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隆安九年間,大梁都飄著一硝煙的氣味。
五月底,朝廷以雁王為代表,約見托起了首批烽火票十三義商作為代表,宣告第一批烽火票到期,同一時間,立李筆親批的“隆安銀莊”,將總莊設在京城,各地方設分支,分支機構建之前,一幹事務暫由政府代辦,負責收攏到期的烽火票並兌付。
隔日,隆安銀莊公開了幾種可供選擇的兌付方式,可以兌付現銀,也可以在隆安銀莊開戶頭將票銀兌換存銀,轉隆安銀票全境通用,份額達到一定標準的倘若願意,還可以從運河辦持有的廠中兌換份額,所有價格全部列出,足足寫了一本厚實的賬冊,讓方欽等人咬牙切齒的覺這事又是雁王早就想好的。
先前大梁也有各式各樣的錢莊,有民間私立,也有皇商開設,專供方對外通商匯兌等用的立,隆安銀莊強制撤扁號,將多數立銀莊強行兼並收攏,雁王一改之前溫文爾雅的形象,自打歸來之後,整個人就跟被什麼玩意奪舍了一樣,日複一日地喪心病狂了起來。
皇商雖頂了個“皇”字,背後卻多半是各大世家門閥,從來是要仗勢欺人時便想起自己頭上有個“皇”,要中飽私囊時,周上下就只剩下“商”,公私不分慣了,賬冊泥水不分,個中利益糾葛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分明,早把家產業當了自己的家業,誰能想到一夜變天,被人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地“褫奪了家業”?從五月到八月之間,朝堂上可謂每天都在飛狗跳。
一個莊的牽頭人當了出頭鳥抵死抗命,立刻被人查出舞弊貪墨下獄,抄家查辦,夫人本來懷六甲,因為這事只好連日奔波,本就弱,結果小產,一兩命。
嶽母是個老誥命,當年七十大壽的時候有先帝筆親提的“老壽星”,老來得,寵得不行,哪得了這個,當時頂著先帝題匾鬧著要上吊。
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滿京城的公侯全都恨不能將雁王拉出來皮筋。
方欽奔走期間,巧妙地讓過有天潢貴胄份的雁親王,將矛頭直指軍機,聯絡六部種種勢力,聯名上書怒斥軍機十六條罪狀,群激地要求皇帝裁撤軍機這個“戰時臨時機構”。
軍機背後當然不是桿司令,當然要反擊,一時間什麼經年日久的齷齪事全都互相往臺面上抖落,滿朝明槍暗箭,鬥得你死我活,哪怕未曾在其中,從旁邊溜達過去都得挨一兩支流矢。
臨近中秋時,已近白熱化,連江充這樣謹小慎微的人都卷進一樁案子裡,暫停職務等待查辦。
眾人心裡都知道,皇上看似不偏不倚,實際在暗保雁王,否則他不會這麼風風雨雨還巋然不。
這麼哄哄地鬧到了中秋之夜。
按著常例,李要去後宮吃一頓家宴,途中正遇上三皇子,再嚴苛的人對子也有幾分寬容,李難得溫地將他過來,領在手裡。
三皇子和他哥哥們一樣怕父親,不敢吭聲,努力地夠著他的手一路小跑地跟著他的腳步,不一會跑得臉都紅了。
侍只好提醒了一聲,李這才低頭看見小兒子戰戰兢兢的模樣,不知為什麼,他就想起了那天雁王坐在草地上給這小東西編草蟲子的模樣。
李:“去把雁王進宮,吃頓家宴。”
一側的侍忙應下,可是跑了一大圈,人卻沒帶回來。
“皇上,奴婢沒找著雁王殿下。”
李皺了皺眉:“沒在軍機嗎?”侍小心翼翼道:“最近不是江大人那邊出了點事嗎,又有人鬧著要裁軍機,殿下這兩天說是避嫌,停了自己的日常事務……那請罪折子不還在您桌上嗎?”李了眉心,想起了這碼事:“沒去家裡找找?王府?還有安定侯府……”“找了,”侍小聲到,“家人說王爺出城去護國寺了,這兩天在了然大師的禪院裡。”
