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對幽燕,確實是志在必得的。因爲宋得天下,先天不足,宋朝不比漢唐,漢唐繼承的分別是秦隋兩朝的疆域,北疆西域盡在手中,而宋得天下前,唐朝已滅亡一百多年,中原諸侯混戰,及至宋朝一統中原時,西域和北方都已被外族掌握並統治多年了,在當地已經有了紮實的基礎。
佔據北方的是遼帝國,擁有幽雲十六州這塊戰略要地,居高臨下,隨時可以鐵騎南下,策馬中原。而西北本來還是有希收復的,問題是遼帝國的統治者也並非鼠目寸的平庸之輩,他們知道一旦宋國得了西域,便如虎添翼,那時再攻幽燕勢在必然。
而遼國一旦失去幽燕之地,不只是淪喪大片領土的問題,而且戰與和的主權將之於宋人之手,宋國一旦出現一個志在四方的君主,大軍隨時可以出雄關,將他們打敗,甚至落得個像匈奴和突厥一樣的下場,被漢人趕到西方去。所以爲了保住幽燕,必先保西域,以牽制宋國,不能傾力北伐。
這一點宋國也看的很清楚,所以立國之初就定下了先南後北,一統天下之策。趙匡胤建封樁庫以儲備軍資,對外只說有朝一日要用錢贖回幽燕,以此迷北國,而到了趙義的時候,南方已經完全平定,偶有叛已不能撼搖宋國的本,宋國十年生聚,兵強馬壯,封樁庫錢糧堆積如山,足以支撐一場員全國兵力的大戰了。
所以,趙義登基伊手,就已接手皇兄的準備,繼續從各個方面做著北伐的準備,在北方沿線設置糧倉、軍械庫,抓訓練軍隊,他現在所欠缺的僅僅是一個鍥機,一個合適的機會。
現在,似乎機會已經到了。
真和室韋分別派來了使,向宋國稱臣,並乞請宋國出兵,討伐遼國。
真和室韋是遼國的藩屬,他們背遼向宋,對宋國來說是一件揚眉吐氣的大事,要知道宋現在的藩屬國遠不及遼國之多,如今隔著遼國有異族來降,豈不正是四夷臣服的徵。趙義當然高興,可是這種順服是有代價的,那就是宋國要出兵討伐遼國,以解真與室韋之圍,爲此,趙義立即召集心腹重臣,商討此事。
此時的大宋朝廷,經過一番大清洗,已經徹底換上了趙義的人,潘、曹彬這樣的軍中鼎柱,現在都賦閒在家,貽養天年了。而文臣方面,更是煥然一新,除了一個牆頭草的張洎,幾乎全都是趙義在開封府潛邸時的舊人,諸如程羽、賈琰、宋琪等人。
儘管現在的文武臣僚都是趙義的心腹,但是羣臣議事,對是否徵遼,發多大規模的戰爭,要達到什麼戰略目的,仍是意見相左,僵持不下。對於發生在遼國東北的這場戰,朝中文武都認爲應該加以利用,只是在如何幫助他們方面,以及是否出兵方面,達到何種目的方面各有異議。
羅克敵目前在武將序列中排名第一,雖然樞使曹彬仍然在位,卻已託辭重病賦閒在家,只掛著個空銜,羅克敵目前是掌握軍中實權的第一號人。這是他主掌軍權後所遇到的第一樁戰爭,對頭又是強大的遼國,羅克敵不無謹慎,經過一番慎的思索,他纔出班奏道:“聖上,臣以爲,遼國如今是當之無愧的北方之王,雄踞草原的一頭猛虎。而北方諸部族與之相比,皆豺狼也。以狼搏虎,無異於以卵擊石,然而若是羣狼搏虎,則虎雖兇悍,亦首尾不得相顧,其結果必然是兩敗俱傷。
因此,真、室韋之,對我宋國是一個機會,我們不應該放過。依臣之見,憑真、室韋之力不足以撼遼朝本,我們若想利用這個機會,可予真和室韋財帛糧米軍械方面的支持,以助其支撐下去。同時,可效仿宋攻西夏遼國出兵牽制之策,調一路兵馬北伐,牽制其主力,使其無心兩面做戰,迅速結束對真和室韋的征討。”
趙義聽到這裡,有些不悅地道:“羅卿不知朕的心意麼,這麼做,與我宋國有何好?”
