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顧言笙的這個吻，沈堪輿的反應是近乎崩潰的激烈。

他沒有像以前一樣安靜得像木偶一樣任顧言笙抱著,他先是在他懷里劇烈地栗著，仿佛要把那一伶仃瘦骨都抖碎，然后他開始掙扎，縱然他使出全力氣，連呼吸的力氣都用來掙扎，對顧言笙來說還是微弱得不值一提。

唐修是第一次看到沈堪輿反應這麼激烈，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顧言笙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先離開。

唐修嘆了口氣，輕聲說：“你別把他膽嚇破了，那個沒得救的。我就在門口，有事喊我。”

顧言笙沒有再回應，只是小心翼翼將沈堪輿圈在懷里，輕聲喊著他的名字。

沈堪輿停下掙扎的作，在他懷里抖如篩糠,然后忽然低下頭，用盡全力往自己的胳膊狠狠地咬了過去。

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又是哪來的勇氣這樣咬自己，一瞬間顧言笙就看到了藍白的病號服上滲出了跡。

“別咬，別咬，”顧言笙嘶啞著嗓子，幾乎是在哀求他，“你可以咬我，別傷到自己，好嗎？”

沈堪輿松開滲的胳膊，用力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蜷一團含糊混地道：“醒過來醒過來…快點醒過來…”

他已經出現了很嚴重的認知障礙，他經常分不清夢境、現實，還有回憶。

有時候他看到冒著熱氣的湯粥，會忽然掀開被子想要下床，說自己要去做蛋黃仔的面,不然就來不及在甜甜放學回家前做好了。

有時候他看到顧言笙走出病房，會地跟在他的后，說放學的路上有很多小壞蛋，他要保護好他的阿笙，把他們打得頭都抬不起來。

有時候他給顧言笙剝了個橘子，顧言笙接過來吃了，過一會兒他會笑眼彎彎地跟唐修說，阿修哥哥我做了一個特別好的夢,我夢到阿笙吃我剝的橘子了，他沒有嫌臟，吃得很開心的。

他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夢到顧言笙親吻他，如果他知道自己在做這樣的夢，一定會覺得很惡心的。

顧言笙不在邊的時候，他會特別想念他，幾乎就天天做著這樣的夢，然后等他回來,他就嬉皮笑臉地去逗他，說阿笙阿笙，我昨晚又夢見你親我了，什麼時候讓我夢真呀？

顧言笙冷淡地看著他，眼里的厭惡已經無從掩飾：你惡不惡心。

沈堪輿臉蒼白，卻仍舊笑瞇瞇地說：不惡心，我們都已經結婚了，結婚了就要每天都親一下才對。

后來有一次，他鼓起勇氣，趁顧言笙全神貫注地看著筆記本電腦的時候，湊了過去， 想要親他一下。

就在他差一點點要到的時候，顧言笙如夢初醒，幾乎是像看見毒蛇一般，用盡全力把他推開了。

他的后背撞到了木質沙發凸起的堅扶手，心刺骨的劇痛從背心震到心臟，他栗了一下，有腥甜涌到嚨口，被他費力地咽了下去。

他忍著絞痛難當的心口，抬起頭沖顧言笙艱難地笑了笑，卻看到他皺眉頭在用紙巾大力拭著自己的臉。

他笑著，輕聲細語地對他說：“阿笙， 我還沒有到你的，你不要這麼大力，天氣冷，會把臉傷的。”

顧言笙將紙團丟進垃圾桶，鐵青著臉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掩飾不住的痛苦神，冷冷地道：“疼就牢牢記著，以后別再這樣。”

沈堪輿還是笑，聲音卻越發地低微下去：“知道啦知道啦，這種事以后我就…做做夢 就好了。”

顧言笙嗤笑道：“隨你吧，但是請別說出來惡心我，不勝激。”

“……好，我知道了。”

那時候沈堪輿的心臟已經不太好，經常半夜疼得他一冷汗睡不著覺，這一下撞得他心臟絞痛不止，眼前昏花重影不斷，在地上坐了半天也起不來，只能默默地撐著地板，挪到沙發后面去。

