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後的離子巷多了些寂寥和蕭瑟。
黑市沒開業,街道行人零星,沿街的店鋪近半關張,偶有開業的也異常冷清。
墨傾被風雪迷了眼,嗓音如同這夜一般清涼:“這裡有火鍋店?”
“有。”江刻走在側,步伐閑散。
墨傾偏頭看他。
從地鐵站到這裡,不過半刻鍾,江刻肩頭已染了一層白。
大雪紛紛,在昏黃的路燈下染了層橘。
“你以前來過東石市嗎?”江刻似是在同閑聊。
“來過。”
“離子巷呢?”
“嗯。”
“跟現在有何區別?”
“沒太大區別。”墨傾寡淡地說。
半晌後,看到寬敞乾淨的道路,以及滿街明亮的路燈,又補充一句:“生活變好了。”
提及往事,見證現在,墨傾永遠是平靜的,沒有惆悵和慨。
如同看客。
這個時代,不曾留下的影子。而百年前的,也被歷史抹去了。
“快到頭了。”
墨傾瞧著離子巷盡頭的一面牆,眉頭微皺,心想要是被戲耍了,江刻甭想四肢健全地回去。
江刻薄薄的眼瞼輕抬:“嗯。”
風吹著他的碎發,飛旋的雪花落到他發燒,添了點白,在線裡,如閃亮的星子。
墨傾的手踹到兜裡,握拳時,到溫暖的暖手寶,指尖一頓,須臾後,將暖手寶抓住了,沒再想著怎麼揍他。
“這邊。”走至盡頭時,江刻提醒。
離子巷的盡頭,是另一條街,貫穿這一片老城區。
墨傾往左側看去,瞧見沿街閑逛的行人、賣小吃和零食的攤販、一排開張的熱鬧餐館。
人在風雪裡呵出白氣,爐火上冒著騰騰熱氣,在歷經百年的建築裡,生長著世世代代的人們,有著同樣的生活軌跡。
“這是政府規劃的餐飲街,很多老店都搬過來了,統一管理。”江刻說。
他往右側的街道走去。
墨傾跟上:“你說的火鍋是?”
“陳記火鍋。”江刻瞧了眼前方的招牌,隨後又看向墨傾,“據說有一百多年了,火鍋底料的配方是祖傳的。”
“嗯。”
“吃過?”
墨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看向前方,回:“吃過。”
頓了頓,問:“你特地找的?”
“上次來賣藥材時,聽攤販們說的。”
墨傾說要吃火鍋,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這家店。
“哦。”墨傾眸微閃。
*
陳記火鍋用的木炭火鍋,祖傳鍋底以清淡為主,湯水清澈如水,但一喝,醇厚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是一種。
一到冬天,尤其是雪天,前來吃火鍋的人很多,店客人滿。
墨傾和江刻運氣好,去時正好有空桌,沒怎麼等待,就順利地吃到了火鍋。
二人第一次筷子,不約而同地夾住一塊豆腐。
他們對視一眼。
墨傾把豆腐夾走了,江刻夾了下一塊。
“我們之間的巧合,要談一談嗎?”吃著熱騰騰的豆腐,墨傾斜乜著江刻。
“我暫時找不到切點。”江刻回視著,頓了頓,饒有興致地勾了下,“要不,聊聊江延?”
“不聊。”
墨傾果斷地拒絕了。
江刻也不意外,淡聲說:“那就沒得談。”
不談就不談。
墨傾低頭吃火鍋,思緒卻一直在蔓延。
待在東石市時,常跟江延來吃火鍋,跟當時的老板混得。說是火鍋方,被用兩枚銅錢就騙來了。
現在的配方是經過改良的,味道跟以前的不一樣,但更好了。
一頓火鍋接近尾聲時,江刻忽然問:“你留下過什麼藥方嗎?”
墨傾隨口答:“很多。”
“在哪兒?”
