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監急急地搶了人就上轎，隨同來的小太監們落后一步，拿了崔燮的服、靴帽、牙牌，到左順門外才幫他換上。

到得西角門外，卻見謝瑛已先一步等在那里了，見他進門，眼中霎時綻放出一陣彩，似有許多話要說。不過前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人默默換了個眼神，都站在階下，恭敬垂首，等待天子召見。

不久便有侍引二人進到文華殿，見到了著常服的弘治天子。天子容煥然，眉梢眼角都著舒展的笑意，吩咐侍：“賜崔先生座，賜謝同知座。把那道邊報拿給兩位大人傳看！”

兩人謝恩坐下，一起看了那封邊報。

這是二月發出的邊報，容和高太監說的差不多，正是甘州都指揮大敗韃靼小王子侵襲的始末。而這場戰事之中，他們倆搞出來的磚水泥竟發揮了大用，在城下攔住了虜寇騎兵沖陣。

去年年底他們獻上土法水泥的方子，工部試過效果后便將方子推傳至九邊，兵部尚書馬文升又上奏折，乞沿九邊重修長城。天子皆盡準詔，命兵部多運石灰、石膏至邊關，當地各自安排，修筑加固城關。

城中四位陜西行都司都指揮、兩位甘州衛指揮使便趁過年拆了城中許多舊屋，將城墻加厚數寸，墻外箭垛加高，一座城修得水潑不進。因瓦剌、韃靼兩族都繼承了前元騎兵的良戰法，幾位指揮使為了對付騎兵沖陣之，繞著城修了一圈水泥拒馬，將水泥凝尖利椎塊，人埋在城外荒土里。

小王子沖擊甘州時，正是二月初，城外已長起野草，遮住了水泥椎。虜寇還以為甘州城外的拒馬是普通的木拒馬，更不知原本平坦的地面早埋下了比梅花樁更險惡之，一次沖陣上來就折了幾十匹良馬。

他們若要靠近城關，就只能牽馬步行，放棄最擅長的馬戰；若不放棄，就得在水泥林外箭，本不到加高了數尺的城頭。而城上的落箭、拋石、火瓶、炮彈卻能重創韃靼兵馬。

虜寇圍城數日，死傷日重，僵持數日后，不得不退兵。而都指揮李清此時卻斷然命人打開城門，以預先澆筑好的竹筋混凝土板鋪出條通往草原的道路，朝廷兵馬從背后飛快地掩殺上去，留下了三百余首級與俘虜。

天子欣悅不已，命人將甘州送來的首級傳示九邊，以振軍心。將士斬首有功者各升一級，賜鈔千貫，指揮使等人亦各有封賜。而在邊關拒敵的有功，制出水泥的也有功，天子特地召謝崔二人過來，便是要當面嘉勉賞賜他們。

因兩人都是新升的，再遷便實在遷得太快了，該是蔭一子為錦衛更合適。

然則這兩個人偏偏都沒有兒子，甚至連可以過繼的侄子都沒有。謝瑛那個侄兒是叔父家的獨苗，過繼過來便是斷了恩親的煙火；崔燮這邊還只二弟生了嫡長子，他也不能為了自己過繼侄兒，就著弟弟們生——再這會兒也生不出來呀。

天子這才意識到，他朝中還有兩個沒有后代的兒呢。

一個專心辦案，整素肅衛風紀；一個耽于教育，為天下學子傳道解……或者還有要教導兩位國舅的關系，竟鬧到偌大年紀了還沒娶妻生子！

按朝中舊例，沒有兒子，就該推恩侄子。可是天子一想到他們沒有親生子，不就有些躊躇——這兩人哪怕是現在結婚，年底就抱上兒子，孩子長大時，做父親的年紀也大了，父親們掙的一功績推恩給了侄兒，后來生的弱子們依恃誰去？

他想起宮中兒，便勸了他們一句：“你二人也該為自己想想，不必學霍去病，定要滅了日、滅了虜患再親。這道蔭封旨意朕替兩位卿家留著，等你們想清楚了再說。”

謝瑛只有一個堂侄，世職都是要給他的，因此不必多想，當場就請蔭堂侄。崔燮倒還得看兩個弟弟誰能生，誰的兒子有出息，并不急著立刻選人，便求天子許他將來擇定了再請旨。

這倆人直是奔著絕后去啊！

要不是天子知道他們素來品端正，家里不養優，出門也不狎戲子，一心只撲在事業上，都要以為他們有龍之癖了。

他看謝瑛已經請了旨蔭封堂侄，便不再多說什麼，只勸崔燮：“崔卿年紀尚輕，此時親也不大晚，回去慢慢考慮吧。若看上哪家淑，朕將來也要有賞賜。”

崔燮十分，重申了自己得祖先告誡，不能親的事。

可憐哪。

高公公在旁聽得直揩淚，朱佑樘也幾乎想下旨他跟弟弟們分家，可兄弟們相依而居仍是儒家孝悌之義，做皇上也沒有著臣子不管弟侄的道理。

天子微微搖頭，不再提此事，吩咐侍：“請太子來見見崔先生，謝卿亦不須回避，今日他一并見見國之功臣。”