“當然有好。”
羅克敵已思慮清楚,侃侃而談地道:“據臣所知,遼朝對其藩屬迫盤剝甚重,各藩屬勢力皆懷怒而不敢言,如果真和室韋安然渡過難關,得以保全並壯大,必然鼓舞其他草原部落,羣狼皆生異心,與遼國爲難,遼國便要顧此失彼,國力必然削弱,到那時我朝再以傾國之力行致命一擊,必可一戰而鼎定。同時虎狼畢竟是虎狼,不管是虎還是狼,皆非善類,只可利用,不可寄以心腹,這一點還請聖上三思。”
趙義聽的有些焦燥起來,或依著羅克敵的主意,要扶持培植這些對遼國懷有貳心的這些藩屬都得拿好分寸,不能一蹴而就,得逐步滲,在扶植的過程中,逐漸把他們控制起來,僅這一步恐怕要取得效都得一二十年的景。
而遼國呢,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何況現在的遼國遠非瘦駝可比,現在遼國主國疑,孤兒寡母,這樣的好機會不利用,要等到一二十年之後,那時帝已壯年,還能這麼好對付麼?最重要的是……,到那時,這收復燕雲的功勞屬於誰?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雖說這建功立業的不是自己的兒子就是自己的孫子,總不如這榮耀加諸己來的快意。這計策實不可行。
趙義轉眼看見了國舅李繼隆,又轉和,忙問道:“霸圖啊,你怎麼看?”
李繼隆,字霸圖,祖籍上黨,其父是大宋開國名將李耘。李繼隆的妹妹經趙匡胤撮合嫁與趙義爲妻,便是當今的李皇后,因爲李繼隆的父親李耘與趙匡胤的結拜大哥慕容延鈞不和,所以李繼隆雖滿腹韜略,卻到父親的牽累,始終到制。
這樣的人自然不會是趙匡胤的死黨,趙義上位之後,因爲口口聲聲說一切都要遵循先皇舊制,所以當時沒有大的作,直到這次藉著清洗前朝老臣的機會,才把李繼隆提拔起來,如今李繼隆是侍衛馬軍都虞侯,在軍中也是個實權人。
李繼隆思索片刻,謹慎地道:“聖上,臣以爲,今日之遼帝國,遠非昔日匈奴、突厥那種部落聯盟可比,遼國實力較之以前那些爲禍中原的單于可汗強大十倍,想當初漢唐兩朝對付匈奴和突厥這樣的大部落時尚且要大費周章,我宋國如今面對強敵,更不可貪功冒進,輕率行事。臣以爲,羅大人所議甚有道理。”
趙義一聽國舅也這麼說,不大失所,武將班中有一員將,乃是殿前都虞侯崔翰。崔翰,字仲文,京兆萬年人。有大志,風姿偉秀,曾從周世宗徵淮南,平壽春,取關南,以功補軍使。宋初,遷馬直副指揮使,後委端州刺史。他是前朝老將,因爲近幾年一直在地方上任職,所以沒有到大清洗的波及,朝中武將提拔了太多的新人,總得有幾個老將陣才行,這崔翰帶兵頗有一手,趙義便把他調回京,充任殿前都虞侯,算是樞要部門的職務了。
崔翰眼見曹彬、潘等老將一個個都靠邊站了,抱著明哲保的態度,爲人事甚是小心,也特別注意察上意,一見聖上滿臉不愉,曉得聖上有心北伐,他略一思忖,便迎合奏道:“聖上,臣以爲,所當乘者,勢也;不可失者,時也。乘此破竹之勢,取之甚易。
如今真、室韋棄遼來投,便是我宋國藩屬,遼人侵我藩屬,我朝出師有名,此之爲勢。真、室韋居遼之東、遼之北,有他們牽制遼朝,我宋國趁機出兵,遼國便得腹背敵,必難支絀。所以,臣以爲當趁此良機,大舉北伐,復幽燕,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趙義一聽龍大悅,轉首又問一衆文。張洎此人雖然品行差些,但是確有實才,而且不僅通古博今,善理民政,對於軍事也不是一個門外漢,曾向朝廷獻練邊軍之策,朝廷依此辦理,卓見效。他仔細想想,也覺得以宋國此時強大的實力,而遼朝又恰有患,如果準備充分、指揮得當,北伐未必不可功,便也應聲附和。
