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薛遙和七弟一起消失在視野之後，陸逍的時間彷彿凝固了。

人群將他推前推後地呼嘯而過，還在他長靴腳背上，留下兩道腳印，他卻渾然不覺，不倒翁似的接所有人的推搡、嫌棄和忽視。

這都不重要了。

薛遙都走了，別人這樣的對待，他不是早就習慣了麼？

自我保護的本能，幫助陸逍麻木地度過了最初兩刻。

他承不起的心痛，一般都給時間理，理好了，再回過神，視線從模糊變得清晰，恰巧看見不遠，首飾鋪子掌櫃讓店夥計搬來長梯子，要爬上屋頂，取下剩餘的幾隻花燈。

掌櫃讓夥計扶著梯子，自己把擺塞進腰帶，晃悠著胖的，踩著吱吱呀呀的梯子爬上屋頂。

他一邊手撈花燈，一邊罵罵咧咧的抱怨，屋頂的瓦片被那舞劍年踩碎了好幾片。

掌櫃的剛剛沒吱聲，是看那年吸引來那麼多客，還以為能有幾個順便進店逛一逛，沒想到年一走，便人去樓空，只給他留下幾片碎瓦片。

雖然瓦片不值幾個錢，但破滅的期待值得他這麼罵兩句。

他把花燈一隻只拋下去之後，自己緩緩走下竹梯，一轉，嚇了一跳，瞧見個穿孔雀藍長衫的公子哥，悄沒聲地站在自己後。

“你！你幹什麼你！”店掌櫃後仰，一臉錯愕。

公子哥沒說話，抬手把一錠銀子遞給他。

掌櫃的低頭一看，趕忙哈腰笑道：“客想看什麼貨，請進來坐。”

陸逍面無表搖搖頭，嗓音低啞地說：“賠你屋頂的碎瓦片。”

“啊？”掌櫃一臉納悶。

“剛剛挑花燈的，是我弟弟。”

“啊！沒事沒事……這幾片碎瓦，也值不了這麼些銀錢啊！”

“拿著。”陸逍不跟他囉嗦。

掌櫃一臉納悶地接下銀子，就看那公子游魂似的轉離開了。

“這兄弟倆都是怪人。”掌櫃一臉茫然地搖搖頭。

陸逍遊魂般晃著，走進一家酒館，跟著店小二去二樓，找到一間面朝湖泊的寂靜雅間，陸逍走進去，坐下來。

“誒！客，對不住，這雅間已經有客人訂下了，一會兒就來，您隨我去隔壁瞧瞧罷！”店小二趕忙賠笑。

陸逍目呆滯地看著窗外寧靜的夜，抬手將一錠銀子“咚”地擱在桌子上。

店小二眼睛都亮了，雙手捧起銀子笑道：“小的去跟那位爺商量調換，客請慢坐！”

雅間終於只剩下陸逍一人。

就剩他一個人。

五哥婚後，一定像大哥一樣要顧家，遙遙跟七弟走了。

他想三哥若是還在也不壞，三哥在，他就能和遙遙聯合起來保護七弟了，像小時候一樣。

可是，七弟還需要保護嗎？

門外的吵雜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記得我定的就是這一間。”

“客記錯了，這間已經有客了，這裏請罷——”

“你這掌大的店，也想糊弄我？沒記錯，就這間！”

隨著男人慵懶而堅定的嗓音，雅間的門被踢開了。

陸逍緩緩轉過頭，神冷冽地看向走進來的人——

進來的男人一鬆柏綠長衫，眼睛狹長而散漫，長相有點眼，但他沒心思細想在哪里見過。

“這雅間我先定了，勞煩公子挪個地兒。”那男人走到陸逍旁，右手往上招招手，神裏氣地請陸逍滾蛋。

陸逍沒說話，又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示意男人拿銀子走人。

這些銀子本來都是準備買夜市裏的小玩意哄薛遙的，現在陸逍覺得放在袖兜裏都燙胳膊，想趕使出去。

“這是何意，富家爺？”綠男人挑起一邊面眉，抬一腳，踩在陸逍椅子邊緣，俯湊近他的臉，挑釁道：“打發花子呢？”

