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清明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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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那日易素早早醒來。窗外一片寂靜,天在半明半晦間呈現出一種灰藍調,約能看到幾點黯淡星。
昨夜睡得不好,總在半夢半醒間徘徊。大約是近鄉怯,在那斷斷續續的夢境中看見了父母親還有年的自己。廖啟容在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對母親的印象僅停留在古舊的相片中。可能是因為這樣的緣故,的夢裡廖啟容的臉很模糊。
從冰格里取了冰塊敷眼睛,又煮了杯苦苦的咖啡。有極輕的剝啄聲從門口傳來,看了看時間,還不到五點鐘。
門外的男人比起來顯得神奕奕。他穿著黑的襯長,短裝夾克顯得形瘦長而拔。領口半豎起來,襯得面部線條格外清俊。
「早。」
側讓他進來。
「在煮咖啡?」他聞到空氣中的香味,「早上喝太傷胃。」
的神有些懨懨,「偶爾,提提神。」只喝了一口,不加糖與的咖啡刺激著味蕾,在讓人清醒的同時也帶來了滿的苦意。
他將視線從咖啡杯挪開,說道:「多多還沒醒吧。」
往臥室看了眼,「昨晚睡得也不早,再給他十分鐘。」眼角掃過他清瘦的面容,舌頭便有些不自覺了,「你要不要來一杯?」話音剛落就後悔,立即補救:「畢竟今天要開很久的車。」
他面上帶著溫煦微笑,應道:「嗯。」
咖啡在磨豆子時臥室裡便有了靜,剛抬頭便見男人站起來往流理臺走去,「我來煮吧,你去看看多多。」
孩子的哭聲在清晨裡顯得格外響亮,將手往檯布上一,匆匆進去。
多多是被咖啡機的聲音吵醒的,醒來後不見母親在邊溫言語地哄便覺不快。易素進去時他正努力蹬開小被子,方便他張牙舞爪。
多多哭得面紅耳赤,被母親抱起來時猶在嚎啕。易素知曉他這是在發起床氣,非要好言好語地哄上一會兒才會罷休。當母親的已經覺察到這孩子的脾氣不是一般的壞,哄歸哄,可心裡也會生出與天下所有母親都曾有過的疑問:這孩子的壞脾氣到底像誰?
等將孩子收拾好抱出去,許慎行正將煎蛋餅從鍋裡移到盤中。飛快地掃了眼餐桌,牛、吐司、果醬還有煎蛋餅。
許慎行將餐擺手,沖兒子拍拍手,微笑道:「多多,早。可以吃早餐了。」
孩子早已按捺不住地在母親懷裡掙扎,張開臂膀往前撲,「喔……噠噠……」終於撲到好欺負的柿子懷裡,多多立刻熱地用口水洗對方的襟,「咦,噫……啊噠……」
易素默不作聲地坐下用餐。
許慎行用小勺了餵兒子米糊,小傢伙一邊吃一邊滴溜溜地轉著眼睛掃視餐桌。他對餐桌上的食產生莫大的好奇中,特別是看到母親從小罐子裡挖出紅紅的果凍樣的東西時他激地用小手拍著桌子,「啊!噫嘰!」
許慎行再餵他米糊他就不吃了,小手抓著勺子往果醬罐子的方向指去。柿子哄他,「多多,那得等你再大一點吃。」可是小傢伙本聽不進去,乎乎的手指頭直直朝前指,「呦,呦噢……」柿子仍然很好脾氣,「乖乖,等你再長大才能吃,你——唔!」
「多多!」易素喝止道,「快鬆手。」
多多不甘不願地撒開手,小手的指間還夾著幾髮。見母親冷著臉手要抱自己,恐怕自己屁會遭殃,他立刻張開手臂撲在父親懷裡撒地拱了幾下。柿子馬上就用手臂護住他,側說道,「多多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下次不敢了,對不對?」多多仰頭看他,眼睛裡滿滿是乞求,「唔嗯。」
他看向面不豫的易素,試探地問道:「要不,就沾一點點果醬給他。」易素心氣不順,梆梆地甩了句:「他拉肚子你負責?」他訕訕地收回手,覺到襟又被揪,於是低下頭用眼神和兒子打商量。
多多的眼睛又在餐桌上一通掃,最後停在蛋餅上面。因為摻了青椒碎末和培,黃紅綠的很惹眼。
「吃這個?」許慎行看向易素,「多多可以吃嗎?」
易素瞪著兒子,後者索把臉埋在父親膛上,不看。鬱結於,沒好氣地應道:「挑的部分給他,只能一點點。」
吃完早餐已經是七點多,給孩子換好了服後抱他出去。許慎行正從水槽裡往外搬碗碟,用布一一乾淨再放進碗櫃裡。雖然他已經努力平衡,但站姿總有些傾斜。
的目在他上停留了片刻,匆匆挪開。
「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許慎行開一輛銀灰的Q7,順著盤山公路往陵園駛去。他刻意將車子的速度放慢,坐在後排的多多時不時發出的『咦哦』聲,易素教他認窗外的植與標識,偶爾見到有鳥飛過,他會咯咯地笑出聲來。
後面有車子接二連三地按響喇叭超車過去,有輛車超車後還從窗戶出手來比出不雅手勢,「開得比烏慢,浪費這麼好的車。」
許慎行只是搖頭輕笑,「您先請,我不急。」這樣溫馨的時太難得,他捨不得讓它這麼快結束。
易仲棠與廖啟容被合葬在陵園裡風水最好的位置上,依山偎綠,遠眺可以看到寬闊的吳江。此時太已經升起,吳江上泛起了魚鱗一樣的波紋,十分耀眼醒目。
