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金把葉欽送到醫院的時候, 了一下午的天突然就開始下雨了,潑潑灑灑的,滿大街跑著被雨水澆了個措手不及的行人。
葉欽走到病房門口, 才發現自己手里除了一把長柄雨傘什麼都沒拿, 本就沒有一個探病的樣子。
單人病房的門上有個瘦長條的玻璃窗, 里頭拉著百葉簾, 只能約約看見病房里不甚明亮的燈。
在門口站了片刻, 葉欽正猶豫著要不要就這麼空著手進去, 門就從里面拉開了。
峻媽媽比葉欽記憶里憔悴了一些,卻依舊優雅漂亮。
看見葉欽, 沒出任何不滿或是責怪, 甚至很溫暖地微笑了一下, 眼角淺淺的魚尾紋里溫存不減,要不是眼睛里布著一些紅, 就好像平常迎他和峻回家吃飯那樣:“欽兒來啦。”
葉欽局促地點點頭,把手里的雨傘靠在了走廊的墻上:“阿姨好。”
聽見這個稱呼,母的笑容微微抖了一下,抬手拍了拍葉欽的肩:“今天時間有點晚了,就先回家了, 只有我和爸爸在這兒,小峻醒著呢, 欽兒進去看看。”說完又聲音很低地說了一句,“他今天又有點發燒,沒吃什麼東西, 你要能勸, 就勸勸他。”
不等葉欽答應,母扭頭朝著門里低喚:“他爸出來, 跟我買點東西去。”
父形高大,是峻寬肩窄腰的來源,長相卻要派得多,眉目如刻,就像是從功夫電影里面走出來鐵英雄。他比峻還要高,過門的時候甚至要微微低著頭避開門框。
他從房間里出來,像平常一樣沒什麼表,抬手在葉欽后背上拍了兩下算作打招呼:“小葉。”
“叔叔。”葉欽微微欠,給父讓開一條路。
父低沉地“嗯”了一聲,摟著母離開了。
看著父母走了,葉欽稍微松了一口氣,他很怕他們會責怪自己,可是他們沒有,連個責怪的眼神都沒有。沒有怪他害得峻傷,也沒有怪他一直不來,只是像往常一樣跟他打招呼。
帶著滿心的歉疚,葉欽輕手輕腳地走進病房。只幾步,他就看見了背對著門口的峻。
大約因為峻是燒傷病人,病房里并不十分溫暖,峻上也只搭著一床薄被,出來的肩膀上繃著一對對的不銹鋼扣,約約出得很整齊的氣紗布,他腦后的頭發理短了許多,甚至出淡青的頭皮來。
葉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慢慢地繞到病床的正面,卻發現峻似乎是睡著。
跟幾天相比,他瘦得狠了,簡直不像是一個人。本來恰到好的顴骨凸出來的太多,眼窩卻微微陷下去,有一些突兀的凌厲刻薄,皮也是一種暗淡的蠟黃,顯得有些病態,不好看了。
葉欽不相信,他的月亮,怎麼好像都沒有了?
只是冒出這樣的一個想法,葉欽的口就猛地一陣疼。
太疼了,疼得他站不住。
葉欽扶著病床的扶手,忍不住彎下腰蹲在了床前,他揪著口的,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脆弱的聲音。
曾經讓他捧在手心里寶貝著,捂在心口上珍重著,有個頭疼腦熱都讓他心疼得要命的峻,現在著七七八八的管子,了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
而峻變這樣,都是因為他。
葉欽怎麼不疼呢?
他微微仰著頭,眼淚卻含不住,順著他的眼角不停地流,一直淌進他的領里,留下冰涼的一道。
“欽兒。”
峻沙啞的聲音嚇了葉欽一跳,他匆匆蹭掉了臉上的淚水,扭頭去看他。
峻的眼睛張著很窄的一條細,卻聚著深沉的,落在葉欽上:“你又來看我了嗎?”
又?葉欽不明白,只是安靜地看著他。
峻的角翹了翹,聲音著不合時宜的快活:“你真好,總是在夢里等著我。”
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葉欽想到跟他說的峻越睡越長,鼻子又是一酸,沒辦法再看著峻,偏開了目。
“看著我好不好?別不看我。”峻依舊笑微微的,說話沒什麼力氣,還偏要說,“雖然知道不是真的,我也喜歡這樣見到你,我可以這樣不遮不掩地看著你,無所顧忌地你欽兒。要知道點小傷可以這樣,我早就應該這樣。”
“太自私了,”峻這樣說,葉欽還以為他在指責自己,沒想到峻很快接著說,“我這樣太自私了是不是?如果我早就這樣躺下了,誰照顧你?何玉謙還是路尋聲?他們本就照顧不好你。”
“只有我可以。”峻難過的聲音里帶著一點小得意。
峻似乎本不指葉欽回應他,繼續兀自說下去:“可是你要去國了,跟著那個Banana……我也想過要不要跟著你去,但是我又想,你應該就是不喜歡我跟著,才要走的。你不喜歡我了,我讓你討厭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很委屈。
葉欽從來沒聽過峻一口氣說這麼長的話,但是又好像沒什麼地方給他話,因為峻的話里好像都是傷口,他無論在哪里開口,都會疼他。
“其實你去國也沒關系,”峻角微微向下垂了一點,有種小孩子的倔強,“反正我也能夢見你,是不是?”
