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宋家子弟。
雙方家族世代好,年相識,聯袂闖,一起喝最烈的酒,騎最快的馬,誓要滌天下的不平事。橫刀立馬,快意恩仇,那樣鋒芒畢的銳氣,現在憶起如同一個笑話。
重逢的喜悅過後,兩人都有些難以置信,互相打量著變化,一別七年,再見恍如隔世。
肩上傳來的疼痛提醒現實的存在,抬手接住另一記飛來的拳頭,他不答反問。
“你何時來了江南。”
“一個月前。”好友一迭聲追問,“消失了這麼多年,你究竟去了哪,當年你大哥找你都快找瘋了。”
心中湧起無數話,洶湧的幾乎要沖而出,可到最後他只是淡笑。
“去了西域,才回來。”無聲的吸了吸氣才能問出口。“你可知我家裡如何?”
看出他的保留,宋羽觴疑不已。“西域?為什麼會突然……”瞥見對方的神,又改口。“據我所知還好,世伯這些年為你的事很憔悴了一些,年前我去祝壽時還提起,另外就是聽說伯母近些時日子不太好。”想起曆來剛毅寡言的長輩在見到世家後人時無法藏的傷,他也不唏噓。
空氣一片靜滯,連樂聲都消失了。
“你也不用這種表,只要回去轉一圈,包管伯母什麼病都沒了,必定康健如昔。” 宋羽觴趕出言安。
“是我不孝。”他喃喃低語。
明知高堂在,卻在困後遲遲未歸,無邊的痛悔如水湧至,淹沒了所有思慮。
“若不是你這張臉太醒目,我真不敢認,去西域也就罷了,怎麼連個信也不捎回來,教人好生惦念。”
他只能苦笑。
“回來就好,對了,你大哥也來了江南,要是知道一定喜壞了。” 宋羽觴見他似有難言之,暫時放棄了追索盤問,只是欣。
“大哥也來了江南,你們怎麼會一起?”
宋羽觴歎了口氣,攬住他的肩,言語滿是憾意。“說起來都是因為你。”
“我?”
“七年前你是為什麼來的江南,可還記得?”
怎會忘記,他默然不語。
“七年前你初次去白家,見訂親而未謀面的白家大小姐,結果突然失蹤,生死不明,遍尋不至。” 宋羽觴的聲音也低了下來,仿佛難以啟齒。“人家等了你五年,最後世伯說不能再誤了兒家的青春,親自上門退了婚……”
“這次我代表宋家與你大哥一同至白家賀喜,三日後就是白家大小姐的良辰吉日。”直至如今,白家仍為失去了家世人品俱佳的婿而憾,一場差錯葬送了一段良緣,聞者無不可惜。
“如今他被白老爺子留在府中待作上賓,我這就帶你去。” 宋羽觴是個急子,迫不及待的行。
“別……”他避過了朋友的拉扯,“我現在還有什麼臉面去白家。”
“那我們換個地方談,我幫你他出來。” 宋羽觴頓了一下,“和你一起的那位是……人呢……?”
霍然回首,那個立在樹下的纖小影早已不知所蹤。
只剩了細柳迎風,輕歌。
親
“你要走?”
