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窯中,和方超有著同樣命運的小孩兒有二三十個。他們每個人的右腳上都套有一個腳鐐,腳鐐與鈴鐺焊接,只要有人試圖逃,便會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窯中年的小孩兒不敢反抗,但一些年紀大一點兒的腦子要活絡得多。方超曾親眼見證過同伴李樹逃跑的全過程。那天夜裡,比方超大五六歲的李樹先是用泥將鈴鐺塞實,接著在腳鐐的外側裹上了布條,一切準備就緒后,他用鐵開了門鎖,趁著夜溜出了院子。
他逃走的那一刻,窯中的小孩兒都在鐵窗前眼地著他離開的方向。可就在這時,遠的慘聲讓所有人心中一驚。接著,院外的兩名監工像拖死狗一樣,把李樹重新拽進了窯。然而事並沒有那麼容易結束。監工當著所有孩子的面,開始用棒、皮鞭瘋狂打李樹。李樹被打得模糊,躺在地上一不。從那之後,窯中再沒有小孩兒敢抱有一逃跑的幻想。
方超原本以為這輩子就要死在這座暗無天日的窯中,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3個人的到來,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在窯生活的這些年,方超算是最老實本分的一個人,工作按時完,監工安排的其他活兒也是任勞任怨,可能是因為這個,他了窯中唯一的幸運兒。方超永遠都記得那一天,那是2007年的1月1日,監工頭子用電焊切開那個捆綁他多年的腳鐐后,對著其他孩子說了一句話:「只要你們像方超一樣乖乖聽話,好好乾活兒,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方超注意到,窯中的同伴聽完這句話后,原本灰濛濛的眼睛,突然變得黑亮。
寒暄幾句之後,方超被3個人帶上了一輛吉普車,搖晃的車廂中一共坐著6名和他年紀相仿、衫襤褸的男孩兒。他們或瑟瑟發抖,或蜷於拐角,全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上車前有人警告過他們不要說話。從小備欺的方超不敢違抗,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方超朝眾人比畫了幾下敲煤渣的作。見幾人紛紛點頭,方超才明白,車上的所有人都是來自附近的黑煤窯。
啟程時,室外艷高照,等到車停下的那一刻,已是皓月當空。方超連同其他6個人被帶到了一間廢棄的廠房,3名男子把各種滷味擺在了眾人面前。
「!」一個男孩兒的喊,在幾人中引起了不小的。
「不要吵,不要吵!」其中一個戴著大金錶的男子使勁兒地拍打著桌面,「只要你們幾個好好聽話,以後這我保證管夠。」
「聽話,我一定聽話!」有一人帶了頭,包括方超在的其他孩紛紛附和。
「好!看來我沒有選錯人。」男子指了指自己,「我的綽號『道北』,以後你們就喊我大伯;這位穿花襯衫的綽號『煙桿』,是你們的三伯;旁邊那位綽號『大聖』,你們要二伯。」
「大伯,二伯,三伯。」眾孩異口同聲。
「道北」喜笑開:「來來來,吃飯,大伯管夠。」
方超在黑煤窯當了那麼多年苦力,每天除了豆腐白菜,兒就見不到一點兒葷腥,就算是過年,他們吃的也是素餡餃子。監工之所以不給吃,原因很簡單,一來是節約本,二來是怕他們把吃饞了,天天想著往外跑。在方超的記憶中,他吃的次數一隻手絕對數得過來,像今天這樣管夠的況,算是在他的人生中開了一次先河。
桌子上的滷味一袋一袋地被消滅乾淨,「煙桿」又一袋接著一袋從泡沫箱中取出。當幾人實在吃不下時,「煙桿」這才蓋上了箱蓋。
「院子里有水龍頭,吃飽了洗洗睡覺,明天一早帶你們去幹活兒。」
「謝謝三伯。」幾個人了手指上的油漬,嬉笑著朝院中跑去。
眼前這幅和諧滿的畫面,方超只在夢中見過,他本以為日子已苦盡甘來,可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竟是7個小夥伴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團聚。
十九
第二天清晨,還在睡夢中的方超被「煙桿」帶上了吉普車,和昨天不同的是,此時車廂中只有他一個人。車子顛簸了幾個小時后,他被帶進了一個商業區。
「從今天開始,你要想盡一切辦法在這裡生存下去,一個月後我再來接你。」「煙桿」臨走時丟給了他一個背包,包中除了一把金屬摺疊刀外,只有幾件換洗。
在窯中時,方超除了幹活兒、睡覺外,最喜歡聽二奎講故事。二奎比他們都大,看面相說有十六七歲,他被送進窯時,已沒了左。二奎是個「子」,從小就被人帶到大城市東西,據他說,他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順手牽羊。不過「常在河邊走,哪兒能不鞋」。二奎在一次室盜竊失手后,被圍觀群眾打斷了,接著就被團伙老大賣給了黑煤窯。
方超在窯中可沒聽二奎說的傳奇故事,當「煙桿」走遠之後,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和二奎說的那麼相似。
「難道自己落了一個盜竊團伙?」方超年紀不大,但複雜的生存環境,讓他比同齡人要太多。有些人或許覺得這是一個報警的好機會,但對方超來說,他從未有過這個想法。首先,他兒不知道那個他生活了多年的黑煤窯到底在什麼地方。其次,就算是報了警,他還是一樣沒飯吃、沒錢花,之後的日子依舊沒有著落。接過二奎的洗腦,這些問題方超早就看得極為徹。
