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統領城防的老兵姓王,在雁回城上虛度了大半輩子的,沒事喜歡喝點小酒,喝多了就聚眾吹牛,老說他當年隨顧老侯爺北伐過。
真的假的不知道,不過也不無可能——老侯爺也是人,也得吃喝拉撒,邊總得帶個燒火做飯的。
不過再怎麼不著調,老王也沒敢在巨鳶歸來這天喝酒,長們都要依次列隊,誰都怕出紕丟人現眼。
可惜,怕什麼來什麼,這天注定了不能平靜。
老王仰著脖子著冉冉升上天空的警報長哨,歇斯底裡地咆哮起來:“哪個灌尿的小王八蛋不看日子,要撒酒瘋到你家婆娘炕上去,放什麼警報哨啊?真拿它老人家當鑽天猴啦?”暗河盡頭有個等著迎接巨鳶的大池,外邊用鐵柵圍著,鐵柵本來已經打開了一半,拉鐵栓的小兵被這突如其來的警報哨嚇住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頓時不敢再妄,又將鐵栓重新卡住,於是那大鐵柵不倫不類地半開半閉著,好像張著一張目瞪口呆的大,剛好把巨鳶出來的蛟頭卡住了。
等著從大船上卸紫流金的士兵們本來已經嚴陣以待,此時全都莫名其妙地探頭往後看,負責領輜重的百戶從懷中出個小銅吼,沖著放鐵柵的小兵大吼道:“做什麼白日夢呢?巨鳶都卡住了,看不見呀!”他話音沒落,巨鳶甲板上突然出一簇灼人的火,巨大的白霧“嗚”一聲發出來,一支手臂的鋼箭野蠻地沖上蒼穹,在一片驚呼中,銳不可擋地中了空中嘶鳴尖的警報哨。
警報哨瞬間吹燈拔蠟地閉了,在空中停頓了片刻,筆直地掉了下來,周遭先是一片寂靜,隨後“轟”一聲炸了鍋。
“白虹箭!”“怎麼回事?誰啟了白虹?船上的人是瘋了嗎?”“造反啦!這是要幹什麼?”“白虹”是一種機械巨弓,弓整個張開後有七丈長,只有巨鳶這樣的龐然大才裝配得下,這樣可怕的武當然不是人力能驅使的,弓下裝著燒紫流金的力匣,蓄滿長弓一箭出去,能刺穿幾丈寬的城門。
聽說巨鳶過天際,白虹紛紛落下時,地面上如見天罰,重甲也無可抵擋。
這變故來得太突然,老王一把搶過一只“千裡眼”,把脖子了一只老烏,喃喃道:“乖乖隆冬嗆……這不能玩了,快!快報郭大人和呂都尉,快去!”他話音未落,巨鳶上本來已經熄滅的火翅齊刷刷地亮了起來,燃燒的紫流金缺預熱,發出一聲含著破聲的嘶吼,那巨鳶就像一只蘇醒的怪。
老王眼睜睜地從千裡眼中看見巨鳶的甲板翻了過來,一排著重甲的將士森然列隊,粼粼重甲如河面波,隔著老遠,都能覺到那種無聲的迫。
為首那人推開重甲的面罩,出一張刀疤叢生的臉。
老王悚然一驚——這是一張生面孔,怎麼混上巨鳶的?刀疤臉突然笑了一下,仰天長嘯,那嘯聲竟能刺穿機械的轟鳴,聲如狼嚎,他後所有著重甲的武士做了同他如出一轍的作,狼嚎聲此起彼伏,像是裹挾著一整個冬天的的狼群,貪婪地出致命的獠牙。
追著巨鳶看熱鬧的人群中不知是誰出了一嗓子:“蠻人!”這可捅了馬蜂窩。
周遭十幾個城郭鄉村的百姓都聚在了這裡,男老什麼人都有,一時全都了尥蹶子的山羊,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其間推搡擁踩踏無數,連街上當值小兵的戰馬都給他們沖撞得嘶鳴不止。
老王一步跳上城樓瞭塔,出腰間長槍,抬手捅向塔頂的“金匣子”。
