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我來說，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楚瑜靠在長柱子上，語調里帶了那麼幾分無奈：“我要是告訴家里人，按照家里的脾氣，父親除了上軍就是上竹條，母親罵人傷人又沒重點，哥哥就更算了，他能把你當我打，你這子骨，不起。”

楚瑜說著，思緒忍不住遠了去。

其實年的自己和楚錦，也并不是那麼壞的關系。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后來的呢？

如果說楚臨死之前，楚錦做的一切是為了自己富貴榮華，楚臨死之后，楚錦嫁給顧楚生之后，那鋪天蓋地的，簡直是恨了。

楚錦看著站在長廊上，眼中有回憶之的楚瑜。覺得有什麼翻涌在間。

楚瑜偏了偏頭看楚錦，比楚錦高出半個頭去，楚錦瘦弱，站在邊，看上去讓人覺得弱又憐惜。

眉眼間還有年氣，并不全是楚瑜死去時，那致又惡毒的人。楚瑜靜靜看著，一時之間竟也覺得，其實并沒有那麼恨的。

年的楚錦也會養貓，也會哭著問會不會死。

人的長都是一步一步，哪有人真的就從一開始，就壞這樣？

來得及，一切都來得及。

楚瑜靜靜看著面前著拳頭，紅著眼的姑娘。抿了抿，終于是出手，將楚錦擁了懷里。

“阿錦，”抱著，像年時一樣，溫和開口：“你該多出去看看。這世間有大好山河，你不該拘于這宅院寸土。你會發現所謂財富不過過眼云煙，所謂男人的一時慕不過晨間珠，所謂子的名聲、后宅的心機，那都是在消耗你的生命和麗。你本來是個特別特別好的姑娘，”

楚瑜說著，楚錦著拳頭，睜著眼睛，眼淚簌簌而落。楚瑜著肩頭被眼淚打，擁一些，嘆息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變今天這樣，可是阿錦，你該找回你自己。別被這世間的暗、恐懼、絕、痛苦種種，去把自己變得面目全非。可能你不懂我今天在說什麼，但這也是我作為姐姐，想給你的最好的東西。你把我當家人，我就把你當家人。你若把我當仇人，阿錦，”楚瑜嘆息出聲：“我也從不是個讓人欺辱的人，你可明白？”

“我沒有，”楚錦咬牙開口：“想欺辱你。”

“我知道，”楚瑜溫和了聲音，放開，靜靜看著，重復道：“我知道。”

楚錦抬眼迎向的目，牙齒微微抖。

“我只是……”

只是什麼？

說不出口，過往翻滾上來，從十二歲那年，對楚臨那句“憑什麼”，就為了的執念。

反復掙扎，終于出聲：“不甘心。”

說完之后，仿佛是將自己一生最狼狽的一刻放在了楚瑜面前。慢慢閉上眼睛：“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我怕大哥，又希大哥對我像對你一樣好。我覺不到誰我，母親不我，的是父親，在乎的是自己，只會反反復復和我說，對我多好，要我記得；父親不我，他從不喜歡我，只會罵我；哥哥……哥哥……”

楚錦說不下去，楚瑜靜靜聽著。

突然覺得有那麼些酸楚。

如果上輩子早些知道楚錦在想什麼。甚至于如果上輩子早一點詢問過哪怕一次，或許就不會讓楚錦變后來的模樣。

看著噎不停的楚錦，抬手覆在楚錦的頭發上。

“那我呢？”

楚錦呆呆抬頭看，楚瑜平靜出聲：“阿錦，如果你不曾害我，其實我很你。”

“我們家的人不懂得表達，可是并不代表不。哥哥每年回家，在邊境時候都會給你挑禮，遇到好看的娃娃，都買下來，和我說是帶給阿錦的。父親一個隨時準備給我上軍的糙漢，卻能控制住自己，再暴怒都沒對你過手。至于母親……”楚瑜苦笑：“偏心都偏得我難過了，要你記得對你的好，也只是因為你是的唯一，我和父兄都在邊境，誰都沒有在邊，不安，害怕。”

“阿錦，”楚瑜嘆了口氣：“你看，那麼多人你呀。”

楚錦沒有說話，衛韞和楚臨站在前方，他們等了一會兒了，看那對姐妹哭哭抱抱。楚臨看了看天時，衛韞察覺他怕是要走了，便同楚瑜道：“嫂子，可能回了？”

“我這就來。”

楚瑜揚聲，嘆了口氣后，提轉。楚錦突然住：“阿姐，你可遇到過什麼傷害你的事。你看著就怕，卻又執著放不下？”

楚瑜久久沒有回聲，背對著楚錦，不由自主直了腰背，好久后，才道：“有。”

