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疏堂匾額上的字也是沈邵親手寫的,他原是想用‘姝’字,朝朝暮暮念,可又怕見了不喜,只好忍痛改了同音的‘疏’字。
匾額上的字,是只有沈邵自己知道的小心思,他不說,旁人自看不懂,永嘉更不會多聯想,隨意瞥了眼,便兀自舉步先朝殿中去。
沈邵見了連忙追上,跟在永嘉后進了朝疏堂。他自認為是足夠了解的喜好,所以整個寢殿的布設都是他親手設計的,大到格局,小到窗邊盆栽里是什麼花,無一不無一不細。
沈邵見永嘉站在殿中打量,心里暗暗竊喜,他仔細留意的神,能喜歡高興。
永嘉在殿中環視一周,最后慢慢垂下目,不得不嘆,沈邵為了這個新籠子,的確是廢了不心思。
沈邵久不見永嘉言語,面上更沒什麼波瀾,他不上前,湊到邊,有幾分小心翼翼的詢問:“不喜歡嗎?”
“不喜歡。”回答的果決又冷淡。
沈邵聞言,原是喜滋滋的心里霎時澆下一盆冷水,他來沒來得及失落,眼見永嘉轉就向外走,忙又追上去,急之下他一把拉住的手臂,整個子擋在殿門前。
永嘉到攥在手臂上的疼,仰頭去看沈邵。
他的影高大,擋住了大半的殿門,有從他側的空隙流,他逆在線里,將籠罩住前的影里。
沈邵對上永嘉直直看來的目,慢慢的,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舉不妥,他有些訕訕的松開了攥在永嘉腕上的手:“朕…朕…原以為你會喜歡,既不喜歡,那我們便不住了,住回門也好。”
他開口與商議,一雙眼認真的著,似在等著的答案。
“我要出去。”永嘉移開目,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沈邵期待等了許久,待聽這番回答,不由一愣,視線再次相對,見目無溫,沈邵心頭發悶,卻也只好訕訕的退到屋外,讓出路來。
朝疏堂建在門的后院里,沈邵拆了花園,改建了這麼一座小苑,沒有獨立的進出口,想從朝疏堂離開,要從門穿過,才能真正走出殿外。
永嘉離開朝疏堂,腳下片刻不停,直奔門。
沈邵一路跟隨,果然見永嘉直奔門正門,要出宮去。沈邵不得已,再次將永嘉攔下。
永嘉看著擋在面前的沈邵,不冷笑:“陛下又要用強嗎?如今陛下又打算用誰的命來威脅我呢?”
沈邵瞧著永嘉角的冷笑,頗覺刺目,他心里泛疼:“朕只是想你留在宮里。”
“我以什麼份留下?陛下的妃嬪?”永嘉覺得好笑。
如今自然不是,可若不是,他現下又有什麼理由讓留在門呢?
沈邵深覺自己無恥,他一點點試探牽起永嘉的手:“小六已經到京了,朕明日讓他進宮來見你好嗎?”
永嘉角的笑漸漸淡去,垂眸看著沈邵牽來的手,他與商量的語氣,聽起來頗為諷刺。
永嘉當夜如沈邵所愿留宿了門。
不肯去住他新建的朝疏堂,他也不肯離開門,能住的地方只剩下門殿的那張床榻。
哪怕過了這麼久,永嘉再次殿,目到那張再悉不過的床榻,的心仍忍不住發抖,不想睡到那張床上去,更不想與沈邵同床。
永嘉命王然新備一床褥子,決定到窗邊的小榻上去睡。
王然聽著永嘉的吩咐,一時不敢行,他轉頭先去看沈邵的臉。
永嘉眼瞧著王然的反應,便也轉頭,和王然一起看向沈邵。
沈邵到兩人一時投來的目,尤是永嘉那道,看得他極不自在,他心里雖極不愿意,但面上卻顯得格外不耐煩,訓罵王然:“瞧朕做什麼?還不快去?”