他知道,那金匣子裡裝著點長明燈用的紫流金,倘若運氣不錯,引燃得當,能將瞭塔的塔頂當警報哨炸上天。
這吹了一輩子牛皮的老兵一槍捅破金匣子一角,嗆人的紫流金傾瀉而出,他哆哆嗦嗦地從懷中出火折。
漫天的狼嚎聲中,那火折子囫圇個地甩出了幾個火星,被那雙蒼老的手塞進了金匣子中。
金匣子中的紫流金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沾上明火後立刻劇烈燃燒起來,燈塔的通氣口堵著,只有幾蒸汽嗆咳出來,眼看就要炸——下一刻,又一支白虹箭以貫日之勢沖了上來,正釘在老王口,之軀頃刻間分崩離析,白虹之勢毫不減,卷著老兵的殘骸沖到了瞭塔邊緣,高塔一聲巨響後自高崩塌,碎石滾了一地,地上從兵到百姓無不奔逃。
與此同時,塔尖那燃燒的金匣子終於尖鳴著沖上了天空,不祥的紫一閃而過,在半空中炸了一朵巨大的煙花,點亮了半個雁回城。
銅吼後面的傳令兵直到這時才反應過來,扯起嗓子大吼道:“敵襲——蠻人來襲——”被蠻人控制的巨鳶緩緩地離地而起,催命般的白虹箭雨點似的落下。
百姓沒頭蒼蠅似的逃命,城守三十六匹輕甲騎兵從沒有完全合攏的青石板上呼嘯而過,城樓上所有的火炮一同抬頭,對準了飄搖而起的巨鳶——煙火滿城。
只見那巨鳶上紫流金運載艙大開,數不清的北蠻兵在狼嚎聲中從天而降。
群狼怒吼,長街被——全套了。
巨鳶上那刀疤臉的男人縱一躍,鋼甲腳下的蒸汽劇烈地噴出,將他整個人彈起了三丈多高,縱躍上一匹戰馬,戰馬本承不起重甲這麼一,長嘶一聲,前膝蓋齊刷刷地折斷,馬上的騎士來不及反應便被那蠻人一把攫住嚨,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蠻人猛一抬頭,將那騎士的嚨咬下了一塊,如油潑似的橫掃而出,騎士連聲慘都沒有就歸了西。
刀疤臉縱聲大笑,像個食腐而生的惡鬼,兩口把那咬下來的人生吞了,忽然嘬作哨,四五個著重甲的蠻人應聲而出,地傍在他左右,飛快地掠過已經變人間修羅場的街道,直奔徐百戶家的方向。
軍中甲分“輕”“重”兩層,輕甲是騎兵穿的,只能隨攜帶量的力,大部分還是靠人力與畜力,只是勝在輕便。
重甲卻完全不是一個概念,一尊重甲足有兩個年男子那麼高,背負“金匣子”,紫流金從關節四肢汩汩流過,腳下能神行千裡,手臂能揮得數百斤的大刀,腰側甚至配著短炮,一尊重甲便能橫掃千軍。
倘若有重甲兵,什麼騎兵、步兵水兵……本來全都不要,可是沒有辦法,重甲太貴了,三五個時辰便能燒完一匣子的紫流金,約莫是瞭塔上長明燈中兩年的量,紫流金乃是國之命脈,黑市上一兩黃金不見得買得起一兩摻了七八雜質的紫流金。
便是泱泱大國,供養得起全副重甲的隊伍也就只有一支——安定侯顧昀的玄鐵營。
這些蠻子究竟從哪裡弄來這麼多重甲的?枉死的將士們已而無從思考。
踉蹌著從徐家跑出來的老廚娘正好兜頭撞見了這群煞星,連吭都沒來得及吭一聲,便被糊在了牆上。
那刀疤蠻人長驅直闖了院,口中大道:“胡格爾!胡格爾!”“胡格爾”——秀娘,當然已經不可能回答他。
雕花的木門被重甲騎士一腳踹開,門軸慘一聲直接崩斷,大門轟然倒下。
蠻人所向披靡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愣愣地呆在了這間人繡房門前。
