈的眼眸看著褚紹陵，輕聲勸道：“齊公子過的越好世子妃越會高興，當日搶奪他家產的那些人就越難，如此也算是報仇了。”

淩皇后是褚紹陵的大忌，平日裡等閒之人都不敢提起，衛戟不惹褚紹陵不快，只好這樣來安褚紹陵，褚紹陵看著衛戟擔憂的雙眸心中舒服不，衛戟如今是越來越心了。

衛戟想了想又道：“若是襲爵一事了，那齊公子就要在皇城久住了，到時候世子回封地，殿下可多幫扶齊公子一二，他好像比臣還小呢。”

“用不著我幫。”褚紹陵輕笑，“就算襲爵了褚紹陶定然還是將人捎回去的，他哪裡放心讓齊鈺自立門戶。”

衛戟心裡疑，齊鈺家裡世世代代都在皇城，若是再有了爵位……哪有再去姐夫家裡住著的道理呢？

褚紹陵看著衛戟那呆樣心裡好笑，攬過衛戟低聲說了幾句話，衛戟眼睛睜大了，一臉不可置信：“不能吧？這是……”

“那又怎麼了？”褚紹陵將瓜子匣子遞給衛戟，拿起手裡的《弁而釵》接著看，諧謔道，“雖比不上咱們，也算般配了……”

衛戟想想這幾日的形也慢慢明白過來，前兩日齊鈺無意中還跟他說過“秦王在外面強得很，對誰都不假辭，對著你倒是溫和回護的很，衛大人好福氣”，當時衛戟不明白齊鈺什麼意思，現在想起來褚紹陶和齊鈺怕是早就看出來了，只有自己傻乎乎的什麼都不知道，衛戟心裡發甜，又有些難為，抱著瓜子匣子發愣，褚紹陵見衛戟半天不輕笑道：“愣著做什麼？接著剝啊，我就吃你嗑的……”

衛戟回過神兒來，拿起瓜子來嗑，臉慢慢的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