想通了的方超,抱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態度,接了目前的人生設定。他用了半天的時間走完了整個商業區,他發現商場的衛生間可以提供飲用水,銀行的自提款間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覺,這兩個問題解決以後,剩下的就是如何填飽肚子。商業區餐館並不是很多,而且都是環境優的高檔餐廳,餐廳的服務員更是無比勤快,客人一走,桌子上的殘羹剩飯就會被丟到垃圾桶中,如此一來,方超連討飯的機會都沒有。
二奎的經歷,讓方超對盜有著本能的反。他這輩子的願很簡單,只要有口飯吃,有間屋睡,再能弄點兒零花錢打打牙祭,他也就別無他求。
接連了兩天的方超,始終沒有越雷池,直到第三天,他在路邊遇到了一位「傳單小伙兒」時,才彷彿看見了新大陸。在方超的苦苦哀求下,小伙兒將他帶到了僱主那裡。僱主以「不能僱用工」為由,拒絕了方超的要求。而方超只有這一救命稻草可抓,哪裡會輕易鬆手?磨泡一天後,方超換上工作服,戴著一頂鴨舌帽,開始了發傳單的生活。一天20元的收,方超果腹后竟還有剩餘。他把每天省吃儉用的錢以零換整,一個月後,他的鞋裡竟攢下了整整300元。
約定的時間很快到來,方超被「煙桿」帶進了城中村的一個小旅館,在「大聖」的問下,方超不得不一五一十地將這個月發生的種種如實代。
「這小子有點兒意思。」這是「大聖」對方超的評價。
當時的方超以為自己到了表揚,後來他才明白,做一個壞人的前提,不是你要多麼惡,而是要學會如何適應環境。
在旅館好吃好喝待了兩天後,方超又被送到了另外一座城市,這次他的任務是在一個月賺到3000元錢。一天100元的收對年人來說都絕非易事,何況當時的方超只有十來歲。
漢海食街,這是「煙桿」給方超選的第二個「升級地圖」。和之前商業區的「新手村」相比,這裡的況要複雜太多了。
夜幕低垂,食街的大排檔生意好不熱鬧,食客們三五群坐在四方桌前舉著啤酒大擺龍門陣。雖然有些人的錢包就擺在手可及的地方,但除非是不得已,方超還是不想把自己歸為小一類。
在車水馬龍中穿梭了一整天後,他終於找到了一個賺錢的法子——賣花。300元的啟資金,足夠方超周轉,1元的本,4元的利潤,賣得好的況下,方超一晚上就有接近200元的純收。
「看來3000元錢也不是什麼難事。」就在方超沾沾自喜之時,幾個賣花男孩兒卻將他堵在了巷口的角落中。
「小子,混哪裡的?知不知道,這裡是我們的地盤?」
聽對方這麼一說,方超心裡知道今天要栽了,在支吾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時,對方七八個拳頭已招呼了上來。那天晚上,方超被打得遍鱗傷不說,幾天辛苦賺來的錢也被洗劫一空。許久之後,方超忍著劇痛蹣跚地回到了附近公園的涼亭,「煙桿」送給他的摺疊刀,就埋在涼亭旁邊的泥土中。
此時此刻,二奎的經典語錄在方超的耳邊逐一浮現:「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狗急了還跳牆呢,何況是人。」「欺負到頭上,哪怕是豁出命,也要干!」
「好,跟他們幹了!」好不容易吃上幾頓的方超,永遠不想重蹈二奎的覆轍,「就算是死,我也不想再回到那個暗無天日的黑煤窯!」方超把刀攥在手中,重新回到了剛才的街角。
二十
此時已是午夜時分,食街從熱鬧逐漸變得冷清,打他的幾個小孩兒正蹲坐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細數著一天的收。
方超一眼便認出了那個為首的男孩兒,他二話沒說,一個箭步衝到跟前,在男孩兒還沒反應過來時,那把摺疊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給你們3秒鐘,把錢給我出來!」
幾個小孩兒年紀雖然不大,但出來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刀雖然在脖子上劃出了鮮,可為首的男孩兒並沒有稱臣,他昂著頭回道:「小子,你知不知道這是大C哥的地盤,你敢我一下試試?」
「廢話!」一想到有可能會被送回黑煤窯,方超突然失去了理智,他沒有再跟男孩兒廢話,乾淨利落地把刀刺了對方的大,為首的男孩兒瞬間發出殺豬似的號。
「給不給?」對方還未來得及應答時,方超又刺下了第二刀。
「給不給?」就在方超抬手準備刺第三刀時,男孩兒已被他的氣勢給折服:「停,停,停,給,給,給。」
方超怒睜著眼睛,掃視圍觀的其他人。
為首的男孩兒已沒了,他忍著劇痛發出指令:「快把錢給他,打電話給大C哥,讓他帶我去醫院!」
紙幣包裹著幣敲擊地面,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摞的零錢被歸攏在塑料袋中,一個戴著眼鏡的男孩兒把塑料袋舉到了方超的面前:「放了老大,錢歸你了。」
方超往後慢慢撤步,當確定後一切安全時,他快速地搶過錢袋跑出了巷子。
第一次出手,方超一共搶到了1535元。相比之前苦哈哈地發傳單,這種不勞而獲的快讓方超很是,也正是從這一刻開始,他心中那不被撼的善念,竟有了一鬆。
接下來的幾天,方超過起了東躲西藏的日子,大C哥發了幾十人不分白天黑夜地找尋他的下落,好幾次絕逢生,讓他不得不暫時避避風頭。
搶來的錢在每日開銷中逐漸減,為了完「煙桿」給的任務,他迫不得已把目標對準了半夜三更來公園廝混的。每當們你儂我儂之際,便是方超順手牽羊的最佳時機。和別的小比起來,方超可以算得上「中楷模」。每次盜,他只求財,錢包中的份證、銀行卡,他會就近扔在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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