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歸了眼淚,搖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聽說,蘇眉院曾是三舅舅的第一位妻子的宅院,去世之後,三舅舅就一直都把蘇眉院鎖著,打算等二表哥長大了給他當書房用,只是兩年前三舅舅全家都去了北方做生意,蘇眉院就一直空置著。至於二姐何時住進了蘇眉院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聽我院子裏剩下的那幾個丫鬟議論說,西院的將近十個丫鬟媽媽都去了蘇眉院當差。我還聽們說,只因二姐喜歡上了蘇眉院的一片蘇眉花海,這才央求著二舅母把蘇眉院的鑰匙給了。」
湯嬤嬤聽得一陣沉默,最後嘆口氣道:「唉,二太太寵二小姐真是寵得上了天!不過我相信,就算二小姐年不懂事,二太太卻是公私分明的當家主母。什麼東西能,什麼東西是忌,二太太的心中都是有數的,絕對不會一聲不吭地把三房的庭院佔下。想必是二房已經和三房打過招呼,這才暫借去住上幾個月,等二小姐賞夠了那些蘇眉花搬走了,三老爺他們正好從北方回來,這倒也不影響什麼。」
何當歸信服地點了點頭,說道:「嬤嬤說的很有道理,一定是這樣的,二舅母一向公私分明,友家人。」
湯嬤嬤轉而又安:「三小姐你別把那些下人的事放在心上,二小姐雖然慣一些,卻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待人是極好的。我估著,肯定不知道那些下人是你院子裏的人,所以才留用了們,回頭等我跟二小姐說一說,讓把西院原來的下人全都換給你,再請老太太把西院重新清理一遍,還你一個一模一樣的院子,好不好?」
何當歸在面紗外的眼睛閃著一種近似惶恐的水,連連擺手推辭道:「不,求嬤嬤千萬不要去找二姐!」
「為什麼?」湯嬤嬤挑眉,「二小姐很好說話的,三小姐你不必不安。」
何當歸垂頭,用愧的語氣斷斷續續地說道:「據我院子裏的幾個丫鬟說,在蘇眉院那邊不只有盛的公飯,主子用膳時胃口也小,不像我,每天半夜送來的兩碗菜一碗飯我都吃的一滴不剩。在蘇眉院那邊,一桌子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主子略略兩筷子就賞給下人吃……平時更是賞賜不斷,每月幾十匹的錦緞花綢往屋子裏搬,只要是不了主子眼睛的或者花,就一腦兒地賞給下人做裳……銀子銅錢的更不在話下,幾天下來就把荷包裝個半滿,掛在腰間叮噹作響,好聽極了……丫鬟們還說,新的主子比起我這個窮酸小氣的農家,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湯嬤嬤雙手又是一陣刺,一邊抓撓一邊發火道:「那些蹄子平日裏只會說三道四,不好好地伺候主子,卻在那裏嚼主子的舌,真是可惡!回頭我去揭了們的皮,看們以後還敢不敢對三小姐不敬!」
何當歸又擺手阻止道:「嬤嬤不要跟們一般見識了,就饒了們吧。好歹們也服侍過我一場,我來道觀之前就連累們吃了苦頭,我『死』之後,我院裏的丫鬟定然都去了別的院裏當差,有了新的主人,我回家后也不便召們重新伺候我,間接去拆散人家主僕。」
湯嬤嬤想一想,答應道:「那就不要從前那群白眼狼了,我人去青草牛市採買些新的給三小姐挑一挑,找幾個可心的伺候你的起居。」
何當歸還是拒絕:「外面新採買的丫鬟也是不知底、不知脾的,彼此磨合起來都要多費力。我固然是滿腔熱忱地對人,但就算我把一兩多銀子的月例全部贈人,也換不來一顆真心,最後反而淪為他人的笑柄,白白傷心一場。因此,我想請嬤嬤做個主,就不要往西院送新的丫鬟了吧,我平日裏喜歡安靜,也用不著人伺候,有一個蟬已經足夠了。」
湯嬤嬤聽說得可憐,連忙安道:「三小姐你莫傷心,前段時間,老太太請天機子齊玄余大師給你批過命,大師說你將來貴不可言,能嫁個很好的門第,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你別把那些勢利小人的話往心裏去,不如這樣,挑選下人的事先緩一緩,等老太太給你討回那四百兩銀子再談不遲。還有你剛剛不是說,有道觀里的姑子也想給你做丫鬟?剛才那個……什麼桂枝桂花的那個?」
「槐花,今年十七歲。」何當歸徐徐說道,「雖然我對不悉,但對我倒是頗恭敬,差遣起來也頗順手,每次我吩咐了什麼事都立刻跑著去辦,與我從前的幾個丫鬟大大不同,經常是我連說幾遍們都充耳不聞。而且,我並沒許諾一定可以帶走,也不十分在意,只說讓我幫問問,不行再另做打算。」
湯嬤嬤聽得連連點頭,當即拍掌道:「如此看來,還是們出家人的淳樸,不像家裏的一些小丫頭片子,日裏只知道往臉上胭脂戴花的,滿肚子都是歪心眼子。既然如此,我就擅自做一回主,只要是三小姐在道觀里相中的姑子,都可以帶回家去,還了俗給三小姐做丫鬟。」
何當歸由衷地激道:「多謝嬤嬤見憐,邊的人心一些,會讓我省去不煩惱。」
「老奴經常對底下的奴才說,羅家的主子都是最好的主子,我們這些奴才是走了大運才攤上這樣的好主子。當奴才的忠心是第一位的,人笨些、懶些、貪財些,當主子都能睜隻眼閉隻眼,不跟他們計較;可要是有奴才不把主子當回事,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那就是自己砸碎了飯碗,沒臉再吃主子賞的這口飯了。」湯嬤嬤的話鋒一轉,盯著何當歸的眼睛,略帶嚴厲地說,「我打算立即啟程回羅府,向老太太回稟三小姐這裏的事,再把四小姐帶來道觀給你賠罪。可剛剛三小姐說的話實在把我嚇到了,什麼夢見竹哥兒會死之類的,這些胡話回了家可不許再提起來了!」
何當歸遲疑地點點頭,口上答應道:「我記下了,嬤嬤。」
「那麼,這一套服我就原樣拿回去了,胭脂水也不給三小姐留了,統統拿回去讓九姑給驗一驗,看看都是些什麼名堂。」說到這裏,湯嬤嬤一陣痛心,原本純真活潑的四小姐什麼時候學會擺弄毒藥了呢?
