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場白燈籠13
春杏說完看也不敢看裴椋,擱了手里的食盒,一溜煙地跟在姜姝的后,跑了出去。
初夏,寨子里的氣溫怡人。
日頭落下來,灑在田野之間,明卻不刺眼,春杏匆匆地追上,尋到人時,姜姝已經到了良田邊上,藤摘起了地瓜。
這一摘半天都沒回去。
午時劉嬸子過來人回去吃飯,姜姝才從山頭上下來,手里的小竹籃,全是一顆顆的小地瓜,滿滿一筐,已經冒了尖。
一進屋便見到了坐在桌前的裴椋,腳步頓時立在門檻上干杵著。
劉嬸子正搭著碗筷,抬起頭趕招呼了一聲,“姜姑娘回來了,快去洗手吃飯,今兒這菜可是小伙子親手燒出來的”
劉嬸子算是明白了,這小伙子人真心不錯。
這頭一個優點,便是不怕折騰。
燒了一個廚房,險些丟了命,不僅沒有退,還越發起勁兒了,適才一過來便給了自己幾片金葉子,非得要‘借’了的廚房。
起初自己不知道那金葉子到底值多錢,還托人跑去問了二當家。
二當家風風火火地回來,盯著自己手里的金葉子,眼睛發亮地告訴了,就那幾片葉子,可以將整個屋子都能買下來了不說,還能再買幾頭牛。
還說,要是不愿意借,他家里的廚房倒是可以借。
就算再蠢也明白了,地住了那金葉子不放,“小伙子放心,不就是個春餅嗎,我保證你學會”
如今這不就了嗎,桌上那春餅雖不比上不自己攤的好看,可味道卻是不差分毫了。
劉嬸子見人半天不進來,正要到門檻邊上去接,卻見姜姝慢慢地退了回去,“嬸子,我今兒不太”
已經知道了表哥昨兒就走了,再想起早上那碗粥和焦餅。
當真不了。
還是回去吃的地瓜實在些
“這大中午了,怎麼會不呢”劉嬸子往前追了兩步,便見后那小伙子突地起。
幾個大步追上,又在天化日之下,攔了姜姑娘路,作極為嫻地拉起的手,將拖到了屋后的流水,一一掰開的手指頭,清洗了起來。
那心疼人的模樣,劉嬸子看得都臉紅心跳
再回來,又見他將碗筷遞到了姜姑娘手里,先自己嘗了一口,再替夾了菜,哄心肝似得低聲哄著,“不難吃。”
見姜姑娘終于了筷子,劉嬸子便愈發篤定了心頭那棒打鴛鴦的想法,一時看著兩人,地道,“你們放心,嬸子待會兒就去找那位“裴世子”要和離書,姜姑娘也千萬莫要委屈了自己,這輩子能找個肯疼自己的人,可不容易,這小伙子人品我是看在眼里的,善良正直,‘裴世子’雖說家世好,可那貌相到底擺在了那,加之又心狠手辣,我可聽大當家說了,上回他還同陛下建議,將咱們的寨子給拆了,若非大當家極力相護,這地兒早就沒了,橫豎我看他是不順眼,反倒是這小伙子”
劉嬸子說著時,鞋面兒上便被姜姝踩了一下。
劉嬸子以為是自個兒擋到了,沒當回事,突然又想起來,好像還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又轉過頭看著裴椋,問他,“小伙子貴姓?”