比如顧楚生，比如。他們都是上輩子的噩夢，害怕，又執著。以為自己會恨他們一輩子，纏繞在這噩夢里，拼命逃，卻又不得超生。

“怎麼辦？”

“面對它。”楚瑜抬頭看著衛韞，果決道：“它若是緣的糾纏，那就解開。它若是孽的牽扯，那就斬斷。”

楚錦沒說話，楚瑜知道已明白，提步上前。

從容來到衛韞邊，衛韞和楚臨都察覺，上似乎帶了子決絕的氣息。楚臨皺了皺眉，卻也沒有說話。人都有自己的路，不開口，他不干涉。

楚臨送著楚瑜和衛韞上了馬車，到了馬車上后，衛韞看著楚瑜的模樣，終于開口：“嫂嫂怎麼了？”

楚瑜聽到衛韞的聲音，慢慢抬頭。

馬車里映照出長廊上楚臨和楚錦的影，目有些茫然。

“我以為我這輩子，和不會有什麼好的結果。”

衛韞沒說話，他聽不明白的意思，卻也知道想說話。他看靜靜看著外面，神迷惘。

“我曾經恨，恨在骨子里。你說一個人怎麼能在恨里，去看到一個人的好？”

衛韞沒說話，他給楚瑜倒了茶，端到面前，讓捧在手心里。

溫度從手上蔓延上來，讓渾和心一點一點舒展開。

“其實人一輩子，不過是在求一個心上的圓滿。如果一個人心是滿的，就能看到這個世界本來的樣子。”衛韞喝著茶，慢慢出聲：“心不滿，拼命想要求什麼，執著什麼，就會被蒙住眼睛。看麼看到純善，要麼看到純惡，甚至于善變惡，惡變善。”

楚瑜沒說話，衛韞這樣一點，才猛地反映過來。

這輩子不一樣的不僅是楚錦，還有楚瑜。

不由得輕輕笑了。

“其實我很激你哥哥。”

衛韞轉頭看了過來，楚瑜看向車簾外，目里帶了暖意。

“婚那天，他見到我，張得話都說不出來。后來將紅綢遞到我手里，一路特別小心，就怕我摔了了。”

“這輩子都沒人這麼對過我，”楚瑜嘆息出聲來：“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心里開始滿起來。”

重生回來的時候，在心里帶著無數戾氣，只想逃的時候。

這是第一縷溫暖。

衛韞沒說話。

其實在他聽到楚瑜這話的瞬間，無數心疼驟然而上，他差點口而出——我以后對嫂嫂也這樣好。

然而這話止在齒之間，旋即他便覺得不妥。

那是他哥哥能做的事，不是他的。他哥哥是丈夫，是與他全然不同的存在。有些事，衛珺做得，衛韞做不得。

他對的好，永遠要在那一道線之外，止乎于禮。

雖然他想將這世界上所有好的都給，以報對衛府那份誼，于他危難時給予的那份溫暖。可有些東西能給，有些東西，要有資格才給。

衛韞說不出這是什麼覺，他喝著茶，看著外面的景，就覺得，莫名的，今日的茶，有些過于了。

*********

楚瑜與衛韞在華京中商議著后續之事時，千里之外的昆，顧楚生正在縣令府衙之中披著文書。

白城攻破之后，昆就為首當其沖的關鍵要地，姚勇屯兵于此，與他共守昆。

“公子，”侍從張燈從外面急著走出來，小聲道：“份文牒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您看什麼時候走合適？”

顧楚生沒說話，他一手握筆，一手抬手，張燈將準備好的文牒都放在他手上，同時道：“城外的人和銀兩也按公子的吩咐準備好，公子不用擔心。”

“嗯。”

顧楚生迅速翻開文書確認沒有問題后，提筆在正在批奏的折子上道：“送給公孫繆的銀子，他可收了？”

公孫繆是姚勇邊的心腹，對姚勇的態度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給他送銀子，便是要試探姚勇的態度。

張燈放心點頭：“收了。”

顧楚生握著筆頓了頓，抬頭看向張燈：“怎麼收的？”

“就……直接收的。”張燈看著顧楚生的神，竟有種自己似乎是做錯了什麼的覺。他猶豫著細化了公孫繆的意思：“公孫先生還說，下午就來請您過府，為您引薦姚……”

話沒說完，顧楚生便站起來，開始收拾行李。張燈有些不明白：“大人您這是做什麼？”

“走。”

顧楚生果斷開口。張燈有些不著頭腦：“公孫先生不是答應給大人引薦姚將軍了嗎？大人為何還要走？”

“你見過賄直接就拿錢的嗎？”顧楚生冷冷看了張燈一眼：“若非主上示意，怎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拿錢？”

