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方先野那里出來時段胥走了門,可是回到段府他還是得翻墻。待段胥從墻上輕手輕腳地落在院子里時，意料之外地和段靜元對上了目。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段胥奇道。

段靜元則提著燈跑過來,同樣驚道：“我想起我的花酒放了一味料……不對，這麼晚了你這副打扮，跑哪里去了？”

一湊近便看見了段胥襟上的跡,臉唰的一下白了，抖著道：“三哥……你……你去殺人了？”

段胥不笑起來，他好整以暇地往他的院子走,順手拍拍段靜元的頭：“不是，那是我的。”

段靜元立刻跟上了段胥，問道：“那你傷了嗎？你到底去干什麼了啊？”

段胥搖搖頭，以手指放在上道：“。”

段靜元氣得鼓起了腮幫子，跟著段胥走進他的皓月居，邊走邊說：“你這次別想再糊弄我,你要是再不跟我說,我就去告訴爹爹……”

還沒說完,便看見段胥的步子慢下來,他似乎晃了晃繼而毫無征兆地一頭栽倒在地,發出噗的一聲悶響,便一不了。段靜元怔了怔,小聲道：“哥，你可別想唬我啊,你別裝了快起來！”

段胥閉雙目地躺在院中的石板上,燈火之下依稀可見面蒼白，像是一塊要碎的白玉。

段靜元便慌了手腳，放下燈籠抱起段胥,喚道：“三哥，三哥你醒醒！”

真正抱住段胥的時候才覺到他上驚人的熱度——他在發高燒，段靜元驚惶地捂著他的額頭，提高了聲音：“三哥！三哥！”

似乎被段靜元的聲音驚擾，段胥皺起眉頭，低低地喚了一聲——賀思慕，然后任段靜元怎麼喊也不再回應了。

段靜元急得站起來就想去喊人，但是看到三哥一夜行又覺得不能驚爹娘，在猶豫地向院門時，突然覺到一冷的氣息，再轉回目時便愕然地看見了一個悉的影。

高挑麗的子站在段胥邊，著紅白疊曲裾三重，額際銀穗搖。北風蕭蕭，燈影幢幢，上的森鬼氣比北風還冷三分。

段靜元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結地說：“賀……賀小……賀姑娘。”

賀思慕周的鬼氣迅速收斂，的眼睛恢復黑白分明，繼而微微點頭算是應答段靜元這句招呼。低眸了段胥片刻，嘆息一聲微微抬起手，段胥的便憑空被提起來，于是接過段胥的手臂將他架在了肩上。

段胥的額頭抵在賀思慕頸間，他迷糊地出手去摟住的脖子，閉著眼低聲道：“賀思慕……”

賀思慕瞥他一眼，便轉向他的房間走去，房門自打開。段靜元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們后，便看見賀思慕把段胥放在了床上，手指一挑，他上的服便自剝落下來，出傷痕錯的肩膀和膛。

段靜元驚道：“賀……賀姑娘你在……干什麼？”

“換服，總不能讓他穿著這夜行。”賀思慕淡然道，并轉頭吩咐段靜元：“去喊大夫。”

段靜元咬咬牙，轉去拎起的燈去找大夫了。一面想著那可是只鬼啊，怎麼能把三哥留在鬼的邊呢？一面又想著三哥做夢都在喊人家的名字，還哪門子的心，說不定就算被賀姑娘吃了三哥也求之不得。胡思想著把大夫帶過來的時候，房間里已經沒有了賀思慕的蹤影，而段胥換了單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被子，額頭上放著浸的臉帕，閉目疲倦地昏睡著。

大夫走過去牽起段胥的手腕把脈，段胥皺著眉，低低地喚道：“思慕……”

段靜元怔了怔，扶著門框，心里說不出是怎麼滋味兒。

大夫并沒能看出來段胥的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只能針對熱癥開了藥方。段靜元喊丫鬟將藥煮好端來想要喂給段胥，但段胥卻閉著，只要聞到藥的味道就下意識轉過頭去不肯喝。

段靜元急出一汗來，卻突然察覺到悉的冷氣息。喂藥的手頓了頓，對自己的丫鬟道：“你先下去罷，我自己來就好。”

丫鬟應聲退下。

段靜元余里便看見了紅的角。賀思慕背著手站在側，目落在床榻上的段胥上。

“他怎麼了？”賀思慕問道。

“不知道……大夫也看不出來，只是說……三哥很虛弱。”段靜元小聲回答。

賀思慕抬手將一個藥丸丟進段靜元手中的藥碗里，然后端著藥碗走到了段胥邊坐下。

段靜元有些著急，阻攔道：“你丟進去的是什麼東西？”

“找仙門要的靈藥，吃不死人。”

“你……為什麼來找我三哥啊？”段靜元將信將疑。

賀思慕抬起眼睛看了段靜元一眼，淡淡道：“是他托人說要見我一面的，我來，便算是見過了。”

說完便舀了一勺藥出來，放在段胥的邊：“張，喝藥了。”

段胥皺著眉偏過頭，他早就燒到神志不清，此刻本能地厭惡藥的苦味，任誰說他也不張口。

賀思慕低聲道：“還是這麼怕苦，有餞嗎？”

段靜元馬上站起來：“我馬上去買！”

“算了。”賀思慕端起碗仰頭喝了一口，然后扶起段胥的后背，對著他的吻了下去撬開他的牙關，段胥的頭終于了——將那口藥喝了下去。

離開段胥的時，段胥卻出胳膊摟住了的脖子。他臉上有痛苦神，不知道是被病痛所折磨還是別的什麼，他閉著雙目喃喃道：“思慕……好苦……唔……”