陸逍依舊沒回答，一口氣把錢袋裏剩餘的現銀全放到桌上，“咚”地一聲響，然後用“夠了吧”的眼神，與那綠男人對視。

男人一低頭，咧笑出一口白牙，再抬頭看向陸逍時，眼裏已滿是雄特有的狠勁，低聲盯著陸逍說了句：“起開。”

換作平時，陸逍是不會因為這種事跟人糾纏不休的，畢竟這確實是人家先定的雅間，但今日不同。

他覺得七弟從來不跟人講理，一嘟，就能讓那麼多人遷就，憑什麼他陸逍講道理謙讓一輩子，偶爾任一次，都得半路收手？

於是他用同樣冰冷的目，與那男人對視，並且把桌上的銀子收回袖兜裏，一臉“我就不起開”的小無賴模樣。

這是陸逍長這麼大第一次跟人耍無賴，有點缺乏不講理的經驗，還沒把對方激怒呢，自己就先委屈上了，眼眶居然有點紅。

眼見著氣勢要輸了一截，陸逍趕仰臉吼了一句：“再不走開，別怪爺不客氣！”

綠男人一愣，覺自己好像聽出了哭腔，仔細一看，這小公子眼睛還真淚汪汪地，一下子就樂了，問他：“你是怎麼個不客氣法？準備喊救命？”

陸逍耳一燙，抬手一個八卦掌，推向綠男人。

沒想到對方比泥鰍還溜，不斷側避開出招，神懶散地只用一隻手回擊，不到五個回合，陸逍居然被綠男人拎小一樣拎起來，甩到一邊！

“承讓。”那男人賤兮兮地一抱拳，舒舒服服地坐在了陸逍剛剛坐的椅子上！

陸逍這一刻連同歸於盡地心思都有了，他好歹習武這麼多年，不論是正經皇家教頭的訓練還是張四教的八卦掌，就算天賦比不過七弟，也不至於讓他輸給個路人老百姓吧？

無法忍這樣的辱，陸逍咬牙關再次襲向那男人！

有的人在憤怒時會發出驚人的潛力，有的人在憤怒時會發揮失常。

很不幸老六屬於後者，於是比剛剛還快的敗下陣來，被那男人推開了。

“客……別打了客，隔壁有的是雅間……”店小二勸架。

“我就要這一間！”陸逍歇斯底里地咆哮，彷彿要把二十年人生抑的脾氣都發出來。

但是他打不過那綠男人……

怎麼辦呢？

陸逍咬牙切齒地跑到男人桌子對面，一屁坐下了，斜著眼睛跟對方互瞪！

“給我上你們店裏最貴的菜。”陸逍惡狠狠地開口：“這雅間一切花費，都記在我賬上！”

綠男人一頭霧水，一時分不清這小公子是敵是友了，歪著腦袋質疑道：“你該不會是我顧某人的追隨者吧？怪不得看你眼，故意占我的雅間引起我注意？呵，頭一次見你這種請客方式。”他抿一指陸逍，瞇著眼睛說：“可以，顧某記住你了。”

“自以為是！”陸逍更來火了：“我見過你嗎還追隨者，你以為你是誰？”

其實還真見過，之前薛遙被顧青遠“綁架”，顧青遠出門買豬頭的時候，被陸潛他們兄弟三個逮著了。

當時老五和老六都跟顧青遠過了幾招，由於輸得太快，還沒來得及混臉，就給他跑了。

顧大俠這回進京，是準備宮檢查小師弟練劍進展的，很低調，一路上甩掉不小迷弟，沒想到會在這家酒館裏，遇到個疑似“手段變態的死忠”。

跟這個迷一樣的“死忠”對瞪良久，菜都上齊了。

陸逍怒氣衝天地拿起筷子，夾菜開吃。

顧青遠就想開了，無法應對的變態，還是順他的意算了，於是也拿起筷子夾菜。

“你要臉嗎？”陸逍簡直難以置信，手就打開那綠男人的筷子：“不許你吃！”