王然連忙低頭告罪,接著退下去給永嘉準備被褥。
“小榻太了,又臨著窗,只怕夜里風涼…不如還是睡榻上吧,舒服些。”
王然走后,沈邵便湊到永嘉旁,好言好語的與商量。
永嘉一不的坐在小榻上,目落在窗紙上,外頭黑漆漆的不進亮來,只有殿的燭火映在上頭,跳躍,或明或暗。
似乎在出神,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沈邵瞧著永嘉的反應,沉默了默,又開口:“那朕睡在小榻上,你去床上睡,可好?”
他此話一出,終于有些反應,輕抬了抬眸,淡看他一眼,又移開了。
沈邵如今最怕的就是如此,自他在北疆帶著一路回京起,待他要麼是忽視,要麼是沉默,好容易有些反應,他也不明白究竟是何意。
“阿姐…究竟好不好?”他像是無奈至極,拉住的袖輕扯了扯,想讓有些回應。
永嘉目一時落向袖上,看著沈邵骨節分明的手,移手將袖收回來。
沈邵指尖一空,心里也跟著空落落的,他忽聽永嘉開口。
“我與陛下本可以都好好休息一夜,是陛下非要擾別人,現下又何必在此自相矛盾呢?”
沈邵聽出永嘉這是在諷刺他。
若他放回長公主府或是雀宮,他們可以各自相安的睡一宿好覺,就不必在小榻上,可他不舍得放離開,如今也不能讓離開,他也一樣不舍得在小榻上屈就一晚。
“不如朕讓王然鋪個地榻,朕睡地上,你睡床上,我們都不必在小榻了。”沈邵默默聽下永嘉的諷刺,不接話,道出了個新法子。
他見不語,便覺得行得通,親自跑到外殿,正遇上捧著被褥回來的王然。
王然聽聞沈邵要睡地上,心里一驚,有些遲疑,如今已是秋時節,比不得春夏,若著了涼,再挨上一個寒冬,很容易寒氣,他正想著要不要勸上一勸,卻已聽到沈邵催促。
王然只好連忙應是,著沈邵折返回殿的影,趕忙又派人去多拿幾床被褥。
沈邵回到殿不久,永嘉便見王然幾人捧著厚厚的褥子進來,開始打地鋪。
永嘉心想著打不打地鋪,總是礙不著自己在小榻上,便也懶得開口,由著沈邵自己一門心思的折騰。
地鋪被王然鋪的極厚,他倒是真心疼沈邵,不知是疊了幾床褥子,那地鋪差不多要有半床高。
沈邵從前在軍營,什麼樣的地方都睡過,自認沒那麼氣,他也覺得王然弄的太夸張,可轉念想,地鋪高些,他便可與永嘉離得近些,也是樁好事,便沒開口說什麼。
王然整理好床鋪,便對沈邵和永嘉行禮告退,王然一走,殿里一時又剩下永嘉和沈邵。
沈邵正想著要如何開口哄永嘉到床榻上去睡,卻見兀自起,主往床榻去了。
沈邵心頭一喜,他面上忍不住笑,跟著起,可走著走著,沈邵面上的笑忽淡去了幾分,最后悉數散掉。
永嘉徑自到床榻前,并未拖鞋上榻,而是從榻上抱了被子和枕頭,轉又往小榻去。
沈邵見了一急,他上前擋住永嘉去,想從懷中拿過被子:“不是說好了,朕睡地上,你睡榻上?”
不肯松手,繞過他,繼續往小榻去。
“你若有顧慮,朕保證不去擾你,朕今夜就睡在地上好不好?”
永嘉聞言,心道自己何止是排斥沈邵,一樣排斥那張床。
“陛下若再攔著,我今夜便不睡了,可好?”
沈邵聽了,阻攔的作一頓,他眼見永嘉開始在鋪床,只能垂手立在一旁,看到有些吃力的搬小榻上的幾案,還忍不住上前手幫一起搬。
永嘉一直未理沈邵,待將床鋪好,才轉頭主問他:“陛下要沐浴嗎?”
沈邵聞言一愣,下意識搖頭。
“那我先去了。”說罷轉,獨自往浴室去。
沈邵見永嘉離開的背影,下意識在后追了兩步,他察覺到不妥,忙站住腳步,只著的背影問:“朕派兩個侍去服侍你吧?”