李:“……”中秋之夜,萬家團圓,而堂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雁親王居然孤苦伶仃地待在一個窮酸和尚青燈古佛之下。
……還有一眾虎視眈眈的人變著法地想把他拉下馬。
李心裡忽然有點不是滋味。
他雖然有於那日花園中長庚斬釘截鐵的“願效商君”,卻也確實頭疼這段時間雁王手段過激找的麻煩,這次治罪江充就是為了提醒他差不多行了,適當收斂。
而此時的不是滋味,在李心裡漸漸地變了滋味,雁王再怎麼說也是李家人,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為縱然之過急,也是為了堵上朝廷的窟窿,何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做皇上的都沒說什麼,這些士族公卿們爭相跳腳,未免也太不把皇家放在眼裡了。
當年李明知王裹有問題,依然在北大營譚鴻飛氣勢洶洶地前來質問時怒發沖冠地將王國舅護在宮裡,就是因為李天生是個吃不吃的人,他願意出手維持平衡是一回事,但這一回各大世家聯手對付雁王是另一回事。
“有些人未免太過了”李心道。
然而還沒等皇上心裡這顆種子發芽,就在這天晚上,千裡之外的一件大事發生了——已經退至近海港口的西洋水軍頭天還在假惺惺地往江北駐軍送佳節祝賀,送來的不倫不類的鮮花上水還沒幹,隔日便翻臉,還翻得蓄謀已久、傾盡全力。
大舉進犯大梁兩江駐軍。
自從顧昀坐鎮兩江,本地駐軍的巡防要求基本是玄鐵營的標準,盡管朝廷這段時間後院的野火一直燒不盡,但江北蛟、鷹與輕重甲等幾大軍種全是外松的備戰狀態。
是夜,嚴注視敵軍向的東南瞭塔最先發現了西洋水軍的異,第一時間打開了警報燈,極亮的白長虹似的穿了漆黑的水面,不必等主帥下令,最前線的短蛟群會第一時間集結,近地的水面上迅速撐起戰時防的鐵柵欄,同時,報信的哨兵從瞭塔上直接飛向帥帳。
西洋軍主艦上,雅先生上氣不接下氣地沖進來:“陛下,他們一直在嚴監控我軍,被發現了。”
“那很正常,”教皇沒抬眼,“上次他們的主帥剛去世,新舊負責人沒有接,被我們僥幸功一次,現在的大梁軍已經很正規了,顧昀又坐鎮當中,還是不要想不切實際的好運了,去,既然對方已經察覺,就向我們的宿敵先生打聲招呼吧。”
他話音剛落,傳令兵已經飛快地去傳達指令了。
雅先生皺皺眉:“陛下,我在想……我們會不會選擇了一個不合適的時機?為什麼我們不能再等一等?大梁部也面臨著和聖地一樣的權力接問題,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們部能有可乘之機……”他話沒說完,一聲巨響從外面傳來——快速機的前鋒戰艦開火了!這一開火一發不可收拾,炸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雅先生哆嗦了一下,意識到他必須專注戰局,他畢竟在顧昀手下吃過大虧。
教皇短暫地將視線從千裡眼中移下來,轉向雅先生:“我有預,這已經是最好的時機了——全速前進!”黑影似的海怪山呼海嘯地排開冰冷的海水,蟄伏垂涎已久,它再一次揮舞著猙獰的爪牙沖向了大梁邊境。
然而這一次,弱的大梁水軍已經今非昔比了。
兩江駐軍中,哨兵才剛剛從死去的老戰友手中接替了哨兵的位置,頭一次應對這種危急時刻做主帥耳目的的角,聽見背後槍炮聲炸響,一時還以為是自己慢了耽誤了軍機,用後背著的鷹甲做了一個劇烈的俯沖,落地時狂奔了數十步停不下來,被帥帳周遭巡營的戰友一手七手八腳地扶住了。
