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裡有種讓人骨悚然的死寂,讓人心裡直發,雅先生一揮手,手下立刻四散搜查城中民居。
各民居院落依河而建,彎彎繞繞的,外來人在其中轉來轉去,很容易找不著北,時而還會遭遇一些攔路的大石頭,將原本就讓人費解的地形弄得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雅先生心裡有種不祥的預,忽然開始後悔起自己的冒進。
就在這時,一個西洋士兵大一聲,周圍所有人立刻了驚弓之鳥,刀的刀,拔劍的拔劍,眾多鋼甲很快圍了一圈,各自舉著黑的炮口對準了那有異狀的大槐樹,只見槐樹上忽忽悠悠地吊下來一個西洋士兵,半個腦袋已經被炸飛了,不知是死在哪場戰役裡的,模糊的腦袋上綁著一張面慘白的餅臉面——這回面變了哭臉!一聲轟鳴響起,原來是個西洋甲兵一時張,將短炮打了出去,樹上的頓時被炸了個一堆塊,劈裡啪啦地掉下來,隨後,一陣讓人骨悚然的笑聲響起,樹下的西洋士兵紛紛如臨大敵地後退。
片刻後,一只圓臉貓頭鷹從樹冠中冒出頭來,傲然環視了一圈樹下的兩腳,筆直地振翅沖上天,將詭異的笑聲飄得四都是。
青天白日裡,愣是把人嚇出一冷汗。
“雅克布森大人,繼續搜查嗎?”雅先生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不……先撤出去,離開這裡,快!”他話音沒落,遠驟然響起了尖銳的破聲,隨後是幾聲慘,幾朵巨大的煙花呼號著上了天,炸了個火樹銀花。
頓時有人變道:“我們遇上了伏擊!”“撤!”“離開那!”炮聲與箭聲響了一團,幾聲不知由誰引起的炸推倒了原本就搖搖墜的石頭房子,七八糟的石塊和原來擋路的巨石連在一起,這空城簡直了一座大迷宮。
西洋人手中的地圖全然了廢紙一張,外人不悉地形的弊端顯無疑,一群重甲與步兵一時深陷其中,沒頭蒼蠅一樣地撞了片刻,居然出不來了!雅先生無奈之下只好吹哨喚來西洋鷹甲,飛到半空中指揮調度,好歹將人引出來。
驚魂甫定的西洋大軍退至城門口,不知誰了什麼機關,城門上突然傳來一站讓人牙酸的齒響,一時間,所有弓箭全部張開,萬箭待齊發地指向城樓,上面緩緩地掉下來一樣東西……雅先生撥開驚弓之鳥一樣的侍衛,湊上前一看,鼻子險些氣歪了,那居然又是張白臉面,這回是個鬼臉!雅先生:“……”“大人,我們……我們還是繞路吧?”雅先生抬起手打斷他的話,面鷙地在原地站了片刻:“陛下說得對,顧昀手中沒有底牌,只能靠這些不流的詭計,你們難道被他用幾張破面就嚇破膽了嗎?打伏擊……呵!”他怒極反笑,冷冷地道:“給我推平了這座城,我看他們往哪伏!”然而一個多時辰以後,將整個空城夷為平地的雅先生在廢墟裡搜索了三遍,終於不得不承認,這浪費了他無數寶貴時間和紫流金的鬼地方,真的就是一座空城,所謂“伏兵”只有兩張面和一只早就飛走了的貓頭鷹!雅先生的牙齦險些咬出來:“探路鷹呢?給我追!全速追擊!”此時,東安到京城的必經之路上,藏在樹下的顧昀接過譚鴻飛遞過來的千裡眼,目送著幾只探路鷹從頭頂呼嘯而過,往京城的方向飛馳而去。
他將叼在裡的草吐了出來,拍了拍後連巍的割風刃:“老連,你算是立了大功了。”
譚鴻飛小聲問道:“怎麼?”“看出來了嗎?”顧昀懶洋洋地說道,“洋人管事的那位現在肯定是非死即傷,現在領兵的人對京城一帶明顯不悉,否則不會激憤之下就貿然派探路鷹飛。”
皇城居中,京畿重地從來森嚴,絕不允許隨意窺視,就連玄鷹也不敢飛,哪怕在非常時期,玄鷹也只敢在北大營駐地落腳,撤下鷹甲後騎馬進京。