口脹得憋悶難當，一又一熱流被到嚨口，沈堪輿張咬住自己深黑的袖，悶悶地咳嗽著，嘔了一袖管的。

顧言笙冰冷的聲音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冒就去醫院。甜甜一冒就不容易好，你別傳給。”

“你聽到沒有？”

“哎，”沈堪輿在嘔吐的間隙空出來應了一聲，手忙腳地從地上爬起來，“聽到了，這就去哈，馬上馬上。”

他怕顧言笙過來親自趕他走，一邊重復念叨著我馬上去我馬上去，一邊匆匆忙忙地干凈不小心滴落到地上的跡，然后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家，往醫院趕去。

那一次他險些丟了命，窒息憋悶的疼痛讓他一度有瀕死的覺，他覺得很害怕，不是怕自己會死，是怕自己沒辦法再照顧阿笙和甜甜。

他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那樣了。

真的知道錯了。

明明都知道錯了，為什麼，還是再次做了這樣的夢呢。

他用力咬著自己的手，咬到破皮流，希自己趕快清醒過來，可是始終都沒有。

顧言笙不知道沈堪輿又想起了什麼，他只知道是他曾經那些有意無意的傷害，已經刻骨銘心地烙在他里，舊的傷口還在滲，新的傷口就已經毫不留地刻了上去，經年累月地疊加著，始終都沒有辦法完全愈合，始終都鮮淋漓猙獰外翻著，一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他輕輕拉下他捂著耳朵的手,握在自己手心，牽過來放在自己的心臟上：“你沒有在做夢,是我，我在這里。你看,這里是熱的……”

沈堪輿到顧言笙溫熱的膛和鮮活的心跳，怔怔地看著顧言笙握著他的手，空發灰的眼底眸了，約約恢復了些清明的。

“不是……夢。”他喃喃地說。

顧言笙安地挲了一下他堅蒼白的手指，嘆了口氣輕聲重復道：“嗯，不是夢。”

沈堪輿仍舊呆呆地看著他的手，片刻后皺起眉頭心疼地道：“阿笙手…好涼。外面是不是……很冷。”

顧言笙愣了一下，隨即笑著將他的手握得更：“冷得很，你幫我暖暖。”

沈堪輿卻將自己的手了出去，口中喃喃地說：“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他從枕頭底下扯出了一個袋子，拿到顧言笙面前打開，里面是一只嶄新的熱水袋,還裝在塑封里，跟他之前用的那個明顯不同，大了很多，外面還有一層綿綿的絨布包著，是很正的寶藍，是看著就覺得很溫暖。

“這個…我還沒有拆開過，很干凈的。阿笙你怕燙，它外面有這個絨布，不會特別燙手。你灌熱水進去抱著，就不會冷了，”他沒有等顧言笙來接，只是有些手足無措的放在了他手邊，“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買的東西，但是、冬天太冷了，我怕你著涼。我…我去幫你灌點熱水，你試著用一下好不好？”

顧言笙將熱水袋拿起來，了兩下，笑道：“我很喜歡。但是我現在懶得去灌熱水，你的手就很暖。”

他趁沈堪輿懵懵懂懂地看著他的時候，將他的：手重新牢牢握住：“就讓我先暖一會兒，等會我再去灌熱水。”

沈堪輿怔怔地垂下眼睫，微紅著臉頰，順從地說了聲好。

顧言笙湊到他眼前，了他的頭發：“現在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嗎。嗯？”

沈堪輿沒有回答，只是低著頭費力地想著很多事，思維卻又浮浮沉沉模模糊糊的，他什麼也抓不住，最終是抬起頭對他蒼白怯懦地笑了笑，沒有任何含義地，就只是想對他笑而已。

顧言笙想起從前的沈堪奧，在那條種滿油菜花的小路上地跟在他屁后面，每次他察覺到，回頭瞪他罵他，他都一點兒也不心虛，反而嬉皮笑臉地迎上來,得意洋洋地告訴他自己嚇跑了多個企圖欺負他的小混混。

