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來訪

殿試在即，夜懷信卻爲投帖犯起了難，左思右想之下，決定來找夜懷央商議。

自楚國開朝以來，科舉諸制中就有一條不文的規矩，凡舉士及殿者必擇三公爲師，或爲天子門生，否則將來即便名懸紅榜也會被看作野路子，遭衆臣輕視。

說來這個規矩的前就是世家興盛時期的舉賢制度，後來寒門崛起，此等陋規便逐漸演化結黨營私的另一種手段——新晉士子需要有老師推舉，以便在朝中站穩腳跟，而老師也需要新鮮來壯大自己的勢力。

不過其中也有清流，比如寒門中的翹楚——中書令岳廷門下就只有一名學生，全憑德行學識才了他的眼，師生之間向來也隻論道談學，不涉政事，類似這樣的也不止他一人，但在朝廷裡算是數了。

對於像夜懷信這樣的世家子弟來說投帖認師不過是個形式，畢竟背後有個偌大的夜家頂著，還有爲關中統帥的大哥在朝中，即便不這麼做，誰敢給他臉看？只不過他心裡是想找個老師正經學些東西的，所以才猶豫至今。

「姐，你說我這帖子投給誰好？放眼朝中，權貴皆是王謝之流，岳廷雖爲我心之所向，卻是決計不會收世家子弟爲學生的，真是讓人頭疼……」

夜懷央自案牘間抬起頭來，角輕翹，「你不去試試怎知道不可能？」

「這還用試麼？」夜懷信有些懷疑。

「岳廷乃當世之鴻儒，但凡有一希你都該去試試，被拒絕了也不要，這點事夜家還是能兜住的，況且……」夜懷央聲音微頓，眸底揚起濃濃的興味，「要說你比不上裴元舒，我可不信。」

裴元舒正是岳廷唯一的學生。

夜懷信也笑了，他本就不缺膽和才智，只是有些擔心這事在朝中傳開會對夜家造不良影響，夜懷央這番鼓勵算是給他吃了定心丸了。

「好，那我明日就去岳府投帖！」

言罷，他自行回房準備去了，出門時恰好撞到月牙，只道是謝蕓來訪，眼下正在涼亭等候，夜懷央聞言挑了挑眉梢，也沒換服，就一便裝出去見了。

來到涼亭，周圍花團錦簇，一抹淺碧映眼簾，似岸堤楊柳，靜皆宜。

「蕓姐，久等了。」

夜懷央淺聲打著招呼，沒有過多的客套也沒有虛僞的寒暄，謝蕓仿佛很適從這樣的相模式，神自然地起致禮：「是我不請自來，叨擾妹妹了。」

「哪裡的話，姐姐請坐。」

兩人先後落座於圓幾兩邊，中間隔著一臂寬的距離，夜懷央親自執壺沏茶，縷縷白煙從中冒出，卷若雲團，將散未散之際抬眼看了下謝蕓，眉尖似青瓷茶盞裡的芽，前一刻還高聳著棱角，下一刻就舒展在一汪綠水裡，快得讓人無法察覺。

這謝蕓自打上次跟請教了養寵之事以後就再無靜，今兒個突然上門，來的還是的私人府邸，想必是另有目的，也懶得挑破，且秉著耐心看看謝蕓到底想幹什麼。

「聽說今年的試題難倒了不才華橫溢的士子呢，懷信能順利通過闈試，真爲他高興。」

「他不過運氣好罷了。」夜懷央淡淡一笑，雖說得輕巧，眼底那抹自豪卻不曾掩飾。

謝蕓微笑道：「運氣亦是實力的一部分，況且我哥哥在協助封大人理卷時曾見到了懷信的策論，觀點獨到，條理清晰，頗公卿賞識，又怎能以運氣蓋言之？」

此次科舉參加人數衆多，吏部上下忙得昏天暗地，兄長謝邈是吏部尚書的學生，遂也在協理之列。

「他平時吊兒郎當，想必姐姐有所耳聞，既已中舉，我也沒什麼可多說的，若將來有幸在朝爲，不說能匡扶社稷，只要能磨一磨他這放肆的子便是好的。」

邊上的月牙聽到這句話差點沒笑出聲。

整天聽到王爺怒斥小姐放肆，八爺與之相比可算是小巫見大巫了，現在居然臉不紅氣不地說這種話，實在是好笑。

「若有個老師悉心教導，想是不問題的，不知懷信的帖子投到誰門下了？」

夜懷央微微一嘆，似有些頭疼，「他尚未想好，大哥不在家中，我也拿不定主意。」

謝蕓見狀便提議道：「以我陋見，史大夫顧詠乃是不錯的人選，縱然脾氣火了些，但爲清廉且剛正不阿，懷信若能投到他門下，定能學到不東西。」

此話一出，倒真教夜懷央楞了好久。

故意那樣說就是想看看謝蕓想說什麼，若是替謝氏公卿拋下橄欖枝，那目的就不言而明瞭，可居然讓選擇顧詠，此人乃是世家出，學富五車，做起事來完全不顧門第派別之爭，在史臺二十年不知彈劾了多犯事員，不吃，也算是骨頭一個，若不是夜懷信一心嚮往岳廷，他倒算是世家陣營中難得的可選之人。

