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太子星夜兼程，距離戰地兩百余裏時，居然瞧見個眼的面孔，迎面打馬而來，又與他而過。

“薛遙？”太子一拉韁繩，吃驚的調頭一看，就見那酷似薛遙的背影，彷彿即將凋零的落葉，伏在馬上顛簸搖晃。

“薛遙！”太子朝著那背影大喊一聲。

那背影非但沒有勒馬，反而驚恐地撐起，加速打馬飛奔，企圖逃離他的視線。

“站住！”太子急於瞭解前線況，毫不猶豫調頭追了上去。

他騎好過薛遙，不費吹灰之力便與他並駕齊驅，側頭喊話：“薛遙！孤命令你立即勒馬！”

趕路一日一夜滴水未進的薛遙，此刻已經神恍惚，只覺有人再喊自己的名字，讓他站住。

薛遙以為有追兵追上來了，嚇得瘋狂打馬，想要逃，回京找二皇子調兵。

太子皺眉急喊：“你聽見沒有？”

他喊完這話，就瞧見薛遙晃著腦袋幾近昏迷，眼看就要墜下馬去，這一摔，非死即殘。

“薛遙！”急之中，太子一撐馬背，縱飛踏，落至薛遙後，用雙臂箍住他險些墜馬的子，拉韁勒馬，接著一聲口哨，停了自己的馬。

“你怎麼回事？”太子將薛遙攔腰拖下馬背。

薛遙狀若瘋癲，拼命掙扎，拔刀揮砍，卻被太子住手腕，按在地上：“薛遙！認不出孤了？！”

薛遙被按在地上彈不得，只有口激烈的起伏。

這樣近距離的對視，讓他模糊的雙眼看清了太子的廓。

太子發現，薛遙臉上狠戾瘋癲的神一下子變得悲傷至極，薛遙就這麼咧著盯著他看，嚨裏發出嘶啞地哽咽。

“好了，沒事了。”太子鬆開他手腕，扶他起來：“你這是要去哪里？怎麼臉這麼難看？”

“太子殿下……您去哪里了？為什麼現在才回來？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太子拉著馬帶薛遙先下了道，讓薛遙喝點水，再講明況。

得知父皇命垂危，五弟了人質，七弟生死未卜，太子僵了泥雕。

薛遙知道他需要點時間接這麼大的變故，但時間迫，還是小聲提醒道：“殿下，您不能就這麼回去，現在三軍都在三皇子的掌控中，您最好能調來其他兵馬。”

太子沒說話，閉著眼緩了好半天，嗓音低啞地說了句：“孤萬死難辭其咎。”

“殿下，皇上中計是個意外，您是否留守都不會改變這個結果，如今的問題是三皇子的野心，您若是死了，五皇子與七皇子才是真的沒救了！”薛遙說完就一陣咳嗽，趕喝一口水下咳嗽，繼續道：“咱們得回去調兵，您不能就這麼一個人趕去前線！”

太子睜開眼，低聲開口：“你不用趕路了，下了道去找家酒館好好歇息，前線孤去頂著。”

“殿下！您一個人如何對付得了三路兵馬！”薛遙滿臉驚恐。

太子抬手讓他不要著急，“父皇臨時改立儲君，但並未廢孤。二弟已經加急通知湖廣總督帶兵來援，前線軍孤號令，老三能靠得住的只有他舅舅佟寧昭，孤外有七大總督馳援，有軍裏應外合，西北總督吃了豹子膽，也不敢繼續助紂為。”

*

七皇子跟五個商人簽下了契約。

商人們送他回京，要求他家裏人給兩千五百兩銀子當辛苦費。

兩千五百兩銀子在七皇子看來不是很多，父皇賞賜給母妃的頭面一套都不止這個價。

商人們給殿下“雪中送炭”，值得兩千五百兩銀子的打賞。

這五人裏最好說話的是山羊鬍子，一路上都在問七皇子：“小公子還不？我這裏還有醃，只收你二兩銀子一斤怎麼樣，比草魚管飽！”

七皇子有點心了。

那個剛剛要打七皇子的男人脾氣最，大家都他劉三虎。

他看不慣頭領和山羊鬍子喊那男孩“小公子”，覺得沒必要對這落難爺這麼客氣。

看這小爺細皮的，家裏人肯定當個寶，自然會花錢贖人，何必對他低聲下氣的？

有錢人平時對他們不都頤指氣使嗎？

現在到了他們的地界，憑什麼還得跟這些有錢人低三下四的？

劉三虎沒好氣地問七皇子：“小子，你什麼名字？”

七皇子已經習慣了他無禮的態度，並覺得老百姓之間的相模式，可能就是這麼不拘小節。

父皇說在皇家，也要懂得與民同樂，所以七皇子憋著小脾氣，勉強和藹地回答：“老七。”

“誰他媽問你排行了！”劉三虎哈哈一樂：“問你什麼名字懂嗎？”

七皇子轉頭，沉沉看向他。

劉三虎被那孩子的目看得渾一冷，莫名就收住了嘲笑，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回過神，又擔心其他兄弟發現他被個孩子震住了，頓時火冒三丈，更加無禮地呵斥：“看什麼看！問你什麼名字呢！”

“陸潛。”七皇子低聲回答。

“陸錢？好名字啊！人如其名！”山羊胡樂呵呵地摟住男孩肩膀：“你家一定是京城的大戶人家吧？你爹不會是當的吧？”

“不是。”

“那還好。”山羊鬍子笑道：“要是當的，咱哥幾個都不敢管你爹要錢了，哈哈！”

