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心疾
梁氏一雙細長的丹眼在崔翎臉上打量了許久,終於出釋懷的笑容。
徐徐起,從牆上取下一枚得鋥亮銀槍,“想學槍法?”
崔翎點了點頭,“嗯,我想學。”
梁氏輕輕頷首,不過片刻,一套袁家槍已如行雲流水般施展開來,銀槍尖銳的鋒芒刺破白日的寧靜,風中似有金戈鐵馬奔騰鳴嘯。
呼了口氣,提槍立到崔翎面前,“這是你二哥從前不離手的兵,自他去後,便了我的。”
崔翎微微一震,低聲問道,“這槍是二哥的?”
梁氏扶著槍在崔翎側坐下,目溫地投在閃著亮的槍頭。
嘆了口氣說道,“五年前你二哥陷突厥,假若那時我就有現在的能耐,便可學一學祖母當年獨闖奇陣以巾幗之力破萬軍救祖父的壯舉了。”
可那會只是個被呵護得太好氣弱的子,莫說上陣救夫,就是孤一人趕赴戰場的本事也沒有,收到袁二郎被困的消息,除了暗自垂淚竟也沒有其他的法子。
梁氏輕輕抖了抖手中的紅纓槍,“後來,父親和三弟找到了二郎的骨,萬箭穿心,他早就已經面目全非,可這桿銀槍卻一直都地抓在手中。”
微微一頓,修長的睫蓋住黑白分明的眼眸,眸微,忽明忽暗,“槍頭的紅纓穗是我親自編的,竟還完整無缺,那傻瓜,都到了那等時刻,還想著這些……”
崔翎聽二嫂語氣平靜,但神中分明蘊含了波濤洶涌的哀愁痛悔。
心下微擰,眼眶中似有晶瑩閃落,忍不住喚道,“二嫂……”
梁氏轉過頭來,衝崔翎輕輕一笑,“五弟妹別哭,我說這些可不是要惹你流淚的。”
輕輕將銀槍放回位置,又扶著崔翎起來,“我只是想說,看到你真心實意地想學槍法,我覺得很歡喜,替五弟歡喜。假若……”
梁氏的聲音微,“假若我從前能和你一樣,那你二哥也許就……”
崔翎愣住,心想,想學練槍的理由,只不過是覺得這項運很不錯,既能強健,又能有一技傍,心有長底氣便足,以後誰也不敢隨意欺負。
可二嫂顯然是誤會了。
不曉得現在西北疆場戰況如何,也不知道袁五郎會不會有陷危機的那一天。
最好沒有。
但若有一日,袁五郎當真陷了當初二哥那般的險境,莫說有沒有這個本事去救人,就是有,等從盛京趕到西北,快馬加鞭也要十五日。
他也本等不及的。
就好像二嫂一直都在後悔當日不曾練好槍法,不曾趕赴沙場學老太君那樣救夫,可就算二嫂當時已經將袁家的槍法練得滾瓜爛,那又有什麼用呢?
盛京到突厥,不遠千里,二嫂聞訊趕去,也早就已經過了救人的時機。
更別提行軍打仗,講究天時地利人和。
排兵佈陣靠的是謀略,衝鋒陷陣靠的是武勇,從敵營救人則需要兩者兼備,遠不是會耍一套槍法就能夠做到的。
二嫂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崔翎前世修讀過一段時間的心理學,曉得二嫂這樣其實是一種心理疾病。
關係的家人意外去世之後,哀傷懊悔自責沉湎都是正常的反應,但這種失去親人的痛苦,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變淡變淺。
時間可以平傷痛,這是自然規律。
但二嫂顯然不願意讓殘酷的時間帶走對二哥的記憶,將二哥的死歸咎於自己,這樣就永遠不能釋懷,也永遠將二哥銘刻在心上。
在前世,崔翎看過很多類似的案例。
這種況通常發生在恩的夫妻之間,一方驟然離世,另外一方無法接。
就將自己整個人封閉起來,認爲對方的死是因爲自己的緣故,因爲過去一點未能達的承諾而懊悔痛苦,有些大變,有些甚至還有輕生意向。
癥狀越深,需要心理輔導的時間就越長。
崔翎真的很想狠狠敲醒二嫂,讓不要再繼續沉溺在自責愧疚痛悔中不可自拔。
但理智告訴,二嫂貞烈,若是直言不諱,恐怕後果會不堪設想。
當務之急,是要和二嫂建立信任的關係,在二嫂對逐漸卸下心防的前提下,才能潤細無聲地將自己前世涉略過的哀傷知識,慢慢地灌輸給二嫂。
徐徐圖之,方能解開二嫂的心結。
畢竟,二嫂今年纔不過二十六歲。
就算上揹負著朝廷的誥命,今生恐怕不能再改嫁,可對於一個人而言,人生在世,最大的幸福也不一定只有相夫教子。
崔翎前世,二十六歲正是人最好的年華,青春仍在,朝氣蓬。
假若用花朵來形容的話,這個年紀的人剛剛褪去了含苞待放的青,正一點點地將花瓣撐開,豔麗地初綻,比五月的晨風還要清新溫暖。
不能容許二嫂在花期最盛的時候枯萎凋謝!
練過馬步之後,又練了一套門的拳法。
十二月初的寒天,崔翎熱得渾上下都被汗水打溼,但卻毫不覺得苦,因爲二嫂看的目裡,再也找不到先前的嫌棄和不屑。
梁氏有些心疼地說道,“五弟妹今日練得有些過猛了,現在許是還好,但睡上一覺起來,定然要渾痠痛。快,外頭天冷,將斗篷系得些。”
想了想,吩咐伺在一旁的木槿,“你先回去準備給你們準備熱水,放幾塊薑片,好好泡一泡,否則這乍冷乍熱的,極易得上風寒。”
木槿小聲問了一句,“那我們呢?”
梁氏瞥了木槿一眼,“你們,我親自給送回去,嗎?”
木槿曉得**最不好說話,見崔翎給使眼,便忙恭聲說是,退了下去。
崔翎不好意思地說道,“二嫂也回屋去換個裳,我又不是三歲小孩了,能自己回去的。”
梁氏輕輕一笑,“我今兒沒怎麼,上不曾出汗,除了送你回去,也順便看一下祖母。”
微頓,“不知祖母吃了王太醫的藥後,昨夜歇息得可好?”
崔翎拍了拍腦袋,“我過來時祖母還沒有起,也不知道用了那藥好些了沒。原想著練一會就回去看看的,誰料到竟過了那麼久……”
咬了咬脣,“也不知道早上做的那些枸杞蓮心糕,祖母吃了覺得好不好!”
梁氏見崔翎著急,不由笑了起來,“那五弟妹還磨蹭什麼?咱們趕過去瞧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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