陵園每日都有人巡邏清理,是以易仲棠的陵前十分乾淨整潔。多多坐在嬰兒車裡看著母親擺放花束與祭品,他好奇看著點燃的香燭上升起的淡淡煙霧,出小手想抓卻沒抓著。或許是覺察到氣氛不同尋常,他也就沒有吵鬧,而是安靜地坐在展開遮蓬的嬰兒車裡玩自己的小手指。
易素著升騰的煙霧發呆。
易仲棠生前風無限,死後被葬在這樣山明水秀之地,卻鮮有人來探。易家長輩小輩自易仲棠死後便鮮與有往來,大約心裡還是記恨著易仲棠生前對妻族的提攜照顧,以至於他死後易家幾房親屬被許慎行藉口清理,一一連拔起。
在安省的時候,每當公司事務纏擾得疲力竭之際總會來到這裡,或是靜坐半日或是絮絮私語。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幻想自己還是個被父母摟在懷裡的孩子,快樂且無憂無慮。
然而事實卻是孤立無援時連個可靠的懷抱也沒有,只能對著冰冷的墓碑傾訴自己的無助與無奈。
其實也曾對父親心生怨懟,但是看著父親的笑容又將這點怨念打消。父親無疑是十分的,只是他太過自信於自己的眼,自負於自己以為的妥善安排。也反省,陷這樣的困境不僅僅是因為對方強大,也因為自己本能力不足。父親哪怕為考慮得再全面,或是將所有的家業悉數留給,也未必不會落敗。
當離開時心裡卻像是破了個大,有寒冷的風灌進來凍得瑟瑟發抖。那時眼前黑暗心思迷茫,明知前途危機陷阱重重卻仍得穿起鎧甲負隅前行。
後來許慎行將帶到江城,每年清明時也會時間陪來這裡祭拜。他從不讓手,而是吩咐隨行的人擺好生果供品,連香也是有人點好送到手上。外人看來是,可於來說卻是屈辱。恨自己父母泉下不知,否則為何不跳出墳來挖他的眼珠子!
他也向易仲棠敬香,也是畢恭畢敬。在他臉上看不出毫的愧疚與心虛,他總是以那樣強橫的姿態站立著,如同一座巍然不的山般不可憾。
曾在這裡到廖家人來拜祭廖啟容,那時外婆已經走不路卻還是坐著椅來看兒。見到的時候森舅舅與外婆臉上都有愧,舅媽和大姨不明就裡,指著他們鼻子一通罵。罵許慎行忘恩負義,罵吃裡外。
麻木得不知反應,他卻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廖家現在還剩多生意能做?」便讓舅媽與大姨雙雙失語。
那時他已經穩坐江山,在政商界中如魚得水。廖家那兩爿小生意哪經得起打,他只消放出話去就足以讓森舅舅生計艱難。當晚賣力取悅他,耳鬢廝磨之際他吃吃地笑:「你要一直這樣乖,多好。」
你要一直這樣乖,或許不會吃這麼多苦頭。
你要一直這樣乖,我怎麼會捨得給你教訓。
你要一直這樣乖,我會百倍千倍地疼你。
多多咬著手指,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突然跪在地上痛哭失聲。母子連心,他也跟著哭嚎起來。
許慎行原本站在遠的樹蔭下。他只陪走到這裡,爾後便看著推著孩子過去。他遠遠地看著清擺放供品,燃起香燭。裊裊青煙升起時他忽覺得氣短悶,有一種無法言喻的難覺由心臟蔓延至全。眼裡氤氳已久的水氣終於散開,打了眼角。
漸漸黯淡,天空中飄起了細如牛的雨。他取了傘要過去,卻見忽然撲在地上失聲嚎啕。
他心急如焚地過去,撐著的將扶起來。沒有拒絕他的攙扶,卻是在站穩後用力將他推開半米,爾後揚起手狠狠地給了他一記耳。
這記耳清脆響亮,在多多聽來不亞於過年時那掛炸開的鞭炮。他對著手指,半張著呆呆看著眼前這一幕。
「為什麼?……為什麼這樣對我?」瘋了一樣地撕扯著他的襟,推搡著他,「你毀了我的一切……我恨死你恨死你……」
多希自己能理智清醒,永遠不掙扎矛盾,為所困。
他怕緒失控傷了自己,於是環起手臂將攬在懷中。困在方寸間暴怒不已,越發用力撕扯捶打,一直到雙手無力。
從他懷裡地坐到地上,像是被去了所有的生氣般面灰敗。他跪坐下來,將環進懷裡。
在他懷裡無力地噎低泣,指甲在他手腕上掐出帶的月牙印記,「……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你怎麼能這樣?……現在我該怎麼辦?以後怎麼辦?」似是在發問,又像是在自問。
這樣混沒有頭緒的話他卻是聽懂了,他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無法用任何語言來寬,因為他沒有這個資格。他覺得無助,且無能為力。
哭得力,最後竟然昏厥在他懷裡。細的雨打他的眼角髮鬢,他卻仍是一不地將擁在懷中。有灼熱的沿著頰滴落,沒發間。
多多不解地看著他們,裡發出『咿咿嗚嗚』的聲音想吸引注意力未果。他惱怒地吃著自己的小(手指),等待著被發現,爾後得到批評教育。可是等到都嘬酸了也沒人理他,他惱火地『嗷』了一聲。
許慎行回頭看著這枚憤怒的嬰兒,他費力地扯出笑容,「多多,給爸爸點時間。……我得想想怎麼把你們一起帶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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