聽到這話，張燈猛地反應過來，頓時覺得背后冷汗岑岑，忙幫著顧楚生收拾起東西來。

顧楚生早已經在之前就把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如今只是翻找出來，扛著東西便打算往外走去。還沒到門口，外面卻突然傳來匆忙的腳步聲，顧楚生旋即將東西給陳燈，冷聲道：“你躲著去。”

說著，便假裝淡定坐到了書桌前，繼續看折子。

沒有多久，一個著白繡竹的中年男子便帶著人走了進來。這人手執羽扇，面有髯，他后跟著兩排士兵，站在庭院外面，神肅然。

來人正是姚勇手下第一謀士公孫繆，他上前來，朝著顧楚生行了個禮道：“顧大人。”

“公孫先生。”

顧楚生站起子，笑著上前行禮：“公孫先生今日怎的來此？”

“小事小事。”

公孫繆拱手道：“姚將軍仰慕大人才華久矣，在下奉將軍之命前來，特來邀請大人過府一敘。”

“這當真是太好了！”顧楚生面上激道：“我本就想見將軍許久，大人且客廳候在下片刻，在下為將軍換上華，這就前來。”

“何必呢？”

公孫繆抬手攔住顧楚生：“我等又非那些世俗之輩，將軍欣賞大人，欣賞的是那份才華氣度，而非上華。顧大人且就跟我走吧，莫讓大人久侯了。”

聽到這話，顧楚生面上出疑的神來：“將軍可是有什麼特殊之事，為何請得如此著急？”

公孫繆面僵了僵，但那不自然只是一閃而過，很快便笑道：“顧大人誤會了，只是在下今日小兒在家中等候在下，在下想早些回家，故而做事快些。”

“如此，”顧楚生點了點頭道：“先生真是顧家之人。那顧某也不為難先生，這就走罷！”

“多謝多謝。”公孫繆連忙拱手道謝，顧楚生滿不在意笑笑，同公孫繆有說有笑走了出去。

一行人剛出去不久，張燈便從屏風之后探出頭來，他提了佩劍，縱一躍，便上了橫梁，順著橫梁來到某一往上一推，便撥開了磚瓦，隨后跳了上去。

這個出口是顧楚生提前準備的，就是為了防著這一刻。

張燈順著提前準備好的路線迅速離開了府衙，看著張燈遠去的背影，躲在暗的衛家暗衛紛紛看向了衛秋。

衛秋朝著南邊的人打了個手勢，三個暗衛迅速跟著張燈跑了過去。而衛秋則帶著人，跟著顧楚生就往姚勇所在之趕了過去。

顧楚生同公孫繆一路閑聊，不斷訴說著自己對姚勇的敬佩之。公孫繆含笑聽著，心倒也十分愉悅。只覺這顧楚生當真是個傻的。

姚勇棄城，他還敢去疏散百姓？那這份功勞怎麼可能給他，給不了他，又怕他日后再京中去同天子提起此事，那自然只能殺了他。

公孫繆看著面前生機的年，心中有些惋惜——如此才俊，倒是可惜了。

“這昆的護城河乃昆州前任太守修建，環城一圈，外連歸燕江，如今雖然是冬季，但這護城河卻是水量不減。”

顧楚生給公孫繆介紹著護城河，興致道：“大人可知這是為何？”

公孫繆也覺得奇怪，一般冬日水流都會減甚至枯竭，為何這昆的護城河還是水流湍急？

顧楚生駕馬往前走了些，指著護城河上一座石獅道：“先生你過來看，便就是這個……”

公孫繆下意識跟著探過頭去，也就是這一瞬間，顧楚生猛地出手，一把挾持住公孫繆，手中袖刀抵在公孫繆上，怒喝了一聲：“站住！”

公孫繆瞬間明了了自己的境，顧楚生不是沒察覺姚勇的意思，而是察覺了，察覺得太了！

冷汗從公孫繆背后升起，他素來知道姚勇的手段，若他把顧楚生放跑了，怕是一家老小都走不了！

“別管我！”

公孫繆大吼出聲：“拿下他！”

顧楚生面巨變，點了公孫繆位之后，提著公孫繆縱一躍，就跳了護城河中。

羽箭瞬間追而至，顧楚生沉水下，抬起公孫繆就擋住了頭上的羽箭，隨后便將人一推，順著水流滾了過去。

岸上人一時不知所措，全然不見了人影。

而衛家暗衛統統看向衛秋，焦急道：“老大，人不見了，怎麼辦？”

衛秋抿了抿，吩咐下去：“衛丙回去飛鴿傳書回稟侯爺，其他人跟我走！”

所有人分散開去，岸上人都紛紛朝著下游追去，顧楚生躲在河岸石獅下的中空，捂著自己的傷口，微微息。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被到這個程度了。

可是沒關系……

他眼中帶著狂熱，他活得下來，他這就回華京去。

回到華京，就能見到阿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