他迎著對他笑，后是一片金黃的油菜花田，他眼睛里波流轉，盛著耀眼的彩，也盛著他生命里最耀眼的顧言笙，讓他整個人都鮮活得像早春的，溫暖又明。

顧言笙讓他不要老是這樣笑，很惹人煩。

沈堪輿還是笑瞇瞇地，說：“看到喜歡的人就要對他笑這樣他就會開心。我爸爸媽媽對我笑的時候，我超級開心的…因為他們很喜歡我，我哥哥也是。”

顧言笙聽著他這番邏輯混的表述，只覺得他在扯淡甚至無理取鬧，從來沒有想過他自己是真的沒有弄明白過個中關系，沒有人教過他，也沒有有人說過喜歡他，他自己稀里糊涂地索，然后稀里糊涂地拿來討好他。

他稀里糊涂，卻是真心誠意地把自己的心完全付給他，卻被他踐踏在了泥土里。

他忘了是哪一天，沈堪輿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等他回來，笑瞇瞇地纏著已經吃過晚飯的他，讓他好歹試幾口，他今天研究了新的菜式。

他忍無可忍地跟他說：“你別笑了，我看著煩。”

“啊？煩、煩嗎？”他撓了撓頭，垂下眼睫，低低地應了一聲，“噢。”

或許從那時候開始，抑或是更早，沈堪輿的笑容就開始變了。笑起來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般的討好，眼睛里再也沒有那麼耀眼的芒和彩。

直到現在，變得蒼白又怯懦，且只是笑了那麼

就躲躲閃閃地低下了頭，無聲地絞著自己的角，怔怔地發呆。

顧言笙上他的脖頸，只覺得纖細又冰涼，瘦得皮包骨頭一般脆弱，仿佛一即碎。

沈堪輿了，倉皇地抬起頭來看他：“阿笙？”

“對不起，我不知道會讓你這麼害怕，”顧言笙輕聲說著，彎起眉眼溫和又人地笑，“下次如果我想親你，會先征求你的同意， 這樣可以嗎？”

沈堪輿呆呆地眨地眨了眨眼，臉上淡淡的悄悄蔓延到了耳，他窘迫地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他。

顧言笙想起他以前那副天不怕地不怕，滿口垃圾話的樣子，不知道是現在膽子變小了還是以前就是個睜眼說瞎活的紙老虎，這麼不經調戲，讓他覺得好笑又心疼。

“對了，”顧言笙一直挲著他后頸上細的發尾，不釋手的樣子，“我把甜甜接過來了。”

沈堪輿愣了一下：“你怎麼……怎麼把帶來醫院？這里那麼多細菌，抵抗力不好，容易生病的。”

顧言笙聽到他還會埋怨自己，倒是莫名有點欣，笑著了他的腦袋：“你別急，我媽還帶著在旁邊的餐館吃飯呢。再說了，抵抗力再怎麼不好，也不至于來醫院里看一看爸爸就生病了啊。”

“不行…這個季節生病很難的，又那麼小，阿笙你不要讓進來，”沈堪輿頗為堅持，“一定也不想過來的，就是太黏你了。你這些天……一直都往醫院跑，肯定很想你。”

顧言笙失笑：“不是……”

“阿笙，你有空多陪陪好不好？我這里…沒有什麼事，你不用總是過來，很累的，你多陪陪……咳”沈堪輿低低了口氣，攥住顧言笙的袖，滿眼地道，“還有——我、我能出去……看一下嗎？我就在餐館外面看看……可以嗎？”

顧言笙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看著他，眼里的無奈與憐惜百轉千回，化一池的溫繾綣。

“不、不可以也沒事，我……”

沈堪輿“我”了半天也“我”不出個所以然來，顧言笙嘆了口氣，將他攬進了自己懷里，在他耳邊呢喃道：“你傻嗎。”

“……啊？”

“是鬧著要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