但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玄鷹之所以不敢飛,並不是因為玄鐵營特別守規矩,而是顧昀知道,玄鷹一旦越界飛,很容易就會到“空網”。
京城九門外有一圈看不見的‘空網’,始建於武帝年間,花了三十年才落,是靈樞院的傑作,空網一圈下面有無數暗樁,總調度就在起鳶樓上。”
起鳶樓之所以建那麼高,除了供四方來客吃喝玩樂之外,還有個非常重要的作用——它是空網的總樁,“摘星樓”上有個“天圓地方閣”,平時是重重鎖死的。
靈樞院為了這個天圓地方閣,不知熬禿了多大師的頭發,它會在九門外打出一圈特殊的網,非常細,即使是夜裡,也會輕易被星月或是火所掩蓋,除非天賦異稟,否則眼幾乎看不見。
這層網距離地面三十丈,不會影響地面人畜往來,如果有人乘鷹甲飛過,三十丈低空之下一定會被九門衛兵發現,有白虹箭等著他們,而一旦鷹飛高度超過三十丈,就會到空網。
被到的網將折回天圓地方閣,再經由特殊的鏡子打回空網一帶地下的暗樁,那些暗樁會隨著天上信號彈出,鎖定來犯者位置,同時從八個方位放箭,鷹甲倘若躲閃,就會發現在空網範圍之,躲到哪都有暗樁的明槍暗箭如影隨行。
只有除夕當天,天圓地方閣一年一檢修,會暫時關閉空網,由紅頭鳶上的崗哨代替瞭。
“探路鷹有去無回,洋人統帥很快會想起傳說中的空網,烽火令下,紅頭鳶全部上天,空網位置也會跟著調整變,他們一時半會弄不清那玩意變到了什麼地方,越近京城,越不敢把鷹甲放得太高……”顧昀跟譚鴻飛咬耳朵道,“傳令下去,讓弟兄們休息好,夜手,玄鷹先行,從高住了,輕騎再自兩翼奔襲,沖散敵陣,不要戰,一擊即走,省得被困住,車兵假裝斷其後路,炸上兩三回合就放他們退走,不要得對方魚死網破,咱們兵力不夠。”
譚鴻飛小聲問道:“大帥,我們幹嘛不在城中打伏?”“誰大白天打伏?”顧昀翻了個白眼,“腦子有病嗎?”……雅先生想必要連打兩個噴嚏了。
譚鴻飛虛心地琢磨了一會,覺十分有道理,於是又問道:“大帥,那你怎麼知道他們夜會走到這?”顧昀:“你家雁北王算的,算錯了罰他薪俸,反正他一點歲錢頂我半年俸祿。”
長庚正坐在一邊修理鐵弓的皮握,打了一宿仗,那裡磨破了一點,他便不知從哪裡出了小刀銼子和一小塊皮,十指靈巧異常,讓人眼花繚,驟然被點名,長庚頭也不抬地沖譚鴻飛笑道:“反正裡外都在侯府賬上。”
譚鴻飛是個人,“與我同袍者皆手足”,並肩一戰後早拿他雁北王當了自己人,都不在意他娘是誰了。
聽了這話,當下口無遮攔地打趣道:“咱家王爺跟大帥不分彼此,要是位公主就好了,咱玄鐵營裡沒準能像當年一樣多個公主帳呢。”
顧昀:“……”他忍不住了發的牙。
長庚手上一頓,順著譚統領的話音道:“可惜沒長花容月貌,擲果盈車的大帥不肯要。”
譚鴻飛沒心沒肺地道:“哎喲不對,皇上平時以‘皇叔’稱呼我們大帥,差了輩分啦!”顧昀:“……滾蛋!”純屬鬧著玩的譚統領與別有心腸的雁北王相視大笑。
夜,不遠傳來一聲布穀鳥,這是敵軍已斛中的信號,譚鴻飛剛一,被顧昀一把按下。
“再等等。”
顧昀低聲道,“等四更天。”
他的眼睛在黑夜裡亮得嚇人,好像一對見開刃的神兵。
譚鴻飛忍不住了幹裂的:“王爺怎麼算計的,真是……”顧昀剛想說“他的老師是鐘老將軍”,不知什麼時候湊過來的長庚便忽然在後接道:“一天到晚打細算練出來的。”
譚鴻飛:“啥?”長庚看了顧昀一眼:“要攢嫁妝,好嫁大將軍。”