“給國家了。”
江刻狐疑地瞧了一眼。
“還有一些偏方,被中草藥權威專家否了,說是一些歪門邪道。”墨傾正在喝湯,手裡著一個湯杓,手指繞著杓柄轉,輕笑著挑眉,“被我想辦法在民間散開了。”
“什麼辦法?”江刻瞇眼。
“想知道?”墨傾坦然一笑,手端起湯碗,悠悠然扔下一句,“自己查去。”
慢條斯理地用碗喝湯,豪邁又優雅。
江刻看了兩秒,將視線一收。
……
走出火鍋店時,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紛紛灑落的雪花,令街上的一切都模糊了。
江刻手機鈴聲響起,是澎忠打來的。
在他接電話的那一瞬,墨傾就察覺到他上的散漫和輕松一收,一抬眼,發現他眉眼都變得嚴肅了,說話更是換了一種腔調。
墨傾特地出手來,給他比了一個大拇指。
江刻視而不見。
聳了下肩,墨傾視線四張,最後,視線落到一賣糖人的攤子上。
很快,江刻掛了電話:“走了。”
墨傾看向一排糖人:“買一個。”
聞聲,江刻淡淡地掃了一眼,說:“自己買。”
墨傾想了想,出一張黑卡。
江刻:“……”
如果要說江刻最近做的最後悔的事,去參加家長會算是一件,給墨傾黑卡又是一件。
——江刻到現在還沒搞清楚給墨傾黑卡的機。
抬手一眉心,江刻走向糖人攤,兩步後,發現墨傾要跟上,他頓了下。
“你在這兒站著。”江刻叮囑。
墨傾瞥了眼屋簷外的鵝大雪。
下一刻,江刻已經走雪中。
他背影拔,肩膀寬闊,黑影融夜裡,緩緩走向亮著燈的攤販。
墨傾不是個聽話的,但這一次,卻站在原地,靜靜瞧著江刻的背影。
想到了那個人,在無法通的時候,站在街上舉著一個糖人,跟逗貓兒似的逗,討厭得,可他那時笑得是真開心。
年景如夢。
後來,再未見過他出那麼明朗的笑。
“給。”
江刻從風雪中走來,走至墨傾跟前,手裡是一個剛拉好的糖人。
墨傾恍惚了一下,隨後,接過那一個糖人。
江刻說:“看看就行,髒。”
他剛一說完,墨傾就跟沒聽到似的,把糖人塞裡,一咬。
漂亮的形狀被咬了一口,頓時變得殘缺。
江刻歎了口氣。
片刻後,墨傾將糖人塞回江刻手裡:“給你吧。”
“嗯?”
“太甜了。”
墨傾說完,就大步走開了。
瞧了眼墨傾的背影,江刻又瞧了眼手中糖人,尋思了一會兒,最後將糖人遞到邊,試探地咬了一小口。
他頓時皺起眉。
最終,那一個江刻冒著風雪買來的糖人,沒有功活到他們倆進地鐵站。
*
采訪時間定在兩天后的周六晚上。
校方很看重,周五放學後,又找墨傾三人聊了一次。
記者已經將采訪提綱給校方了,讓他們事先做好準備。教導主任把每一個問題都分析了,並且給他們提供了的回答方向。
這一次,宋一源不在,沒能幫他們結尾。
他們差點聽得昏睡過去。
閔昶實在是懷念宋老師,最後,他問:“采訪名單包括指導老師吧,我們討論問題,宋老師為什麼不在?”
教導主任一怔,含糊其辭道:“他有自己的事。”
墨傾順口一接:“他平時很閑啊。”
“當班主任的,哪有這麼閑的。”教導主任說,“你們高三了,他有很多事要忙。”
墨傾本就是隨便說一句,聽到教導主任這麼說,也沒有繼續問下去。
而教導主任被這麼一打岔,好像頭腦有些不清醒了,亦或是意識到自己囉嗦了,於是後面幾個問題他很簡單說完,就讓他們仨離開了。
“我覺得有點奇怪。”走出辦公室,沈祈問二人,“要不要問問宋老師?”
閔昶問:“什麼奇怪?”
“他真的很忙嗎?”沈祈說,“像他這種護犢子的,知道教導主任不怎麼喜歡我們,應該會不放心盯著才是。”
說的有道理,閔昶點頭說:“我發個消息。”
他發完消息後,不一會兒,宋一源就回了一條語音。
“你們開完會了?我確實臨時有點事,沒過來。放心,我們明天直播前,再對一遍稿子。從你們高興的角度來說。”
聽語氣,宋一源沒一異常。
沈祈說:“是我想多了。”
閔昶將手機一收,問沈祈:“你要做的事,要跟宋老師說嗎?”
“明天再說吧。”沈祈想了一下,“怕他今晚睡不著。”
閔昶不置可否。
墨傾反正沒想在直播上表現,由得他們去,全程都沒有吭聲。
……
第二天下午,墨傾、閔昶、沈祈三人到學校集合。
與此同時。
宋一源將車開到學校門口,剛想給墨傾打電話,將手機掏出來,就見手機一震,有電話打了進來。
是教導主任。
宋一源隨手劃了接聽,將手機遞到耳邊。
剛想說話,就聽得教導主任親切地喊:“一源啊。”
“……”
宋一源表一變,角的弧度漸漸了直線。
“你快到學校了嗎?”教導主任繼續熱地問。
“嗯。”
“啊。”教導主任頓了下,有些為難地說,“一源啊,有個事呢,想跟你商量一下。”
宋一源語調清冷地說:“見面再說吧。”
“一源啊,”教導主任和悅的,語氣和善,“學校是希呢,這一次出鏡的指導老師,換專業一點的。你看你,是個教語文的,當數學建模競賽的指導老師,說出去,人家也不信啊。”
宋一源猜到了,沒有緒地問:“所以是想讓呂戰取代我嗎?”
