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平淡的話語里講述的是一條條卑微的人命，仿佛溪流緩緩趟過去，溪好似還是那條溪，又好似已經完全不是，歷史上唯有人命最不值錢，在這里同樣。青梔并沒有改變任何人命運的能力，唯有一步一步把自己的未來走好。

　煥便是在這樣寂靜又黑暗的環境里呆了快二十天，從一開始的掙扎，到后來的默然。如今在有人送飯的時候，他也會含混地應答兩聲，或者問一句：什麼時候讓我死？

　看守的人被趙公公調教得很好，一句話不肯說，安安靜靜地來，給過去飯，又把頭一天的碗收走，就安安靜靜地走了。

　煥的神經一直繃著，幾天前，就已經擱不住對這樣漫長等待的憂懼，鬧著喊著說讓皇上賜死他。

　如此形下，青梔的到來簡直為他點亮了一盞黑暗里的風燈，煥聽得開門的聲音，猛然轉過頭來。

　那張麗的面龐在燭火的照耀下瑩白如玉，煥知道自己巡宮時一定見過，連黑暗都掩不住塵絕世的容，宛如翩躚的彩蝶在斑斕的下，吸去了所有的芒。煥凝神想了想，猶豫而試探地道：“瑾容華？”

　趙和喝了一聲：“大膽，見到小主直呼位份，也不行禮？！”

　青梔抬手攔了攔，“不要。”

　煥卻忽然撲過來，趙和同嵐秋趕擋在青梔面前，誰知煥只是跪在地上瘋狂地磕頭，“請小主賜我一死。”

　想死還不容易，青梔心里想，可惜人都說“千古艱難惟一死”，若是煥真的一心求死，早就不會在這人世上了。

　但不會把這話說出來刺激他，只是順著他的話問：“就這麼想死嗎？”

　煥愣了愣，他的頭深深低下去，看不到面上的神，只聽到一句：“是，罪臣一心求死。”

　青梔淡淡地說：“好，我全你。嵐秋。”

　嵐秋站出來，手掌心中安安穩穩放著的是一個小巧玲瓏的白瓷瓶。

　“這里頭是讓人肝腸寸斷，掙扎幾個時辰才會死去的毒藥，名斷腸散，”青梔和氣的說，語氣里有微不可見的譏諷，“你若真的想死，就把它吃了吧。我也不愿為難你，皇上那邊，自然是我名正言順地賜死了你。”

　煥猛然抬頭，尚未完全好的額頭還結著痂，臉頰微微抖，閃過一不可置信的神，“小主這樣的寵妃親臨此，只是為了賜死我？”

　“你不是想死嗎？”青梔反問道，“我滿足了你一個心愿，是因為我也有個心愿，希你可以滿足我。”

　煥默然了下去，半晌才說：“小主想知道的事，我死也不會說。”

　青梔平淡極了，“那也不要，我仍舊會把斷腸散給你。”

　嵐秋聽了這句話后，上前一步，彎下腰去把藥放在煥面前。

　“你先吃了吧，吃了后還有一陣子才能發作，咱們還能就心愿的事慢慢談。”青梔道。那語氣之無所謂，仿佛容說的是“天氣真好”這樣的小事。

　煥的臉上卻顯出猶豫不決。

　慎刑司里的燭也好像沒有溫度，給每個人都打出孤靜的影。沒有人，也沒有人說話。四個人八只眼睛都看著那一瓶斷腸散，融沒在無邊的沉寂里。

　過了良久，煥忽然下定了決心，手拿過白瓷瓶，一仰脖子，把藥往里倒得一干二凈。

　沒人攔著他，他吃過后，終于頹然坐下，一言不發。

　青梔這才出聲，“總歸你也要死了，不如與我說一說究竟是怎麼害孟才人的，又是誰讓你害的。反正你死后就沒有證人了，這樁事死無對證。既然不能翻案，我也不過是想在未來防住他人。”

　煥卻一直沒說話，仿佛鐵了心地等死。

　青梔也不著急，就這麼看著他，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他頭上滲出汗珠。青梔知道，這是藥發作了。

　“拂花有了孩子，你知道嗎？”青梔驟然發問，嚇得煥瞪大了眼睛。

　他忍著腹中的疼痛，說道：“拂花是誰，我不認識。”

　青梔不管他說什麼，只是繼續發問：“是不是裴婉修讓你害孟才人？”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我與孟才人就是兩相悅。”疼痛尚能忍耐，煥兀自。