仿佛印證了某種預。
房中的人挲著玉壇,瑩白的臉上有種凝定的沉思。東西都已歸置整齊,簡單的包袱一挽即可上路。
“你回來得倒快,也好,就算是道別了。”並無留,也無惋惜,口氣宛如在說一次輕而易舉的出行。
“為什麼。”
迦夜浮出一個古怪的微笑,“你不覺得?名門謝家的公子,和魔教中人來往,恐怕多有不便。
靜寂了半晌,男子神複雜。
“你何時知道我姓謝。”
“那一次征茲,歸途時力戰馬隊,你用了左手劍。”大方的提供答案。“我才發現你真正的實力遠不止平日所展現的,劍法也相當特別,回去後翻了翻有關中原武林的錄,像是謝家獨門的回風舞柳劍。”
“無怪當年敢強出頭。雖在西域,我也知謝家訓持極嚴,英材輩出,非到一定火候不允許踏足江湖,你十五歲即能外出,修為不問可知。”俊目深沉幽暗,迦夜仿若未見。“聽說你是中毒擒,想必修蛇也未曾覺察,他死在你劍下的時候一定很驚訝。”
笑了笑,稍稍嘲謔的說下去。“如今既是自由之,自當惜羽,還是盡早回避的好。”
“你……什麼都知道。”
“那也不盡然,托地位之便,有些資料獲取比你方便。”避過了他的視線,用布束好玉壇提起。“中原人對魔教多有敵視,藏起這七年會更有利,想來不會再見了,你好自為之。”
“若我說不想你走?”他微移一步,無形中擋住了去路。
“你不怕敗名裂?”詫異的揚眉。“看不出你有什麼理由冒這種風險。”
深遂的雙眼晦難解。
“你呢?為何這般為我著想,迫不及待的離開。”
聞言愣了下,迦夜又笑起來,語氣忽爾譏諷。“謝公子大概是誤會,我不過是想你出名門正宗,往來皆是江湖俠士,泄了行藏多有不便而已。”
冷淡的聲調不無挖苦。“論實力我這等自然無法與謝家相提並論,盡早回避也省得將來大家難堪。”
“你很怕我把你當好人?”他走近,俯看的臉。
無於衷的繞開,“別用那種惡心的字眼形容我。”
“那就別走。”他展一笑,竟有種愉悅。“反正你又不顧忌我的境。”
“我有什麼理由要和你們這些白道中人攪在一起。”不可思議的反詰。
“理由很多。”他慢吞吞的道出,眼神晶亮,眨也不眨的看著。“比如可以探知中原武林的辛……又或是有人打點,放心遊樂無須掛慮其他……沒人會發現你的份,依然可以輕松愉快的,我會給你介紹各最好的風景。”
“這對你又有什麼好。”
“這個……”他略一思索。“或許能尋機報複?畢竟你奴役我那麼多年。”俊的笑略帶調侃。“你怕麼?”
“不錯的激將,可惜找錯了人。”不為所,淡漠的轉。
攔住清影,他轉了個話題。“假如有想找的人,也許我能幫忙。”
頓住腳,表忽然空白。
“你指什麼。”
“離開江南的時候你才幾歲?應該還有其他親人,不好奇他們過得怎樣?”探測著的反應,聲音輕而和。
他的話如一滴珠墜了深暗的死水,波瀾不起。
“自作聰明不是好事。”扯了扯角,卻沒有毫笑意。
“若我想過這些,本不可能活到現在。我唯一的親人死了十多年,眼下的願是找個地方安葬的骸骨,除此無他。”
漠然的面孔下,藏著某些難以及的緒,像冰封下的寒潭。每探知,總會遇到堅冷而不可逾越的阻隔。
“我和你是兩種人。”雪頷輕仰,直視他的眼。“對你來說回憶是支持你活下去的力量,對我來說卻是初始即已拋卻的過往,別妄自用你的臆想推斷。”
冷的話語如冰珠迸散,瞬間劃下了鴻。
靜默的空氣蔓延,他極低的歎息。“對不起,我無意……”
“怎樣你才肯多留些時日……哪怕為了風景……”
“知道你不喜歡這種改變……盡管你從沒把我當奴隸。”
“我不會違逆你的意志,也不會再多問。你盡可以照自己的意願去做。”
抬手握住細腕,白的細致,他和而略帶懇求。
“或者,讓我略盡地主之宜?”