“急軍,我要見大帥……”哨兵正一臉驚慌,一只原來扶著他的手突然抬起來,了他的頭。
哨兵嚇了一跳,一抬頭才發現,他以為是當值負責防務的人正是顧昀本人。
“不怕,手下敗將而已,”顧昀拍拍他的後頸,對那年輕的哨兵笑了一下道,“走,隨我去會會他們。”
這兩句話的工夫,整個營地的陸地甲兵與輕騎已經全部整裝完畢,無數臺鷹甲在暗夜中亮起紫的火,顧昀一聲長哨,飛鷹殺氣騰騰地沖天而起。
“長蛟與短蛟三五編隊,出港!”“鷹在鐵柵欄上架白虹。”
“還有什麼來著?”顧昀將割風刃當個裝飾品似的往後一背,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哦,對了,還有去把靈樞院上回送來的‘點心’準備好,等一會打累了,也給遠道而來的老朋友送點嚼頭。”
西洋軍來得突然,兩江駐軍的應對卻並不倉促。
一邊是重整旗鼓、從聖地一路漂洋過海打過來的教皇,一邊是民間傳說中神乎其神的安定侯顧昀,兩人終於在勢均力敵、沒有閑雜人等添的況下正面對上了。
顧昀不是長庚那種憑著一口熱就敢上陣的年輕人,他有條不紊地將岸上水上的戰線徐徐拉開,虛虛實實地一邊試探,一邊想遛一下敵軍的主艦。
可惜棋逢對手,這回指揮戰役的不是雅先生那個給個棒槌就當真的膽小鬼,老薑甚辣,顧昀逗了幾次,一隊襲的短蛟團幾次三番差點將敵軍右翼帶飛了,敵人中軍主艦還是很快反應過來,立刻收攏。
西洋那海怪看似笨重,其實這龐然大不但防極高,而且一是刺,表面醜陋的鐵甲片掀開,炮口連著炮口,海怪部可以裝在難以想象的紫流金、彈藥,乃至於飛鷹甚至小蛟。
有這麼個東西,飛鷹可以肆意落下補給,走到哪都有空中制對手,同時它對周圍大小海蛟的控制力和凝聚力是沒什麼可代替的,像一只蜂王或者蟻後,能完地把周圍一幫腦子不靈、水平參差不齊的手下聚攏在一起。
顧昀對邊的姚鎮說道:“看見了嗎?夠整齊的,左右兩翼的自主權被中間那個大家夥代替了——看來那教皇終於把他們中間的攪屎子打包沉海了。”
姚重澤面帶憂:“大帥,一直腆著臉要和談的也是他們,現在突然翻臉是為了什麼?”顧昀了:“我猜是他們國變天了,有人給他們打了一管。
那老東西的風格我知道一點,剛開始喜歡狂轟炸開道,也是試探,一旦未果,立刻會調整,但你看今天他不是,如果不是補給特別充裕,他不敢這麼有恃無恐。
補給應該是走外海從東瀛人那邊繞過來的,那邊我們力有不逮。”
姚鎮腦子很清楚,立刻道:“大帥,如果真是那樣,我們抗不是辦法,眼下鐵軌還沒修好,就算現在去調,也不見得來得及,怎麼辦?”西洋軍的炮火猛烈地連江連海,一時間燒得水面好像傳說中的阿鼻地獄,不要錢一樣的紫流金在所有鐵怪的心中灰飛煙滅細細的蒸汽白霧,卷著其中細小的雜質與火炮的硝煙升上天空,很快將月朗星稀的夜空蒙上了一層霾,積水雲,膠著到了後半夜,居然下起了雨來。
這時,一個傳令兵一路小跑過來:“大帥,海烏賊準備好了!”“水上蛟群收攏,主艦下水,鷹都上船。”
顧昀一邊大步往主艦甲板上走,一邊對隨邊的姚鎮道,“重澤兄還是坐鎮岸邊,別跟過來了。”
姚鎮朗聲笑道:“我雖然一貫貪生怕死,可跟著大帥怕什麼的?”不過大放厥詞的姚大人沒多久就後悔了,他不幸在顧昀邊暈船了——主艦的力系統被靈樞院按著顧昀的想法改裝過,簡直是個浪裡白條,比風一樣的短蛟不遑多讓,一般主艦不會這麼“不穩重”,可惜下令的人是顧昀,就算飛起來,周圍千萬長短蛟也都在他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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