由此看來，謝蕓這番建議倒顯得頗爲真誠。

「姐姐所言甚是，回頭我便說與懷信聽，讓他好好考慮一下。」

謝蕓頷首，從袖中掏出一張紙箋放在桌上，然後慢慢推到夜懷央面前，「家父曾與顧大人是至好友，若懷信有意，不妨以此作帖，顧大人收到自會明意，還妹妹切莫推辭，就當是我的小小心意吧。」

夜懷央垂眸盯了半晌，忽而一笑，旋即讓月牙捧來錦盒收好，幷對謝蕓道謝：「如此就多謝姐姐了。」

謝蕓淺笑，眉睫輕揚，綻出幾許和的芒，似鄰家長姐那般溫雅。

之後兩人又聊了許久，提到家中寵，謝蕓來了興趣，夜懷央便邀到後院去看瀾瀾，欣然前往，哪知眼前看到的一幕頗讓吃驚。

瀾瀾正在搗，確切地來說是給瀾王府搗。

自從上次爬過墻以後它就上了這個運，雖然瀾王府的墻壁砌高了，可幾個月以來它也長高不，所以爬起來毫無難度，現在正在墻頭用屁對著夜懷央和謝蕓，眼看著扭啊扭的又要翻進王府的院子裡了。

「瀾瀾，下來！」

夜懷央一聲輕斥，它立刻回過頭來，子卻沒往回，反而舉起爪子衝們搖了搖，謝蕓凝目細看，輕微地了口涼氣。

它手上還抓著一條蛇！

夜懷央看謝蕓好像被嚇到了，遂輕笑道：「姐姐莫怕，瀾瀾不會把蛇往這邊扔的。」

謝蕓擔憂地說：「即便如此，那蛇被它甩得暈頭轉向，萬一張口咬它怎麼辦？」

「放心吧，你別看瀾瀾顯得笨重，起來可靈活了，那蛇咬不到它的。」夜懷央十分有把握，但見謝蕓還是憂心忡忡便緩聲解釋道，「當初這院子買得匆忙，也沒檢查就在後院給它搭了個窩，誰知隔幾天就掏出一個蛇來，它抓著蛇到甩，玩得不亦樂乎，說來也怪，那群蛇竟都怕了它，漸漸的都逃走了，今天難得又被它逮住一條，這會兒無論怎麼訓它恐怕都是停不下來的。」

「可它現在往瀾王府扔了……」

夜懷央一楞，順著謝蕓的指尖去，那條蛇就像回旋鏢一樣在空中翻滾了幾圈，然後落進了瀾王府，跟著那邊傳來一聲尖，始作俑者渾然不覺，還使勁拍著檐上的磚瓦，似乎頗爲興。

「瀾瀾，還不快給我下來！」

夜懷央板起臉，仿佛是真生氣了，瀾瀾回頭瞅了一眼，開始慢吞吞地沿著墻壁往下，似乎還帶著點不願，謝蕓見了笑得雙肩直抖，方才那一點害怕全不見了。

「妹妹，這寵你是怎麼馴養的？可真是……」

話還沒說完，墻那頭忽然有人尖聲喝道：「大膽！隔壁住的是何人？天化日之下竟敢縱寵行兇，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夜懷央尚未說話，又響起一個爽朗的男聲：「怎麼，瀾瀾又往這邊扔東西了？」

謝蕓聞聲猛地一僵，素來沉靜如水的面容出現一裂痕，出許多旁人看不懂的緒。

夜懷央本來懶得理會，過去抱了瀾瀾就要走，誰知一回頭發現謝蕓失了魂似地杵在那，腦海中瞬間閃過一道，快得來不及捕捉。

「夜姑娘，你家熊貓可是越來越調皮了，天天往這邊爬，乾脆放到王府來養得了。」

兩人回神，一個忙著掩飾自己的失態，一個懶洋洋地衝隔壁回道：「陸大夫這麼關注瀾瀾，難不是改行當醫了？」

「醫有何不好？至懂得分辨誰對它好，人可就不一定了，前幾天剛治好一個箭傷的，轉臉就不認人了。」

夜懷央聽出來陸珩是在嘲諷，也不生氣，隻輕哼道：「陸大夫如此好口才，當什麼大夫都是浪費，該去說書才對。」說罷，把瀾瀾放進窩裡，拉起謝蕓就往回走，「走吧姐姐，讓你看笑話了。」

行至長廊，瀾王府那邊再無聲音，周圍也沒有僕人打擾，謝蕓與夜懷央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儘管容如常，夜懷央還是看出了那一心不在焉。

臨走時，夜懷央送謝蕓出府，謝蕓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妹妹與瀾王府的人很？」

夜懷央笑了笑，滿不在意地答道：「怎麼會，王爺豈是我高攀得上的？我不過是跟那個陸大夫打過幾次道罷了。」

謝蕓握著車把的手了一瞬，卻再沒說什麼，隻向點頭告辭，注目相送，直到馬車駛離視綫，邊才勾起一抹興味之。

這齣戲好像越來越有意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