“就算是……報答你曾經救過我。”
不點頭也不搖頭,垂落的眼睫遮蔽了視線,陷了沉默。
“這些年你都在魔教?”謝家的長兄謝曲衡聽完近些年的遭遇,良久才能說得出話。年近三十的男子,自然而然有種沉穩安定的氣質,有著正直剛毅的名聲,屢屢代行謝家需要出面對外的事務。
“嗯。”
“最後還殺了教王?”未曾想過摯友數年間翻覆如此,宋羽觴舌矯不下。
“是四使殺的,我僅是一介影奴。”
“難怪你失蹤得那麼徹底,翻遍了中原也找不著。”謝曲衡深深歎息。“既然你數日前已抵江南,為何不盡早回家。”
“我……”他猶豫了片刻。“想回去看看,不打算留在謝家。”
“為什麼。”宋羽觴詫然口。“你明知道家人有多惦念。”
“猜猜這些年我殺了多人?”俊不無意,謀暗間,殺伐傯倥,再不複年時的純粹。“本數不過來,不回去還好,弄不巧反而連累了家聲。”
“你不說誰會知道。” 宋羽觴不以為意。
“三弟。”謝家的長子開口,關切中有一抹微責。“爹很想你,娘也是,自你失蹤後背地裡不知哭了多回。”
“當年你遇到魔教教王被擄至西域,本是不由已,如今仇人已死,也算上天有眼,不枉多年忍辱負重,何須多想。退一萬步說,即使有人掀出此事,難道謝家還護不了自己的兒子?流言非議管他作甚,為人子,勿讓雙親過憂才是至要的。”
“大哥教訓的是。”他的嗓子有點噎哽,簡短的答了一句。
“以後別再說這樣的傻話,爹一直很看重你,說你是兄弟幾個中骨最好,心最強的,得悉你無恙不知多高興。
來自至親的回護勸,他無言以對,唯有應是。
“後天白家小姐婚慶之喜,你隨我一同去吧,也給白老爺子致個歉,雖說天意,到底還是耽擱了人家。”
“我去怕有些尷尬。”
謝曲衡想了想,點頭稱是。“那待吉日過後再擇期登門。”
“得找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宋羽觴口,賊賊的笑。“不然旁人還以為雲書是逃婚,回來的未免太巧。”
想到同一點,謝曲衡也贊。
“除了自家人,此事只能讓白老太爺一人知曉,對外……”冥思苦想了半天。“說你前些年大病一場,被帶至塞外尋覓良醫,治了數年方有起。”
“既是大病,何以連家人都不知曉。” 宋羽觴搖頭指出荒謬之。
“就說是急病。”
“那也不對,好歹也會捎個信,怎至於音訊斷絕。”
“說……練功突然走火魔,彈不得。”了半天腦門,謝曲衡盡量讓理由合乎邏輯。
“家傳之學練到走火魔?這也太……恐怕謝世伯第一個聽不過去。”
“被仇人追殺,跳崖失憶如何?”放棄了破綻百出的借口,謝家老大對說謊一事頗為力不從心。
“能到雲書走投無路的高手,武林中必然得出字號,該說誰?”宋羽觴笑出聲,輕而易舉的破。
“遇到世外高人,被帶去人跡罕至之所苦修?”
“命偽裝潛敵對世家刺探?”
“……”
看著端方耿直的兄長絞盡腦的尋找一個合適的說辭,漲紅了臉與宋羽觴爭議,一暖意在心間盤繞。
家,真好。
與一幹武學世家的青年子弟閑談會友,滋味懷念而生疏。坐中的每一個都是意氣風發的江湖俠客,皆因白家婚慶賀禮而到此,三日前與兄長拜過後,白老爺子極力挽留,兼派長子作陪,一心要小字輩的多多親近往來。
曆練七年,沉潛斂了許多,再不複年輕狂的跳,多數時候聽著坐中高談闊論,極話。只是白家長子一意盡地主之誼,存心結納好,無形中使他倍注目,想低調亦不易。
不過比起迦夜,應該還算輕松。
得知他有同行之人,白老爺子極為熱,不容拒絕的力邀兩人府。如今他被留在花廳會友,而迦夜……一群江南名門的閨秀之中,在雅亭閑聚怡。
這些名門淑媛泰半出武林世家,多會些拳腳功夫,有些甚至有俠之名,英姿颯爽芳名遠播。迦夜坐於其中,如一個天真稚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