“不必了。”永嘉聞言,頭也未回的回絕,出殿的門,往浴室去。
永嘉下水不久,忽聽見浴室的門‘吱呀’一聲被從外推開,心上霎時一,幾乎本能的將整個子藏水底,盯著大門,隔著層層紗幔走的影愈來愈近。
永嘉的目接近警惕,待看清楚從外走進來的人,神才慢慢緩和。
蕓香聽沈邵的命令,捧著嶄新的中走進來,自那年在長州永嘉忽然消失,至今已有一年之久,期間重回前伺候,也是眼見了陛下種種瘋魔,后來又傳回來永嘉病逝的消息,陛下也跟著病了,險些沒要了命去。
闊別已久,蕓香今日再見永嘉,本就難免心覺生疏,當走出帷幔,到那一雙道是悉的眼眸,一時更覺陌生。
蕓香只覺殿下看起來與以往不同了,可仔細打量,又看不出究竟是哪里生了變化,還是一樣人心魄的眉眼,玉雪,濃的墨發如緞,比起前兩年,氣倒是調養的紅潤不。
蕓香走到永嘉邊,跪地行禮:“殿下萬安,陛下命奴婢來服侍您沐浴。”
永嘉見進來的人是蕓香,繃的心慢慢放松,打量有些局促的表,永嘉緩緩了面:“不必伺候,服留下,你先出去吧。”
蕓香聞言微滯,對上永嘉的目,囁嚅半晌,才遲疑道出句:“……是。”
永嘉獨自梳洗好,從水中起,穿上蕓香送進來的寢,回到寢殿時,沈邵一如離開時站在殿,似在踱步,見走進來,便上前。
沈邵原想著蕓香伺候過永嘉,或許能得幾分薄面,不想也是剛派進去就被攆出來。沈邵現下其實是無措又無奈的,從小至大,他從未見過永嘉脾氣這般冷過,他記憶里都是溫的模樣,哪怕是前兩年,他們鬧得最僵的時候,他待也是有各種法子。
沈邵正在原地打轉,忽聽見開門聲,他心以為是永嘉回來了,抬就上前去迎,卻在目到時,腳下步子生生頓住。
剛沐了浴,本就潔白的被熱氣暈了抹紅,小臉似敷了胭脂,染了煙霞般,憑添出一抹艷麗,一頭烏發了水,一邊走,一邊舉手拿著絹布拭,略有寬大的袖口順著纖細的皓腕下,出大片香膩的玉。
沈邵神一深,他先是克制的移開眼,最后目仍忍不住落在上,沈邵著永嘉,結不自覺的滾,他低頭輕咳一聲,腹里原預備了很多勸說的話,可出口時,只剩下寥寥一句。
“夜深了,舟車勞頓,你還是在榻上好好休息一晚。”
說起來,這些年,沈邵是極悉永嘉的,永嘉其實也十分悉沈邵,自一眼看出他的不自在,也心知是為什麼,聞言收回目,一邊頭發,一邊向小榻走,對他的話,一如既往的充耳不聞。
沈邵眼見著永嘉將頭發的半干,便撂下帕子,鞋上榻,躺在小榻上一瞬,側面向窗戶,留給他一道玲瓏的背影。
沈邵饒是覺得自己敗了,他有些喪氣的垂頭,也知是不是在與賭氣,他沐浴回來,也不曾上榻,直接躺在地鋪上。
沈邵倒在地鋪上,一直盯著永嘉的背影,以為至會回頭來看他一眼,可等著等著,困意席卷,也不見有轉的姿勢。
沈邵再醒時,外頭的天已朦朦亮,微弱的從窗紙上進來,落在窗下蜷著的人上,沈邵目到沿著小榻大半落到地上的被子,一時困意散盡,他掀開被子起,悄著腳步往小榻去。
小榻上,永嘉上的被子只剩一角,秋里的清早難免寒涼,應是了冷,子蜷著,姿勢像極了剛出生的白小鹿,沈邵站在榻旁,眼瞧著,心里莫名的,他一時既氣昨晚上倔脾氣偏要來著罪,一邊抬手了的額頭,發覺一片冰涼,又開始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