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邊關大捷,大梁一舉占據北岸三州之地。有鄭案在秦帥也不能什麼手腳，關于段胥的戰功一本本往上面遞，大家都說段胥回京之后也不知會有何等殊榮加。原本排段胥的將軍們,約約也有了幾分親近的意思。

但是段胥卻不太給面子,向秦帥一拱手表示自己有些江湖上的朋友要見，便不同行，到時自然會在南都相會，然后就干脆利落地消失了。這般輕狂的舉讓鄭案都吃驚不已，直道果然還是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得了軍功便有些飄飄然了。

而干脆利落消失的段胥，此時正在云州的一家客棧里與他的結咒者,鬼王殿下賀思慕面對面坐著。

賀思慕穿著那紅白間曲裾三重，發間飛云形的銀步搖搖曳，穗子一直垂到肩部。一手撐著下一手將一個鴿子蛋大的糖丸遞給段胥：“吃了它。”

段胥了戰甲服,一黑圓領袍束著高馬尾,額間縛著一道黑銀紋抹額,看起來便是個英俊的年模樣,誰也不能看出來他便是赫赫有名的段舜息段將軍。

他看了一眼賀思慕手中的的糖丸，便出手去拿過，放里。

賀思慕挑挑眉,道：“你不問問我這是什麼？”

段胥將那不明吞了下去,明朗笑道：“你不會害我。”

頓了頓，他補充道：“你要是想害我，我也沒辦法。”

段胥對于識時務者為俊杰這句話,顯然有著深刻的理解。

賀思慕笑起來，打了個響指，指著他的腹部道：“你吃下去的,是裹著糖的鬼王燈。”

饒是已經有心理準備，段胥聽到這個答案時還是睜大了眼睛，他說道：“鬼王燈？”

“鬼界的無上靈寶，能將法力增強十倍有余，鬼王的象征，每個惡鬼垂涎三尺爭得你死我活的東西——現在就在你的肚子里。”

賀思慕順暢地為他介紹了，然后右手食指中指并攏，在他的腹部一點。一圈紅的符文順著的手指擴散開來，段胥腹中的鬼王燈相應著發出芒。

段胥出一點痛苦神，還好那疼痛很快就消失，他再抬眼看去的時候，便愣住了。

這個世界突然變得和原來大不相同，賀思慕被一些漂浮在空中的白線包圍著，呈現出一種粘稠如蜂的質，在的后有許多幻影飄來飄去，枯枝白骨一般。

“這些線……”

“是風。”

“這些人影……”

“是游魂。”

賀思慕微微一笑，張開手臂，紅的袖帶起一段段白線：“段小狐貍，歡迎來到惡鬼的世界。”

被種了鬼王燈之后，鬼王燈的強大鬼氣覆蓋了段胥上的人氣，他看起來就像一只地地道道的惡鬼，能夠看見鬼域。賀思慕甚至在鬼王燈里留了法咒，將段胥、破妄劍與鬼王燈相連，以破妄劍的靈力激發鬼王燈，并能被段胥所用。

段胥說道：“你這是沒了法力變得如凡人一般，就索讓我裝作惡鬼來保護你？”

“算是吧。”賀思慕遞上明珠。

段胥微微一笑，將手放在明珠之上：“舜息定當，不負所托。”

這次賀思慕要換的，是嗅覺。

當賀思慕的眉心出現那一抹紅點之后，睜開眼睛看向段胥。

段胥眨著眼睛著，便如第一次獲得時一樣突然靠近他。在他的脖頸間吸吸鼻子，發間步搖的銀穗掃過他的側臉，問道：“這是……什麼味道？”

段胥了然道：“沉香、琥珀、蘇合香、薄荷葉、白芨、安息香。家妹喜歡調香，我的常服都是日日拿香料熏過的。”

“沉香、琥珀、蘇合香、薄荷葉、白芨、安息香。”賀思慕低低重復了一遍，近乎于貪婪地在段胥頸側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真好聞。”

段胥極輕微地躲避了一下，賀思慕于是抬眼看向他，笑意盈盈道：“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

他低眸與賀思慕對視，便見那朱輕啟，一字一頓道：“你怕，是不是？”

這話比段胥聽見敵人襲還讓他覺大禍臨頭，賀思慕手想去他的脖頸，段胥敏捷地一個側，一撐桌子黑旋轉之間便站在了墻邊。他笑道：“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殿下萬鬼之王，不至于……”

賀思慕耳朵，抬手：“過來，現在讓我撓，還是等我恢復法力之后吊著你折磨三天三夜。”

“……”

鬼王殿下真是睚眥必報。

段胥站在原地猶豫了一瞬，嘆息著走到賀思慕面前坐下，索張開手臂。

“殿下，手下留啊。”

賀思慕并未答話，淡淡地在掌心哈了一口氣，便開始仿照他當初的樣子在他腰際脖頸所有怕的地方四作。起初段胥還咬著盡量忍著，隨著賀思慕的作越來越過分，他便終于忍不住大笑起來。他一邊止不住地笑一邊舉起胳膊躲避，倒也不離開椅子，晃得椅子嘎吱作響，濃郁清冽的沉香味道彌漫開來。