何當歸抱歉地說:「都是我惹的禍,現在讓嬤嬤也備的煎熬,還要連夜趕路,這樣來來回回讓嬤嬤跑上四趟,當歸心中實在不安。」說著取出一個小木盒,打開遞給湯嬤嬤說,「我偶然在書上看了一個方子,試著做了四個避免暈車和消除疲勞的藥丸,本來打算路上和嬤嬤一起用的。如今我還要在道觀留上兩日,正好再多做幾個,就請嬤嬤不要嫌棄此葯陋,隨便吃一吃解乏。」
湯嬤嬤雙手接過,笑道:「三小姐真是細心,那我就愧領了。」雖然謝三小姐的心意,但心底仍是有些不以為然的,覺得三小姐一個小孩子做的藥丸能有什麼功效,不過就當幾粒糖豆子吃吧。
何當歸想一想,又囑咐道:「我記得書上書說過,此葯含服效果最佳,嬤嬤不用喝水咽下去也不用嚼碎,過一會兒它就自己化了。」
「好,我記下了。」湯嬤嬤也反過頭來囑咐,「三小姐你且安心休息,手上的盡量忍著別抓,抓破了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回家去問問九姑有沒有什麼好的辦法止。最遲後天早上,我必定回來接三小姐,請三小姐耐心等候。」說著告辭出門。
何當歸送到院門口,優雅地揮一揮帕子,脆聲道:「那嬤嬤你慢走,一路順風!」
看到湯嬤嬤的影消失在拐角,何當歸一把抓下面紗,輕笑著吩咐道:「蟬,咱們明天早上就要離開道觀了,我要去跟真珠姐姐說幾句己話,你和槐花快把咱們的行李裝好,再打點一些路上吃的點心和紅果茶,別忘了稍帶著一個鋪在車上的褥子,否則連續幾個時辰的車馬顛簸可有得你們的。」
清晨,高絕棄舟登岸。水中倒映著秦淮河岸邊的飛檐窗,畫舫凌波,雖然現在氣候寒冷,但是婀娜多姿的楊柳依然隨著曉風飄舞,形極富有水鄉特的小橋野渡。轉過小橋,在濃的枝條的掩映下,一排紅的屋宇約可見,這是整個飲馬鎮僅有的一座紅建築。
高絕門路地走進這座莊園,徑直往正堂的大廳而去。
這座莊園依山而建,佔地並不廣大,但是飛檐之下氣象恢弘,格調天。而且,恢弘大氣的屋宇也不是最吸引人的地方,最吸引人的是整個莊園的地面鋪滿了沿海沙灘上才能見到的白細沙,看來別有一番風味,與莊園中的各種花草樹木相映趣。
高絕穿過大廳,再走出曲廊,又是一重院落,院中寂靜沒有人聲。北面的偏廳門窗閉,卻有酒香出,秋風帶過了廳前的幾片花葉。
「老高,接酒!」
話音剛落,偏廳的花窗彈開,一個黑漆漆的東西直衝著高絕的頭部飛來。高絕耷拉著眼皮不抬頭,只是湛湛地側避開,然後那黑漆漆的東西劃過一條優的弧線,沒有阻礙地落在地上,「啪」地一聲碎裂幾十片,醇香的味道飄滿整個中庭。
廖之遠眼看著那一壇九年陳釀的嘉興老酒祭給了土地公公,火冒三丈地住窗框大吼:「不是讓你接住嗎?你這頭不解風的蠢驢!」
高絕耷拉著眼皮走進偏廳,坐到桌案邊抓起一壇喝到一半的酒,仰頭就往裏澆。說是「澆」,是因為那隻抓著酒罈倒酒的大手倒得很急迫,大部分的酒沒有送進裏,而是澆上了冒著青碴鬍鬚的下上。半壇佳釀好酒,高絕三兩口就喝完了,也只喝到了三兩口,其餘的酒漿全部奉送給了一黑緞圓領的長襟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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