淺淡的熏香味還沒散去,屋裡依然是線寥落的,垂下來的床幔上長長的流蘇影子散落在地面,梳妝臺被人收拾好,角落裡還放著一盒打開的胭脂。
一個年背對著他們跪在床前,而那床上影影綽綽……似乎是躺著個人。
年——長庚聽見這麼大的響,本能地回頭看了一眼,見一群可怖的蠻人天化日下闖了他家,心裡卻並不覺得有多震驚,反而恍然大悟,有一點明白秀娘為什麼要死了。
這些蠻人能城,肯定和秀娘不了幹系,徐百戶還在巨鳶上,也許因為裡通外國,已經被蠻人殺了,國仇家恨的大仇得報,也害死了世上唯一一個待好的男人。
長庚漠然地看了那些蠻人一眼,隨後回過頭,向著床上的人磕了個頭,算是抵償了多年來搖搖擺擺的不殺之恩,然後同這死人一刀兩斷了。
磕了頭,他站起來,轉迎向門口的重甲武士。
重甲如山,他一個凡胎的年,在這中間,像個準備手撼大樹的蚍蜉,似乎理所當然應當害怕,然而沒有——長庚並非自以為是到認為自己能孤一人對抗這許多山一樣的蠻人,也知道自己十有八九在劫難逃,卻奇異的並不恐懼。
可能他所有的恐懼都在聽說“沈十六”的份另有的一瞬間就發作完了。
刀疤臉蠻人注視著他,不知想起了什麼,神忽然猙獰起來:“胡格爾呢?”長庚的目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說道:“我記得你,你就是前年冬天在雪地裡引狼狙擊我的人。”
一個北蠻重甲要上前抓他,被刀疤男人一抬手攔住。
刀疤臉低下頭,略有些笨拙地彎下腰,盯著面前不到鋼甲口的年,又用怪腔怪調的漢話又問了一次:“我問你,胡格爾,休……秀娘在什麼地方?”長庚:“死了。”
他握著自己手腕上的鐵腕扣,往旁邊錯了一步,出床上悄無聲息的,秀娘角還有一細細的黑,容雪白,像一朵有毒的殘花。
院子裡的幾個蠻人口中發出悲鳴,稀裡嘩啦地跪了一片。
刀疤臉一瞬間神有些茫然,他緩緩的抬腳走進秀娘的繡房,盡管作顯得小心翼翼,地面卻依然被重甲踩出了細細的裂。
那蠻人走到窗前,手想要扶一下雕花的大床,半途中又回手,好像唯恐將床柱按塌了。
他彎下重甲包裹的腰,後的白氣飄渺地散在小小的臥房裡,重甲上紫流金靜靜的燃燒,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像一只垂死的畜生。
那畜生輕輕地了一下人的臉。
到了一把涼。
刀疤蠻人忽然大起來,像一條失了的狼,下一刻,床前的重甲以一種人眼看不清的速度轉起來,攪的白氣歇斯底裡地噴湧而出,一只機械的大手從中間出來,張手一攥,一把抓住了長庚。
長庚雙腳離地,後背倏地一陣劇痛,五髒被撞得顛倒了過來,被那蠻人拎著狠狠地撞在了牆上。
牆被撞裂了。
長庚一口再也含不住,系數噴在了刀疤臉蠻人的鐵臂上。
他艱難地低下頭,對上了那雙充滿殺意的眼睛。
長庚第一次看見這樣的眼睛,眼神中仿佛帶著沉甸甸的鐵鏽味。
然而他不知怎麼的,在這種強弱懸殊的境地裡突然心生戰意,目竟不退,兇狠地盯住了面前的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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