　“你是不是覺得，那個人會一直幫你保護拂花？實話告訴你，你一旦死了，我就會派人將拂花殺了。”煥的眼睛驟然睜大，青梔續道，“你相不相信，人家也不得拂花死了，只有拂花死去，過往的事才會隨著你們的死亡一齊沉地獄。”

　煥的手已經覆上的肚子，想來是疼痛有所加劇，他咬著牙說：“我，我不信。”

　青梔嘆了口氣，蹲下去說：“斷腸散很疼吧，不多時你就要死了，還保不住自己的人和孩子，心甘嗎？愿嗎？能對一個人那麼心狠手辣，怎麼會有良心去保住一個為做了那樣壞事的人？誰都知道活在這樣的世道里，留了把柄等同于把命給他人。”

　煥的心被愈發巨大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懼攫取，他想起來青梔說他要這麼疼上幾個時辰才死，腦子里一片混，想喊，想逃離。

　但青梔不依不饒，仍在一旁說：“其實我也不用心急去害拂花，只要我把已經查到拂花上的消息出去，那人一定會殺人滅口，你說對嗎？”

　煥忍著疼痛，滿臉都是汗珠，如今又是暑熱的天氣，服也完全了，他一時想自己快要死了，一時又想怎麼自己都付出了這麼多，還連個拂花都保不住。

　青梔幽幽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宛如地獄的鬼魅，追著他的神經一刻也不肯放松，“告訴我真相，我給你解藥，保住拂花，為贖，給一個安立命的地方。但是若是你不說，你死了，我立刻就去殺了！”

　煥崩潰了，疼痛讓他失去理智，拂花好的容在他眼前不能消散，青梔的聲音又不斷撕扯著他心的。

　煥大聲喊出來：“是裴婉修！是裴婉修讓我這麼做！求求你讓我死個，死個痛快。”

　青梔起，冷冷一笑，對嵐秋說：“給他。”

　嵐秋又拿出一只白瓷瓶，遞了出去，這次煥直接接了過去，把里面的東西全數倒口中，又折騰了好一會兒，腹痛慢慢消了。

　青梔回復到了淡淡的模樣，甚至還帶著幾分和氣問道：“你可以說了？”

　“是，但是我不會為你去皇上面前作證。不然拂花還是個死。”煥看著趙和，心里還有對死亡的余悸。

　青梔倒笑了，“你放心。雖然趙公公多半會說與皇上聽，但是皇上也并不準許我翻案，所以我并沒有騙你，我真的只是想聽了，以后好防備。”

　煥慢慢撐著跪坐在地上，一字一句講述了裴婉修讓他做的那些事。

　念云確然是無辜的，在賞荷宴之前甚至沒有見過煥。

　當初裴婉修想了很多法子，找到了煥這個人去陷害孟念云，說若是事，煥只要干凈利落地死了，拂花便會拿到一筆錢，不僅足夠贖，省著點花也能過完下半輩子。在煥下定決心答應后，裴婉修就想了法子，讓念云每日去小佛堂為孩子祈福。

　為了演得真，在念云單獨去小佛堂的時候，裴婉修會遞過來信兒，這時候煥也就會去小佛堂附近轉一轉，特意讓人看見。所以如果那天還往下查，會有更多的證人出來說煥亦常去小佛堂。

　這邊的事做完了，裴婉修又讓娘家弄來一些布料。宮里用白布的地方本來就，其他宮里的人本不會選這麼不吉利的布去做些什麼，因此只要讓念云邊的人放一些碎布在玲瓏軒的柜子里，念云就百口莫辯。

　自然，這個邊的人，是蕊。

　蕊在野貓之事后被冷落，又被玲瓏軒里的人欺負，不生出了滿心的恨意和委屈。有一日在假山后面哭，被裴婉修偶然發現。

　買通蕊了裴婉修設計這麼多事的第一步。因為蕊的投誠，才敢放手去策劃這些事。

　小佛堂素日里就沒什麼人看管，那些污穢的東西放進去也很容易，的小不是念云的，倒確實是煥的。

　后來到了賞荷宴那天早上，蕊趁痕兒不備，臥室拿到了最關鍵的那枚玉佩，稟報給了裴婉修。裴婉修等了那麼久，早已按捺不住，將煥召至附近的樹林中，告知他所有的計劃可以開始了。

　于是當晚，煥便揣著三個偶人厭勝去了甘泉宮，放好了兩個后，故意弄出來一點靜。然后他按著裴婉修的指點，一氣兒往玲瓏軒跑。剩下懷中的那一個偶人，就足夠定罪了。

　這個故事說起來非常簡單，可這一切彎彎繞繞居然都是從裴婉修那樣的人的腦子中出來的，青梔委實覺得有些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