這群商人是走水道山路，雖然比道繞些路，但這麼走反而不會被三皇子的追兵抓到。

七皇子計算了一下走出西蘭大漠的時間，決定每三天從山羊鬍子那裏買一次醃和水，只要走出大漠，打獵和野果都能喂飽自己。

第二天，一行人在山裏湊合一晚。

半夜裏，七皇子覺到旁有個人坐起，爬到自己邊，盯著自己看。

七皇子沒有太多戒心，並不覺得對方會傷害自己，但因為不習慣主跟人打招呼，所以依舊一不，等待對方先說話。

對方以為他睡了，立即對幾個兄弟發出“嘶嘶”的暗號。

“他兜裏還剩多票子？”這是劉三虎的嗓音。

“至還有七八張，而且不是五十兩，我親眼看見有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山羊鬍子的嗓音。

“我去來數一數不就得了！”劉三虎說。

“慢著。”頭領說：“他上最多不超過幾百兩，別打那心思了，咱們不能把這小子惹惱了，那兩千五百兩酬勞才是大事。”

劉三虎急道：“惹惱他又怎地！他爹娘還能不要他了？惹惱他照樣得送錢來贖人！”

頭領道：“咱們送人回去那是恩，鬧掰了就不好聽了，京城那地界有頭有臉的人那麼多，天知道他爹娘什麼來頭，惹惱了這小娃娃，回頭給咱告上府，不是平白惹事嗎？”

山羊鬍子說：“虎爺你別心急，要不這樣，咱們繞個路，帶他在大漠多耽擱幾天，把他那點銀票都賺到手，再領他去客棧，到時候他吃喝都得靠咱們供給，也沒人強迫他，還欠咱恩呢！”

另外兩個男人立即低聲怪笑起來：“還是老柯腦子好使！”

七皇子沉地小臉在寂靜得黑夜裏。

這一夜，他突然一點都不喜歡老百姓了。

第二天清早，五個商人帶著貨車，按計劃準備在大漠裏繞路跋涉。

七皇子掏出銀票，取了二百五十兩，遞給山羊鬍子：“買十斤醃三袋水。”

山羊鬍子眼睛一亮，本來還以為要多走幾步，這小爺才會忍不住，沒想到一大早就來了個開門紅的大生意！

他喜不自地從自己的貨車上卸下一個包裹，提了十斤醃遞給七皇子，還不忘歎：“哎，我也只剩這點了，其實不想賣，又不能著你個小娃娃。”

七皇子沒說話，提起醃就對五個商人抱拳道：“諸位，就此別過。”

五個男人頓時愣住了，回過神，那小爺已經扛著和水袋，朝東邊走去。

真是奇了！這孩子居然還認得方向！

“站住！”劉三虎暴跳如雷，箭步追上去。

不料剛吼完，那孩子就面無表轉過，用“有屁快放”的眼神盯著他。

後地頭領趕忙追上來攔住劉三虎，對那孩子陪笑道：“小兄弟怎麼突然就要自己走？咱都說好了護送你回京了。”

“不必。”陸潛抬手亮出醃和水袋：“爺有它們護送。”

劉三虎剛要發作，又被頭領阻止，頭領仍舊面和善道：“這樣可就是翻臉不認人了，小兄弟，這大漠裏乾糧和水都是救命的東西，咱肯賣給你，是因為你跟咱們簽了契約，現在你拿了吃的喝的就要走，契約就不算數了？”

陸潛面無表道：“京城城門見，銀子不了你的。”

山羊鬍子追上來急道：“空口無憑！你這麼拍屁走了，京城那麼大，咱麼去哪里找你！不！你把醃和水還給我！我不賣了！”

“咚”的一聲悶響，陸潛將手中食丟在腳邊，目盯著眼前五人，慢悠悠解開了腰側長刀。

劉三虎頓時冷笑：“怎麼？你小子還想手了？真他媽初生牛犢不怕虎！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兒不打的你爺爺，我就不姓劉。”

“住手！”頭領還是不想鬧掰了，讓人拉開劉三虎，依舊溫和地上前跟那男孩涉：“小兄弟不要怒，咱真的是出於好意，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咱昨個給你一口水一條魚，你現在已經死死在這大漠裏了！萍水相逢，咱們救你一命，你錢咱們這麼大人，總不能反目仇吧？”

陸潛沒有回答，目冷淡的盯著頭領。

他天生缺乏邏輯，一切行以目的為導向，偏偏陪他長大的小伴讀是以為導向的格。

所以這些年來，陸潛有意無意的在嘗試記憶別人的邏輯，這樣能使他的行為表現得到小伴讀的表揚，小伴讀一開心，就會親手餵。

陸潛喜歡那種覺，但不代表他能從層面理解和執行某些事。

在他的世界中，沒有顧及人的邏輯，這五個人昨天被他找到了，如果當時他們不肯跟他易魚和水，他就會搶奪魚和水，而非死死在大漠。

頭領說的話，在他這裏，是不合邏輯的假設。

頭領總覺得這孩子的舉止跟尋常人不太一樣，一開始覺得這孩子可能有點傻氣，但此時此刻才發現，這孩子買的醃和水，幾乎剛好足夠他走出這片大漠。

而且這孩子的方向奇準，不像他們這些邊塞行商，經過了二三十年的歷練才掌握經驗。

這孩子的方向，更類似於這荒漠中的狼群，彷彿來自於獵食野的本能。

這種層層詭異的不尋常，讓頭領對這孩子生出暗暗的懼意，賠笑著商量：“小兄弟，我看得出你不是背信棄義的人，既然已經簽了契約，咱們還是一起走，圖個安心。”

陸潛沉默地注視他片刻，忽然將長刀掛回腰側，彎撿起和水，轉過繼續朝自己選擇的方向邁步，只給頭領留下一句話——

“跟上，爺沒時間給你們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