不待他說完賀思慕便低下頭去喂他第二口，堵住了他的聲音。他胳膊在的肩膀上沒有方向地揮了揮，修長的手指最終抓住了后腦的頭發，他費力地仰起脖子。

那聲音就逐漸變了味道，藥過渡間夾雜著舌纏的水聲，賀思慕放開他時他便又開始喊的名字，說不到兩遍就又會被堵住，這樣斷斷續續地將一碗藥喝了下去。

賀思慕將空碗放在一邊，想把段胥放回床上，但段胥卻不肯撒手，他埋首在的頸間，臉頰著的臉，胡地說道：“好苦……我不要……我不想喝……思慕……”

安靜了片刻，終于抬起手拍拍他的后背，輕聲道：“沒有了，喝完了，段狐貍。”

他挲著賀思慕冰冷的皮，或許是因為燒得神志不清，他格外依上的溫度，將抱得越來越，像是把全為數不多的力氣全花在了這里。

“好熱，思慕，我好難……”他皺著眉頭，仿佛痛苦無法紓解般，小聲說道：“抱抱我。”

賀思慕拍著他后背的手停住了，沉默片刻，終于嘆息一聲，慢慢挨過去出胳膊抱住他的后背，將頭埋在他的肩膀上。的力道有點可怕，像是收不住般地將他擁在懷里，是融骨的那種擁抱。

好像懷里這個，是不可以失去的人。

段靜元怔了怔，繼而低下眼眸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段胥的房間，把房門關好。

段胥醒過來的時候天大亮，折磨他一夜的熱度已經褪去，他有些迷茫地著窗戶，目在房逡巡一圈繼而落在趴在床邊的段靜元上。他皺著眉頭想了想，昨夜沉英住在城外軍營中，所以是靜元照顧了他一晚上？

段靜元了從手臂中抬起頭來，看見段胥已經醒過來便滿目驚喜，三哥再不醒就真要告訴爹娘去了。手去三哥的額頭，長長舒了一口氣，繼而氣道：“你嚇死我了，三哥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段胥撐著坐起來，笑道：“大夫說我這是怪病，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昨夜辛苦你照顧我了。”

段靜元怔了怔，有些猶豫，觀察著段胥的表道：“昨天晚上的事，你不記得了？”

段胥有些驚訝：“發生什麼事了？”

段靜元支支吾吾半天，終究是咬牙道：“賀姑娘來過了，你的服是換的，藥是喂的，你……你還要人家抱你！”

段胥著額頭的手僵在半空，他愣了許久才道：“……來了？我是不是喊名字了？”

段靜元大幅度地點頭，道：“你喊得可起勁兒了。”

“賀思慕。”他幾乎是立刻就再次喊出了的名字。段靜元奇怪地看了看段胥再環顧四周，恍然大悟道：“所以只要你喊，就會出現嗎？昨天還說是人所托來見你一面呢。”

房間里并沒有賀思慕的影出現，看來那只是一次意外。

段胥皺了皺眉，笑著嘆息道：“原來是這樣，只是一面麼。”

晨把室照得明亮，段胥著白單面也蒼白，他說著有些傷心的話，可那雙圓潤含的眸子含著笑意，仿佛明朗無憂。這是段靜元最悉的三哥，但卻想起來昨天夜里抱住賀思慕的段胥。

心中微，思索了片刻咬咬問道：“三哥，你也會撒嗎？你其實……是一個喜歡撒的人對嗎？”

從來沒有見過段胥撒，在的記憶里三哥笑、活潑、無憂無慮，但是與父親母親絕不親昵，甚至有些客氣和疏遠。他這輩子似乎從不需要從誰那里討關或心疼。

所以覺得三哥是不會撒的，不會抱著一個姑娘死死不肯松手，低低地說我好難，你抱抱我。

可或許他是一個喜歡撒的人呢？總覺得，其實并不了解他。

段胥怔了怔，他似乎覺得這問題有些好笑，剛想回答“不是”，卻不知道想到什麼停下了話頭。

他沉默片刻，眉眼彎彎道：“我習慣故意示弱來騙得一個人心，可能是騙得太久了，假的也了真的。”

想想這麼聰明的人，若不是在他偽裝的示弱里看見他真正的，怎麼會每次都讓步。

“三哥，你為什麼這麼喜歡賀姑娘啊？”

段靜元實在是想不明白。賀姑娘長得好看，但南都也不缺長得好看的姑娘。賀姑娘似乎很厲害，可是一只厲害的鬼，對于人來說又有什麼用呢？

段胥認真地想了一會兒，他的手在曲起的膝蓋上漫不經心地敲著，說道：“我第一次心的時候啊，穿著淺褙子羅，手里拿著一支小風車，在燦爛里轉著圈朝我走過來。哈哈哈，現在想想那時候看起來真是有點傻。”

“可是我呢，在那一瞬間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好，是這個世界變得好的原因。是個特別特別好的姑娘，我希我。”

這樣想來，自從他七歲之后一直到現在，他就沒有再指過任何人他，他這一生的愿總是關于破壞、重建、解救、給予。

是他唯一關于“得到”的愿。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他有堅定的愿，可是也演戲太久，有時候分不清臺上與臺下。

無論他是個怎樣的人，天才、瘋子、異類或是離經叛道者，他都希得到的。然后他要用盡他的鮮活和熱烈，他的瘋狂和熱，讓在以后數百年的時間里，不得安寧，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