顧青遠還那樣裏氣地歪頭看他：“你把菜來我雅間裏，又不讓我吃，幾個意思？”

“我要吃給你看！”這是乖巧了一輩子的陸逍能想到的最惡毒的報復手段了。

顧青遠冷不防笑了，又皺眉嚴肅批評：“你不覺得對仰慕的大俠做這種事，太殘忍麼。”

“爺仰慕你個頭！”陸逍雖然還在鬥，心裏卻莫名有種暢快淋漓的覺，他這輩子從來沒在任何人面前出如此放肆的一面。

*

什麼百分之四十九啊？

這小子暗跟誰得這麼歡呢？

薛遙側頭狐疑地盯著陸潛。

殿下直後背，朝小伴讀挪了挪，把肩膀聳起來，用期待地眼神催促小伴讀繼續靠上來。

“殿下剛剛遇上什麼人了嗎？”薛遙剛問完，就被陸潛過來的龍爪按著腦袋，強行靠上肩膀！

【系統提示：暴君的心任務進度51%】

薛遙的心瞬間跳了一拍，一雙目瞪大了，大腦死機片刻，忽然推開殿下的爪子，側頭錯愕地看向陸潛。

陸潛不開心了，手指著自己胳膊，霸氣地命令：“這裏，靠著。”

薛遙思緒極了，像是想印證某個可怕的猜想，緩緩歪頭靠在陸潛胳膊上。

【系統提示：暴君的心任務進度52%】

薛遙面發白，抬起頭，茫然看著月下，陸潛完的側。

頓了頓，他再次嘗試著靠上陸潛肩膀。

幾次過後，心任務進度沒有再增加。

薛遙心裏卻仍舊抱著那個猜想，於是抓住陸潛的胳膊，嘗試著扭了扭子。

任務進度立即又漲了！

薛遙覺一陣天旋地轉。

低頭看向擱在上的紅花燈，滿面呆滯。

“六哥親遙遙？”陸潛側頭，斂起雙瞳危險地盯著小伴讀質問。

薛遙抬起頭看他，好半會兒，才遲鈍地搖搖頭。

“耳鬢廝磨？”陸潛繼續審問。

薛遙又搖搖頭，心跳一點一點地加速，大腦裏不斷在咆哮：不會的。不會的。

“牽手呢？”陸潛繼續審問。

薛遙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想到剛暖寶寶確實有拉住他一下，於是對陸潛老實地點點頭。

陸潛一睜眼，立即抓起小伴讀的手，往自己擺上用力蹭乾淨！

薛遙猛然反手抓住陸潛的手。

陸潛抬頭，對視上小伴讀瞪得圓溜溜地驚恐眼睛。

夜空中的圓月被雲層遮擋，突然暗下來。

安靜的夜，木柴後蹲著的兩個男孩，就這麼沉默地對視著。

陸潛抬起手，拍了拍不知為何神驚恐的小伴讀腦袋：“別怕，爺在。”

“殿下……”薛遙雙微微哆嗦：“你是不是有意中人了？”

意中人？陸潛在話本裏聽過這個詞兒，立即勾起角，得意地一笑。

“是誰？”薛遙抖的嗓音都破音了：“殿下喜歡的人是誰？”

陸潛覺得小伴讀這樣明知故問特別刺激，立即配合地從腦海裏搜索出話本裏的臺詞，特爺們兒的告訴小伴讀：“爺們家不把兒長放在上！”

“你別鬧了！”薛遙渾都開始抖起來：“我要你說！你喜歡的人是誰！”

陸潛被他吼得一愣，一雙淺瞳，在夜下那樣迷離地看著小伴讀，平白添了幾分縱容的寵溺。

薛遙眼裏有水在閃，像是急切地在等待他的回答，也像是等待死亡判決。

陸潛沒捨得讓他等太久。

突然俯頭。

吻住小伴讀冰涼的雙。

薛遙的眼睛一瞬間放空。

耳朵裏全是自己瘋狂的心跳聲。

黑夜彷彿被這個吻點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