裴椋夾了一塊青筍放到了姜姝碗里,面平靜地道,“裴。”
“哦,裴”劉嬸子思索了一陣,完全沒反應過來,正想去問是哪個裴。
旁的姜姝便擱下了手里的筷子,終于正眼看向了裴椋,和和氣氣地同他談起了話,“吃完飯,你先回鎮國公府,府上離不得人,且大理寺不可一日無主,新帝剛登基,還有一堆的事要忙,我在這住幾日就回去,你也別擔心孩子,我是孩子的娘,不會虧待了他”
劉嬸子錯愕地看著姜姝,神當場就癡傻了。
姜姝吸了一口氣,繼續道,“白燈籠的事兒,說到底我也怪不得你,你有你的謀算,我也有我的想法,當初我對你也并非是真,只不過是想貪圖永寧侯府的一份榮華,想為自己尋一個安穩的棲之地,你沒有想到你會對我生出,我自己也沒想到,我會喜歡你,如今事暴了出來,也好,你我也好各自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若是一早就知道對方對自己的并非是真心,還會不會得下去。”
這也算是幾日以來,姜姝頭一回同他攤開了說,說完后便輕輕地起,極力住了心口冒出來的酸疼,已完全忽略了旁目瞪口呆的劉嬸子,平靜地看著裴椋,“或許過段日子,等我氣消了,想通了,我也能為了孩子,繼續同世子爺逢場作戲,可如今我還做不到,你讓我也好好想想”
姜姝本也沒有這麼大的委屈,可此時看著坐在自己跟前的裴椋,不知自己是不是仗著如今他的求和態度,有恃無恐了,就想欺負他。
心頭生出了決絕的話,也控制不住地說出了口。
說完,心頭也沒覺得好,反而越來越疼了。
在走出劉嬸子屋子的那一刻,姜姝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怎麼樣。
可就是心里難。
不甘,委屈
和他在一起不行,不在一起也不行。
姜姝理不出個頭緒,回頭后便關了房門,剝起了籃子里的地瓜。
那頭被姜姝一腦兒地塞了一堆話的裴椋,比起旁邊被驚嚇過度的劉嬸子,要平靜很多。
起將桌上的飯菜裝進了食盒。
劉嬸子眼睛轉了幾次,才鼓起勇氣轉過頭,想起之前自己說得那些話,如今再一看,跟前的‘小伙子’俊是俊,可再也不如之前那麼可友善了。
合著人家才是正主兒呢。
劉嬸子一直熬著,一聲不吭地端著碗也不敢。
片刻后,裴椋終于忙乎完了,走了出去,劉嬸子放松下來,這才驚覺心口已經在“咚咚”直跳。
低頭再看裴椋將桌上的一桌子菜撿得干干凈凈,連個盤子都沒給留。
也不知道怎麼了,劉嬸子突地想起了大當家之前常說的那句話,“裴椋此人不好惹,要是哪天到了村里來,你們一定切記說話,多做事”
劉嬸子后背生了涼,生怕又鬧出什麼更大的誤會,趕出去找二當家,尋了一圈,沒見著人,回來時便見村子里又了起來。
還未等弄明白是怎麼回事,迎面便急急地跑來一人,慌慌張張地同道,“二當家出事了。”
劉嬸子心頭一跳。
那人了口氣,才說了個明白,“姜姑娘今兒也不知道怎麼了,嘔上了,裴大人非得說咱們山頭上的果子有毒,這會已經將二當家的押到了院子里,死活不放人,還揚言等大當家回來,一并將咱們的寨子給掀了”
劉嬸子心頭那不好的預,得到了證實,臉一時發白,來不及多問,立馬趕了過去。
梁上的院子里外已圍滿了人,雖也人多勢眾,都是些‘土匪’,可也耐不住嚴二手里的刀擱在了二當家的脖子上。
二當家被頂在了門邊上,進出不得,滿頭大汗,一肚子的冤屈。
適才剛同蔣大人和王公公喝完酒,知道自己認錯了人后,氣勢洶洶地趕回來,打算再將人轟出去,才到門口,便被嚴二反手一刀橫在了脖子上,質問他,“村里的大夫在哪。”
村里哪有什麼大夫,平時治病都是大當家沈頌。
如今大當家的不在,二當家也找不出一個懂醫的人來。
這一耽擱,屋的姜姝又嘔了一回,嚴二手里的刀毫不留地往他脖子上近了一寸。
終于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之后,二當家便極力地解釋,“都是我山頭常見的果子,姜姑娘年年吃,村人里更是當了飯吃,一直都沒事,怎可能是地瓜中毒,你還是趕問問裴大人,姜姑娘是不是還吃過其他東西”
