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思慕來鬼仆,讓他們把段胥帶去歇息。段胥在踏鬼城玉周之后,經歷了萬鬼跪拜,宮門上被吊一天一夜之后,終于腳踏實地地被帶往宮殿中的一偏殿住下。
但此時還是存在很大的問題,比如偌大的鬼城里并沒有人吃的食,而段胥已經了一天一夜了。幸而帶路的鬼仆說王上已經吩咐過,一會兒左丞姜艾大人的廚子就會來給他做飯。
段胥有些驚訝:“左丞大人還有廚子?”
“我們不以活人的食為生,但想吃還是可以吃的。左丞大人富可敵國,坐榮華富貴,有幾個廚子也不稀奇。”鬼仆畢恭畢敬地說道。
段胥若有所思,他雙手十指疊于邊,問道:“左丞大人是做什麼的?如何能富可敵國?”
“左丞大人賭坊開遍天下,自然有錢。”
“賭坊?喜歡賭?”
“是的,大人最賭,幾乎每賭必贏。”
段胥思索了一會兒,輕笑道原來如此。
他們轉過一個轉角,便撞上迎面而來的另一隊惡鬼。段胥前的鬼仆立刻伏行禮,道:“右丞大人。”
段胥看過去,便見那個高大冷峻的惡鬼晏柯一深藍服,正在不聲地打量他,繼而收回目便要從他們旁邊走過去。
段胥卻突然后退幾步扶住晏柯的肩膀。
“晏大人,看到我還活著是不是有點驚訝?”
晏柯微微移過目,段胥輕聲在他耳邊說道:“你上有和昨天襲擊我的惡鬼上一樣的氣味,可惜你聞不到。”
在活人面前,惡鬼上的盲點實在是太多了。
“昨晚要吃我的那個惡鬼,他和你是不是剛剛才見過面啊,右丞大人?”段胥笑著輕聲道。
姜艾走到宮殿之中時,賀思慕正靠在王座上翻鬼冊,見到走進來賀思慕放下鬼冊,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姜艾姨,坐。”
賀思慕并不經常喊姜艾姨,魖鬼殿主或者左丞,又或直呼名字是最多的。一般這樣親切地喊,便是有事要托去做了。
姜艾心想,賀思慕的爹姜艾姨,賀思慕也這麼喊,不知是在占的便宜還是在占自己爹的便宜?
坐下來,道:“思慕啊,你我來做什麼?”
賀思慕手指在鬼冊上敲了敲,輕描淡寫地說:“我帶來的那個凡人,這段時間你帶著他在玉周城轉轉罷。”
姜艾愣了愣,繼而笑出聲來:“怎麼,大家都知道他是你的人,誰敢他,難不還要我保護他?”
說著說著,便若有所思地停了話頭,繼而說道:“倒是真有個家伙敢他,搞不好還真敢把他弄死。思慕啊,晏柯那家伙嫉妒心有多強你也不是不知道,之前你那些郎從不來鬼域也就罷了,現在你居然把這個活人放到他眼皮子底下,你就不怕出什麼事?”
賀思慕搖搖頭,笑道:“段小狐貍有破妄劍在,他沒那麼弱。再說,晏柯他嫉不嫉妒和我有什麼關系?我難道要順著他的心意?”
姜艾嘆息一聲,還記得三百多年前把賀思慕帶來鬼域的那一天,晏柯先前還在對這位年輕陌生的主多有微詞,可一見了賀思慕便什麼話都沒有了,足足愣神了半柱香的時間。
賀思慕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畢竟的父母一輩就沒有不好看的。更何況上有難以言明的勁兒,倔強又孤傲。
那時候姜艾就想,完了,這鬿鬼殿主算是栽了。
后面又過了幾十年,賀思慕明確表示自己不喜歡惡鬼只喜歡活人的時候,姜艾再一次想,完了,鬿鬼殿主栽得是出不來了。
沒有惡鬼能夠放棄自己的念,若能放棄,也不會變惡鬼了。
不過這話對賀思慕來說也是一樣的。
“不管你認不認晏柯都要針對這孩子,你索認了他做郎唄。這孩子膽子大又開朗,對你非常上心,我瞧著是一千個一萬個喜歡你。你這幾百年來二十幾個郎都有了,也不差這一個。”姜艾熱心地慫恿道。
賀思慕嘆息一聲,似乎聽到這個話題就開始頭疼,搖著頭又開始翻書:“算了罷。”
“怎麼,你不喜歡他?”姜艾思索了一陣,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他一定長得很丑罷。”
段胥打了個噴嚏,心道也不知道是誰在背后說他的壞話。他鼻子,給他帶路的鬼仆和晏柯的仆人都回避到一邊,這個角落就剩下他和鬿鬼殿主晏柯兩個。
段胥靠著墻,笑道:“我們不如開誠布公地聊一聊,晏柯大人,無論你有多不喜歡我都不該來殺我罷。我若死在了玉周城里,思慕的面和威信何存?”
在他看來蠢蠢的惡鬼不在數,居然還有惡鬼敢堂而皇之地在玉周城殺死鬼王帶來的活人,若是真的功了,簡直是視鬼王權威于無。思及這一點,他趕走了那只惡鬼后還按原樣把自己綁了回去,裝作無事發生。
晏柯原本就冷著臉,此刻面越發冷峻,他說道:“我不認為你有資格與我開誠布公。一個微不足道的凡人,當真以為思慕會把你放在心上麼?”