顧昀:“你們倆沒完了是吧?”譚鴻飛那二百五“嘿嘿”地笑了起來,顧昀對這種專門負責“哪壺不開提哪壺”與“不餘力為主帥心裡添一磚堵”的狗東西簡直無奈——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長庚那小子在他面前越來越無所顧忌了,顧昀當時在溫泉別院勸他“背點包袱”,人家居然聽進去了,果然就給他“輕裝上陣”了。
長庚深知進退之道,拿顧昀開完涮,立刻往回找補道:“義父,我開玩笑,別生氣。”
譚鴻飛:“咱們大帥才沒那麼大氣,我老譚這麼多年,就上回在宮裡見他發作過一次……”此言一出,連譚鴻飛都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訕訕地噤了聲。
顧昀臉上的神登時淡了下去。
譚鴻飛憋不住話,過了一會,還是忍不住道:“大帥,那件事……”顧昀截口打斷他:“告訴玄鷹準備!”譚鴻飛牙關了,終於無可奈何,歎了口氣。
長庚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去吧。”
夜漸深沉,月闌珊,啟明方興,正是破曉前最黑的時候。
雅先生白天一路行軍心驚膽戰,幾次三番擔心遭到顧昀的伏擊,驚怒加,夜裡安營也不敢放松,唯恐顧昀來了一路虛的突然來一次實的,一宿沒敢放心合眼。
眼看著長夜快過去,四下依然沒有靜,雅先生這才實在撐不住,短暫地打了個盹。
不料他剛要睡實在,就聽外面炸營似的一聲巨響,雅先生整個人出了一白冷汗,翻沖出來,整個夜空都被點燃了。
“大人躲開!”一簇帶著火的箭矢從空中落下,雅先生被一個衛兵猛地推開,夜風烤了似的冒著熱氣,隨後喊殺聲起,兩隊玄騎黑旋風一樣地卷了過來。
“重甲頂住!”雅先生吼道,“不要慌張,中原人沒多兵……”他話沒說完,後傳來一聲巨響,一排戰車神出鬼沒地奔襲擊出來,一時間飛沙走石,好不混。
雅先生是個挑撥離間、連橫合縱的好手,擅長謀詭計,卻並不是一個十分得力的陣前指揮,他太習慣深思慮,一旦敵人超出他的預期,他便很容易反應不及時,失去對下屬部隊的控制。
突然,一難以言喻的涼意爬上了他的脊背,雅先生覺得自己仿佛是被蛇的殺意鎖住的青蛙,他驚懼回頭,只見一支鐵箭流星追月似的劃過夜空,直奔他面門。
雅先生已經來不及躲閃,千鈞一發間,他手下一個西洋重甲兵怒吼一聲擋在他面前,鐵箭竟然穿了重甲厚厚的鋼板,從那甲兵背後出一個險惡的尖來。
雅先生驚魂甫定地順著來勢方向去,看見了一個站在玄鷹背上手持長弓的年輕人。
他鼻梁上夾著一個千裡眼瞄準鏡,居高臨下地看了……不,睨了他一眼,目仿佛帶了毒。
雅先生的親兵立刻將長炮對準了空中玄鷹,那青年似乎是笑了一下,用一種“這個靶子不巧沒中”的無所謂表搖了搖頭,接著不慌不忙地縱從五六丈的低空中一躍而下,與玄鷹一上一下地分開,剛好讓過那硝煙彌漫的一炮。
顧昀縱馬上前,一把接住從鷹背上直接跳下來的長庚,手中的割風刃在蒸汽的催下卷了一道看不見刀鋒的旋風,馬蹄高高揚起,割風刃橫掃一圈,“嗚”一聲不絕於耳的尖嘯,不知是誰的珠濺在他眼角朱砂痣上,腳下一夾馬腹,戰馬轉眼已經跳出了戰圈——顧昀用力長庚在上摑了一下:“混賬,不要命了麼?”長庚本想直接跳下去,快落地的時候用腳上的輕裘護對著地面加個速,緩沖而下,沒料到竟被顧昀橫一杠,一時呆愣地看著顧昀近在咫尺的臉,口劇烈地震了一下,差點沒坐穩,只好一把抓住了顧昀手腕上的冷鐵甲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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