立刻有侍到清寧宮傳旨。太子聽了，臉上倒淡淡的沒什麼表，端起儲君架勢說：“高伴伴、劉伴伴，替孤更，隨孤去見兩位大人。”

劉公公一面替太子更，一面用關切憐惜的眼神看著他。

朱厚照其實并不太震驚，也不需要安。

他從拿到那份邊報抄件的時候，就猜到了會有和崔燮見面的機會，心里甚至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再差不過就是崔燮也兼東宮職，當他的講讀罷了。

這個崔先生就是再狠惡，也不能把他這東宮太子當作普通弟子一樣懲罰。他眼下已經有十幾位侍班、講讀、正字了，有許多比侍講學士份還高，難道他進來之后真能一手遮天麼？

不可能，他還有程詹事和王學士……

平常嚴肅得讓小太子想起來就生畏的學士們此時都儼然了他的神支柱。

他打點起神，疊肚地走進文華殿，崔謝二人立刻起行禮見駕。太子答了禮，抬頭看著二人，心中微嘆：這兩個真人比連環畫兒里畫的還面，要是東宮里也都是這樣的人該多好呢！

可惜他們一個教國舅辦案，一個給國舅編撰連環畫，害得他宮里年輕有力的太監都在國舅們查辦案子時抓走了，只剩下高伴伴、劉伴伴這樣的老伴了。

太子目微垂，不忍再看那兩張教人想起傷心事的面孔，低聲道：“孤久聞兩位大人之名，一直沒有機會親見，今日得見，心中亦不勝歡喜。”

兩人遜謝一番，弘治便指著崔燮說：“崔先生才學出眾，人品亦佳，朕已命中書舍人擬旨，往后他兼任東宮講讀。哥兒以后也要聽崔先生的話，好好念書，好朕與你母親放心。”

果然來了！

這個崔先生出現在國舅們的口中、他讀的書里、奏章上還不夠，就要走到文華殿，當他的先生了！

太子不由得又看了崔燮一眼，卻見他長眉微擰，目凌厲如劍，斜斜向自己頭頂。那副神竟比王鏊先生發現他不認真讀書時更可怕，嚇得他立刻避開那道目，轉頭看見父皇邊福泰的高公公，才又有了幾分安全，強自鎮定，問道：“孩兒如今正跟楊先生和張先生讀《大學》《禮記》，崔先生來了又講什麼呢？”

天子寵溺地看了他一眼：“先生們又不是只教你念書，還要給你講做人的道理，治天下的道理，熏陶你的……崔先生品行極好，又于農事，每日楊、張二先生講完經書要旨，便崔先生給你講講稼穡之道。”

國朝歷來以農耕為本，天子、皇后每年春天都要親行耕籍禮、先蠶禮，以作責，勸百姓耕織。

弘治帝知道太子平常就喜歡看有關農事的連環畫，也盼著兒子將來能長個知道百姓疾苦、稼穡艱難的好皇帝，讓崔燮給他當先生，當是兩全齊之舉。

小太子卻一點兒也不覺著，巍巍地又看了崔燮一眼。

崔燮正垂首站著，應承著要做個好講，盡心盡力教導他。那雙眼也微微垂著，容溫沉靜，眉頭也舒著，好像剛才那道銳利的目都是他的錯覺似的。

朱厚照他溫的神迷了一瞬，竟大著膽子問他：“崔先生講課時，孤能拿著《每日農經》當講章看麼？孤看書時，有些東西不是很明白，想先生講深點。”

他其實也不敢在先生們面前看連環畫，不過如今父皇在后，崔先生又是那個編印連環畫的人，他就大著膽子問一句。

問完了之后，他忽然覺著自己這個主意真是絕妙。

若崔先生答應，那崔先生在他這里就是個好先生，他就不用害怕；若是教訓他，不許他聽講時看連環畫，那他就告訴告訴侍班的老先生們，這個崔先生是編連環畫的！

他仿佛抓住了崔燮的把柄，對這個先生也沒那麼怕了，臉上也出了一點勝券在握似的笑容。

崔燮也同樣笑著，目恭敬地落在前的方磚上，自信地答道：“那些東西都印在臣心底，何必對著講章才能講？殿下有哪不懂的只管問臣，臣不須看文稿。”

太子微張開，一時想不起該怎麼對付他才好。凝神想了一陣，倒真想起了一個自己覺得特別難，先生們也一定不懂的問題，回頭朝著天子撒：“兒子有個《農經》上的問題早就想請教先生了。別的先生都太嚴肅了，兒實不敢問，父皇崔先生替我講吧。”

天子又無奈又縱容地看著他，笑著說：“準備講案、筆墨，朕替你求一求先生吧。”

崔燮當然不敢等皇上求他，主上前請命為太子講學。太子胡謝了他一謝，立刻喊了一聲“劉伴伴”，要他去清寧宮拿看豌豆的水晶鏡兒來。

劉瑾像最平常的侍一樣，溫順低調地轉出門，看都不敢抬眼看看前兩位大臣。但他的姓氏就注定他引起了崔燮和謝瑛的關注，人還沒出門，容貌舉止就已記在了兩人心里。

——同為八虎之一的高雖然也被兩人X般的目掃描過一回，卻因為在歷史上太明了，崔燮都沒記住他的名字，在確認他不姓劉之后就被扔到一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