“你說的這是哪兒的話!呂老師畢竟是專業的。你放心,指導老師肯定有你的名字,就是說你們倆一起指導的。學校不會虧待你的。但是,有些向外的事,代表著學校的形象。一源,你在學校待了兩年多了,想必你也希學校越來越好,不是嗎?”
沉默半晌,宋一源堅決道:“不行。”
“宋老師,你一時的彩,有學校重要嗎?!”教導主任的聲音頓時嚴肅起來。
“我不在乎這一時的彩。”宋一源肅然道,“你們臨時換老師,墨傾他們肯定不會配合你們的。”
忽然被換掉,宋一源確實有些心寒。
他不在乎一場直播。
而是,這是他可以跟學生共同分喜悅的時候。
不過,再齷齪的事,他也見過,並不會因此而糾纏不休。
可是,若接采訪的三人是別人就罷了,偏偏是墨傾、閔昶、沈祈三個難搞的刺頭,他們要是知道他被換掉,肯定會砸場子的。
“幾個學生而已,宋老師你就不用擔心了。”教導主任樂呵呵地說,“趁著還沒到學校,你趕掉頭吧,也好省點油錢。”
宋一源一急:“等一等——”
下一瞬,教導主任忽然說了一句話,讓宋一源形僵住。
“就這樣,掛了。”教導主任掛了電話。
宋一源呆坐著,久久沒彈。
手機又一次響了。
備注:墨傾。
宋一源看著手機屏幕,片刻後,他將手機翻過來,放到副駕駛位置。
他往後靠在了椅背上,隨後,抬起眼簾,看著第一附中的大門。
遠遠的,他還能見到姚德軒的雕像。
*
采訪是在辦公室裡進行的。
教室裡現在有很多人,記者和工作人員就有好幾個,此外,教導主任也在。
墨傾看著手機,神凝重。
宋一源沒接電話,見。
這貨一向怕學生和老師有事找他,手機二十四小時不關機,大半夜給他打電話,他都能順利接到。
“墨傾,這邊過來一下。”記者喊。
墨傾皺了皺眉,將手機往兜裡揣。
教導主任注視著墨傾一舉一,說:“把手機靜音吧,待會兒直播,出聲音了不好。”
“不。”
墨傾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拒絕得簡單乾脆。
教導主任面一僵。
他想訓斥墨傾,可注意到這場面,忍住了,沒有跟墨傾計較。
墨傾走到沈祈和閔昶邊。
閔昶低聲問:“聯系到宋老師了嗎?”
墨傾皺眉:“沒有。”
閔昶說:“再等等。”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宋一源還是沒來。
“時間快到了,你們是不是有個老師沒來?”記者瞧了眼名單,問教導主任,“他們的指導老師,宋一源,是吧?”
教導主任也很著急的樣子:“是的,我一直在打他電話,沒人接。”
記者問:“那怎麼辦?”
教導主任看著表,跟記者商量道:“再等等吧,他一向很準時的,今天肯定是遇到了意外。”
記者猶豫了下,點頭:“也行。”
他們耐著子又等了一會兒。
但是,眼看著直播時間到了,宋一源依舊沒來。
直播的時間依舊沒來。
閔昶、沈祈、墨傾在沙發上坐了一排,皆是面無表。
距離直播還有兩分鍾時,出去轉悠一圈的教導主任,終於氣籲籲地跑來了:“來了,來了!”
“宋老師到了嗎?”記者忙問。
其余人也紛紛朝門口看了過去。
然而,跟著教導主任一起出現在門口的,不是宋一源,而是呂戰。
墨傾三人表頓時一變。
記者認出了呂戰,怔了一下,提出疑問:“這不是宋老師吧?”
“他確實不是,他呂戰,我們的王牌老師。”教導主任介紹道,“實在是沒法聯系上宋老師,只能找呂老師過來了。”
記者遲疑道:“這不好吧?”
“一樣的,一樣的。”教導主任趕說,“呂老師跟宋老師一樣,都是墨傾他們的指導老師,墨傾他們跟其他學生一樣,都聽過宋老師的競賽課呢。你不信的話,我這兒還有照片。只不過嘛,呂老師比較低調,沒有掛名而已。”
說著,教導主任還調出墨傾三人曾走過場聽呂戰上課時被拍的照片,遞給記者看。
記者見狀,也沒說什麼,點頭同意了。
他跟呂戰打了聲招呼,熱地寒暄,表示很想給呂戰單獨出一次專訪。
——相較於沒有名氣的宋一源,他自然更想采訪最近正火的呂戰。
在記者的邀請下,呂戰冠楚楚地走至墨傾三人,然後在他們側的單人沙發上落了座。
三人凜冽的視線掃過來。
他們可不是傻子,自呂戰一出現,就看穿了他們耍的小把戲。
宋一源的遲到,呂戰的救場,全都是被安排好的。
呂戰看了眼他們,慢條斯理地掏出手機,按亮了屏幕,然後似是不經意一般,避開鏡頭,將手機屏幕對準他們三人。
上面赫然寫著——
“好好合作,明年的特級教師,是宋一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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