不過賈琪、宋琰、程羽等人的意見卻不統一,他們都是真心輔佐趙義的人,也都是有真才實幹的人,不過這三人說好聽點做爲人謹慎,說不好聽點,那就是守有餘,進取不足,三人思慮良久,總覺得出兵北伐有些冒險,雖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可是遼宋除了在打漢國的時候藉著漢國的由頭小有切有磋,兩國還從未直接向對方宣戰過。
勝了於聖上來說是錦上添花,一旦失敗,豈非得不償失?有此考慮,三人表達的意見便比較保守。趙義對他們的意見還是頗爲重視的,見他們也有些猶豫,那熱切勁兒便又淡了些。
這廂商量了兩天,還沒一個結果,王科從遼朝派回來的人便把信送到了趙義的案前,趙義看罷來信,不又驚又駭:永慶已然流落北朝?不問可知,蕭太后必然以之爲奇貨可居,一俟平定部,兵馬強壯之後,就會祭出永慶公主這件法寶,大舉揮軍南下了。
王科信上還說,此事還待仔細打聽,眼下尚無十分把握確定,可是……這種事怎能等他查個水落石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結合眼前對遼是戰是和的僵局,由於這封信,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北伐,不止是他大哥趙匡胤的夙願,也是他的夙願,因爲北伐的功,代表著無上的榮,帝王尚有何求呢?不就是彪炳千秋的功業嗎?
而對他來說,還有一層目的,他需要這曠世之功來爲他文過飾非。隨著宋皇后母子三人被擄走以及離奇而死,有關先帝駕崩的種種謠言又開始甚囂塵上,重新被人提起。別看這些都是無形的力量,可是那種無形的力,也能讓人寢食不安,尤其人擔心的是後之名。
如果他能奪回幽燕,那就再也不必爲此擔心了。他是宋國的二世皇帝,將來的諡號必然是太宗,他宋太宗的命運就會像唐太宗一樣,不管弒兄殺弟滅其子嗣,幹下多齷齪事,都可以被讚譽爲雄才大略的千古明君。
因爲儒子們一直宣揚國之四維,禮義廉恥。守國之度,在飾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如果一個君王上有著不可洗刷的污點,德行大大地有虧,可這他卻能立下不世功業,天下在他治理下卻是國泰民安,那該如何向世人解釋?
所以,英雄必然是和聖人劃等號的,有功者必然有德者,縱然他真的有什麼劣行惡跡,也可藉一支妙筆避重就輕,矯飾過去。
而現在,他又有了第三個理由:永慶!
先下手爲強,後下手遭殃!
趙義拍案而起,厲聲道:“顧若離,立即宣文武兩班重臣到皇儀殿候駕!”
顧都知見他臉駭人,不敢多問,連忙答應一聲,匆匆退了出去。
趙義雙手據案,又看一眼平攤於書案上的那封信,眼中出慄人的芒:“北伐,必須馬上北伐!趁你病,要你命,一箭三雕,一併了結!”
羣臣應召來見,發現態度一直有些搖擺不定的聖上忽然變得異常堅決起來,他已經不再詢問衆臣是否應當北伐,而是命令衆文武立即擬定北伐的詳細計劃,馬上就到六月份了,北伐正當其時,時不我待,不可再延貽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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