二當家的說完,滿村子的人算長了一回見識。
麻麻的暗衛,從那屋頂上落下來,造出來的架勢就跟要滅了寨子似的,將院子圍了個結實,誰也出不去。
形勢鬧得一發不可收拾,蔣大人和王公公匆匆地趕回來,立在門前好話都替村子里的人說盡了,也沒勸。
山里住的雖是一群土匪,說到底都是一群歸于田野的百姓,前幾回都是大當家牽頭帶著他們,算是有太子那麼個靠山在后頭替他們撐腰。
這回大當家不在,對方又是朝廷命,新帝的表弟。
誰敢惹。
沒人敢惹。
個個都靜悄悄地立在那,暗里揣測著姜姑娘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間就嘔上了。
唯有后來進來的劉嬸子心頭漸漸地生出了懷疑。
適才姜姝對裴大人說的那番話,劉嬸子都聽見了。
如今姜姑娘肚子里有了孩子。
而裴大人今兒中午生怕著姜姑娘似的,恨不得剁上一鍋,最后做了紅燒丸,水煮片,青筍抄
劉嬸子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趕抬起頭對著嚴二揮了揮手,“這位小哥,姜姑娘莫不是孕吐,你讓大人將那屋里的菜飯都撤出來,再打開門窗散散味兒,給喂一杯熱水緩緩,這孕婦要是吐起來,可要人命了,別說是吃不得油膩的東西,就是瞧見良田里的青菜,都想嘔上一嘔”
屋外劉嬸子的聲音大,里頭都聽得清清楚楚。
春杏立在床前,看著姜姝趴在世子爺胳膊彎里,膽水都快吐了出來,急得直打轉,這幾日夫人雖也嘔,卻沒有今兒嘔的這般厲害。
本也以為當真是那果子的問題。
此時聽劉嬸子說完,再想起夫人午后吃過世子爺拿回來的那些飯菜,幾乎樣樣都是葷,忙地將那食盒整個挪了出去,又打開了門窗通風,回頭再煮了一壺熱茶。
到了床前,裴椋已將姜姝扶了起來抱在了懷里,正拿了帕子在姜姝的角。
姜姝一開始嘔起來,就趕了人,誰知沒見裴椋出去,還從春杏手里扶過了,愣是看著嘔了這半天。
這會子姜姝吐得渾無力了,再也沒有力同他執拗。
裴椋將的角干凈了,才回頭接過了春杏手里的茶盞,小心翼翼地送到了的邊,“先簌簌口。”
春杏也曾見過世子爺照顧夫人。
上回夫人染了風寒,世子爺徹夜沒眠,一直守著夫人燒退。
這回夫人開始嘔起來后,世子爺的神便一直地繃著,一刻都沒放松,春杏也是頭一回從那雙一向波瀾無驚的眸子,看到了明晃晃的慌。
就剛才世子爺的陣勢,要是夫人還不見好,這寨子今兒八會遭殃。
春杏張地看著姜姝緩緩地飲下了去一口茶水。
候了片刻,沒見其再嘔出來,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趕收拾起了屋子。
等忙乎完了再進來,裴椋已經替姜姝換好了裳,坐在床邊,一言不發地看著床上因虛弱昏昏睡的人。
這一折騰,外頭的天已經慢慢暗沉了下來。
春杏輕輕地退了出去,在外屋添了一盞油燈。
姜姝嘔完后,周都了氣,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隨著那夜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屋外燈盞里的暈溢進來,朦朦朧朧地落在瑩白的臉上,一張掌大的小臉愈發顯得虛弱蒼白。
裴椋輕輕地了的手背,直到聽得了均勻的呼吸聲,才察覺出自己的背心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自己會過什麼是失去,便也深知其中的滋味。
他本以為他再也不會有這種覺。
不會慌,不會害怕。
以往的十幾年,他便是如此告訴自己的,所有的都失去了,便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讓他害怕。
是以,在那條漫漫的復仇路上,才能做到無懼無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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