“可是我有時候也會想……我很想問問你,”峻抬起眼睛,里面凝了一層霧,他的聲音又低了幾分,“你不是說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我?怎麼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呢?”
在葉欽眼中,峻永遠是掌握著主權的,他張揚又從容,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好像能左右別人的命運。
他從未見過峻有過自我懷疑或者自我否定,哪怕是當著他掉過兩次眼淚,他也覺得那是峻的策略,是千千萬萬計劃中不起眼的一步。葉欽本不相信峻會有真正脆弱的一面。
可是峻剛剛問出的那個問題,問得葉欽心臟失了重。
他們離婚后那段拉拉扯扯中,峻從最初的憤怒不解,到后來的溫,和著從頭到尾的不肯放手,都不曾有過脆弱和委屈。
他該怎麼回答?
“欽兒,”依舊沒有等答案,峻很快又開口了,他的濃眉扭一條,閉上了眼睛,抖著倒吸了一口氣,“我好疼。”
葉欽慌了,直起子湊到他邊:“哪兒疼?要不要醫生?”
峻的眼睛猛地張開了,瞳孔都了,卻沒說話。
“哪兒疼?”葉欽湊得更近了,甚至能在峻的眼睛里看見自己的倒影,他帶著些鼻音,“說話。”
四個字,心急如焚。
等了好幾秒,峻才重新開口:“欽兒,你拉著我的手吧,”像是要和他商量,又底氣不足地添了一句,“行嗎?”
峻的手蓋在被子里,葉欽沿著被子的隙把手探了進去。
他剛剛到那只手,冰涼的手指就迫不及待地纏了上來,怕他跑了似的,地把他攥著,力氣大得不像是一個病人。
葉欽在床邊坐下,用空著的那只手了峻的額頭,還是有些低燒,他心疼地用拇指過峻的眉骨:“冷嗎?要不要把空調溫度調高一點?”
峻眨眨眼睛,像是還做著夢:“冷,你上床來陪陪我,行嗎?”
葉欽猶豫了一下,兩個人早就不是那種關系了,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答應他,但是他又心存僥幸地想:峻現在糊涂著,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即使他在現實中給不了峻想要的,也至能讓他在夢里開心一些。
峻上傷那樣,還著那麼多管子,葉欽本不敢輕易他。他把外套和鞋子了,作很輕地著床邊躺下。
峻卻不管不顧地一展臂,在他剛躺下的一瞬間,用力把他擁懷中。大約是因為還在發燒,峻上有種不正常的溫熱,還微微發著抖。
葉欽任由峻在自己上,甚至配合著他換了個方便他抱著的姿勢,小聲問他:“好一點嗎?還冷嗎?”
峻把頭埋在他的頸間,只是無聲地搖搖頭。
沒一會兒,葉欽就覺得肩膀上一片涼。想到峻一后背的傷,葉欽不敢隨便他,只能小心用手護住他的后腦,輕輕了,新剪過的發茬在他的掌心留下輕微的刺痛。
在他懷里靠了一會兒,峻又輕聲開口了:“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天早就黑了,病房里的窗簾拉得很嚴,也聽不見雨聲。
葉欽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外面在下雨的,只是溫和地回答:“是下雨了。”
像是一個檢查金子的葛朗臺,峻在他上仔細了:“疼嗎?”
一路上都在想峻,葉欽本無暇注意自己的,現在讓峻一問,才覺得有些酸脹。
“沒事兒,”葉欽低聲安他,“不疼。”
峻在他的鎖骨上依賴地蹭了蹭,猛地吸了一口:“欽兒,你給寶寶起名字了嗎?”
這個問題葉欽老老實實地回答了:“只起了小名,葉芽,柳芽的芽。”
“真好聽,”峻輕聲嘆息著,“我跟欽兒的寶寶,小芽芽。”
葉欽心里突然閃過一個想法,就聽見峻小心翼翼地問:“欽兒,我能不能芽芽?”
聽不見葉欽回答,峻從他的懷里抬起臉來,眼睛里有淡淡的哀求:“我后背疼,能不能讓我?”
葉欽低頭看著他,一條眉慢慢地抬了起來:“峻,你是不是已經醒了?”
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等不到了——世界這麼大,我又走得這麼慢,要是遇不到良人要怎麼辦?早過了“全球三十幾億男人,中國七億男人,天涯何處無芳草”的猖狂歲月,越來越清楚,循規蹈矩的生活中,我們能熟悉進而深交的異性實在太有限了,有限到我都做好了“接受他人的牽線,找個適合的男人慢慢煨熟,再平淡無奇地進入婚姻”的準備,卻在生命意外的拐彎處迎來自己的另一半。2009年的3月,我看著父親被推出手術室,完全沒有想到那個跟在手術床後的醫生會成為我一生的伴侶。我想,在這份感情裡,我付出的永遠無法超越顧魏。我隻是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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