段胥搖搖頭,說道:“思慕把不把我放在心上是我和之間的事,用不著右丞大人來心。只是我即便是個局外人都已經覺得做鬼王非常不易,您就別再給添麻煩了罷。”
說完他便轉準備去喚給自己領路的鬼仆,話音還沒出口,就聽見晏柯淡淡地說道:“段舜息,你認識多久,半年?我認識已經三百年多年了。”
段胥轉過眼來,面前高大冷峻的男人出戲謔的神,還是一貫高傲的樣子。
“我在群鬼叛時遇見,助平叛,幫推行法令治理鬼域,若沒有我替監理鬼域,甚至沒有辦法去休沐,也更不可能遇到你。需要我,而我可以永遠陪伴在邊。像你這樣的活人,思慕之前也遇到過很多,不過是一時消遣罷了。你這青春年不過眨眼,短暫如煙,很快就會完完全全忘記你。你又能給什麼呢?”
段胥定定地看著晏柯的眼睛,風的線在這個轉角彎彎繞繞地糾纏著,仿佛描摹著何為暗流涌。
段胥突然明地笑起來,他說道:“右丞大人,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晏柯的瞳孔了一下。
“原來如此,你聽我和思慕的談話。你聽到我曾親吻,所以惱怒了?”
段胥擺擺手,嘆地轉過去喚給他帶路的鬼仆過來,然后輕聲說:“思慕不是你的所有,三百年了仍然不喜歡你,是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罷,右丞。”
晏柯瞬間了拳頭,而段胥轉過去的時候,笑意也從臉上消失不見。
段胥在偏殿住下后好好地睡了一覺休息下來,姜艾的廚子也被帶進來做飯,總算不至于讓段胥死。這位活人廚子一看就對玉周城和姜艾有著清晰的認識,大概知道不好好做飯自己就會變最新鮮的食材,基本上不說話只干活兒,掂勺掂得上下翻飛,每頓至八個菜。
段胥寬他許久說吃不了這麼多,這位廚子也依然戰戰兢兢我行我素,他只好放棄勸說。
和姜艾的廚子一起來的還有姜艾本人。
這位風萬種富貴華麗的殿主自然也要用自己廚子的廚藝,并且邊吃邊說鬼王所托,來照看段胥一陣子。
“王上休沐結束剛回來,實在是忙得很。你對玉周城不太,我便代替略盡地主之誼。”姜艾說得冠冕堂皇。
段胥倒也不追問,只是懸著筷子笑了起來,淡淡說道:“這是希我自己想清楚放棄啊。”
“什麼?”
“沒什麼,那就麻煩您了。”
段胥接下來毫不客氣地貫徹了自己要麻煩姜艾的發言,每天早出晚歸,讓姜艾帶著他幾乎把玉周城的每個角落都跑了一遍。他對拜訪各位位高權重的殿主毫無興趣,倒是對街道排布一草一木更興趣,不過幾天的功夫他就手繪了一張玉周城地形圖出來,且坊市間的比例居然相差不大。
姜艾奇怪地看著他這張地圖,一面對于他這種過目不忘的能力嘖嘖稱奇,一面搞不清楚他要做什麼。
”你要干什麼?”
“送思慕一份禮。”段胥暫時放下筆,對姜艾笑道:“我還想去一個地方,還煩請左丞大人帶路。”
“什麼地方?”
“刻有三十二道金壁法的山壁。”
姜艾挑挑眉,笑道:“你可真是慧眼獨,一下就挑中惡鬼們第二討厭的地方。”
金壁在玉周城東部,王宮背后的虛生山上。那里原本是一天然石壁,前鬼王令鬼匠在石壁上以足金覆蓋抹平,上用朱砂刻就三十二道鬼界之法,每個字都比軍中令鼓還要大。
當時段胥被吊在宮門上時,一眼就能看著山中有個地方發出刺眼明的金。這次姜艾帶著他來到石壁邊,剛剛到山腰便已經能遠遠地把所有字看清,在一片蒼翠的綠樹掩映中,金紅相映恢宏肅穆。
待他們站在金壁之下,仰著這足有四層樓高的金壁,不雙雙發出嘆。
姜艾說的是——造這面墻壁當初費了多金子啊。
段胥說的是——發政施令為天下福者,謂之道。
姜艾驚訝地轉過頭來看向段胥,看書大概是最厭惡的事之一,因此對這句話十分陌生,但也能聽出來段胥的話里的敬佩。掩而笑:“惡鬼里十個有七個都不喜歡這些束手束腳的法條,小朋友,你可真是正直。”
段胥手那些蒼勁有力,深深刻金壁之中的字,那里對于惡鬼的行為有諸多限制,若能遵守這些法條,鬼也稱不上是惡了。
他淡淡地說道:“古有商鞅者變法圖強,終被車裂于市,而后秦王天下。”
頓了頓,他輕輕一笑,說道:“原來是這樣。走的是商鞅的路,一條人憎鬼惡的路。”
——人憎鬼惡才是鬼王應當所的位置。
賀思慕曾經這樣漫不經心,輕描淡寫地對他說道。
或許早就很明白,但仍然決定以漫長無邊的一生和卓然的天賦與深淵糾纏,牽制這由和貪念組的龐然大。
以維持鬼界的秩序,去除污名,讓惡鬼也能有好壞之分。也保護由這些渺小而脆弱的凡人組的世界。
他相信,只要當鬼王一日,便鬼域穩定,人間無恙。
即便無人可知,無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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