“哈哈哈哈……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下次不會了………殿下……思慕！饒了我…………哈哈哈哈哈哈”

賀思慕才不理會他，卯足了勁兒要把仇報回來。只是偶然一抬頭的時候，看見了段胥的笑，他眉眼彎彎笑得眼里都有淚了，從來倔強甚至于有些瘋狂的年，此刻看起來沒心沒肺又快樂。

仿佛是一個一直以來被保護得很好，就這樣不諳世事長大的年。

賀思慕搔他的手頓了頓。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稚了，和這麼個不到二十歲的活人計較這些，這種小事也要還回來。

就像才幾十歲時那樣。

賀思慕的眸閃了閃，落在別，慢慢放下手來。

卻被段胥一把抓住手腕。

賀思慕抬眼看他，便見年目灼灼，他笑道：“你別出這種表，我不躲了就讓你玩個夠，如何？”

賀思慕挑挑眉，回手道：“表？我什麼表。”

段胥搖搖頭，他想了片刻，認真地說道：“不幸福的表。”

賀思慕沉默地看著這個被鬼氣籠罩的年，而后不置可否地一笑，嘆道：“算了，放過你了，小狐貍。”

他這些話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故意，總之總是有辦法讓放過他。

第二日的丹支幽州見城。

幽州依山傍水乃是兵家必爭之地，通樞紐，人口稠繁華，只見幽州見城街頭，熙熙攘攘熱鬧的人群之中，一只六歲孩子模樣的花服惡鬼正驚慌地穿過重重人群，往城外逃竄。

另一個看起來歲數稍大一點的孩子惡鬼正追著那花服惡鬼，里喊著：“小崽種你別跑！”

這兩只鬼在鬧市的追逐并不能被凡人看見，人們只自顧自地游玩賣著。

那后面追趕的惡鬼終于漸漸追上了花服惡鬼，他將那花服一腳踹翻在地，踩住他道：“小崽子躲了這麼多天，終于讓我給抓住了罷，犯了死罪還趕跑！”

一個看起來十歲的孩子鬼另一個看起來六歲的孩子鬼“小崽子”，這畫面真是說不出的奇怪。抓住逃犯的惡鬼得意了不過片刻，抬起頭卻發現不遠站著一只惡鬼，正在打量著他們。

那只惡鬼看樣子是個材拔的男子，戴著一頂帷帽黑紗及肩，黑紗上繡了兩筆銀松柏。他束著簡單的高馬尾，抱著一柄烏木鑲銀的劍，風吹起黑紗時能從隙間看見他含笑的明朗的雙眼。

以這惡鬼的氣息來看，應該強的。

十歲孩模樣的，名做麥子的惡鬼瞪起眼睛，道：“執行公務呢，看什麼看！”

戴著帷帽的男人微微偏過頭，道：“公務？”

麥子還沒來及回答，他腳下踩著的花服惡鬼突然起，一下子掙了麥子的束縛，眼看著就要往路上一個孩子的里撲去。麥子知道他是要附，心道不好，大一嗓子：“哎哎！你……”

他話還沒說完，便見不遠那個黑抱劍的男人形一閃出現在花服面前，兩道明晃晃的銀叉抵在花服的脖子上，作快得眼花繚。

“別。”男人氣定神閑地威脅道。

麥子吸了一口氣，這男人使的竟然是雙劍，而且竟然是十分厲害的靈！

惡鬼使靈，這場面不亞于老虎收了武松做倀鬼，或者一只站在爐灶邊揮舞著鍋鏟做小燉蘑菇。

花服想要附于人的意圖沒能實現，憤恨地著男人。麥子拍著手幾分畏懼幾分興地走過來，看著男人手中的雙劍：“厲害呀………這位老兄您是怎麼做到的，竟然能以鬼軀駕馭靈劍？”

男人笑起來，岔開話題道：“這位老弟，該趕把你的犯人抓抓牢吧。”

麥子從這男人的里聽出幾分調侃的意思，哼了一聲拿出鐐銬將花服鎖了，說道：“才做鬼沒多久罷？我跟你說這鬼域是不以長相論輩分的，我已經死了六百多年了，你我一聲老兄也不為過。”

男人收了劍，順從道：“原來如此，麻煩老兄提點了。你抓這孩子，他是犯了什麼法條了？”

“三十二金壁法，無故殺之罪。”

“三十二金壁法？”

麥子瞪著眼睛，心說這惡鬼是有多新，竟連法條是什麼都不知道，化為惡鬼之后的第一要務不就是讀法條麼？這家伙也不知是哪個倒霉鬼殿之下的。

麥子指著地上掙扎的花服：“這家伙也剛惡鬼沒多久，前些日子害死了幽州府城一家十六口，但本不為吃魂火。”

“那是為何？”

“為了好玩——歲數小嘛，不懂事。”

麥子踩著花服，嘆道：“無故殺活人是重罪，我奉命追捕他好幾天，終于給我抓到了。哦……對了，你很面生啊。”

“在下從南方來，剛剛落腳。”男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