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阮家人不來吵鬧,關素本也打算為弟妹舉辦一場超度法事。因皇上昨日親臨趙府祭拜的緣故,前來覺音寺參加儀式的親族和權貴很多,又有趙瑾瑜的同袍戰友幫襯,場麵堪稱盛大。而他本人還在戰場上拚殺,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歸來。
阮家人直到過午才至,一個個鼻青臉腫,神頹靡,像是遭了大難。他們二話不就平老夫人腳邊喊救命,直言錢財全被盜匪洗劫,如今連歸家的盤纏都沒有,求趙府好心收留。
畢竟是阮氏家人,又在的葬禮上,老夫人哪怕恨毒了他們,也隻得著鼻子準備幾間廂房,把人安頓在覺音寺鄭
與此同時,關素正把自己鎖在屋為阮氏寫祭文,稍後將在法壇上唱念焚燒,告在之靈。正如之前所言,絕不會為剖腹取子認錯,非為自己名聲,而是為了孩子的將來。那麽又能寫些什麽呢?
摒棄雜念,仔細回憶與阮氏相的點點滴滴,既心疼為容貌所累,陷於困囿,又佩孝敬婆母,善待輩,與自己更是關係和睦,互相扶持,想著想著,淚珠已潸然而下,沾襟。
片刻後,終於提起筆,緩緩寫道,“聖元四年九月,悼弟妹阮氏於覺音寺,昔年初見……”寫了足足一個時辰,哭了寫,寫了哭,直把眼睛熬得通紅才慢慢收了最後一筆,坐在椅子上發呆。
此時,滿腦子都是阮氏的音容笑貌與臨死呼喚,什麽忽納爾、霍聖哲,全被忘得一幹二淨。要什麽兒長,圖什麽榮華富貴?能好好活著,膝下養幾個孩子,才是世間最甘的事。
想起傷心絕的木沐和嗷嗷待哺的,已被取名為趙懷恩的嬰兒,終於抹掉最後一滴眼淚,拿著祭文去晾場。
“關施主,祭文寫好了?”玄大師溫聲詢問。
“寫好了,大師要看看嗎?”關素雙手合十,恭敬行禮。
“不了,讓死者先看吧。”玄大師手,示意走上法壇,待坐定方敲擊木魚,命圍坐在法壇四周的僧人開始誦經。損乃大忌,需得誠心誠意懺悔,並念足七七四十九往生經才能彌補。
嫋嫋梵音與朦朧煙霧在空中縈繞,又有一濃鬱的檀香味侵染左右,令人心生肅穆的同時又格外平靜安然。前來祭拜的親族與權貴陸續跪坐團,雙手合十,跟著誦經。
他們抬眸去看法壇上的關夫人,想聽聽如何告亡靈。
關素背對眾人跪在靈前,誠心誠意念了一段往生經,這才拿起稿紙唱讀祭文。此時的祭文多仿《詩經》雅頌四言韻語,或用駢,旨在莊嚴肅穆,正聲正;但憶起往事悲從中來,實不想用四五字或六七句限製了表達,阻塞了哀思,竟打破慣例與格式,寫了一篇散文。
開頭幾段回憶了二人如何一見如故,同姐妹,阮氏又是如何孝敬婆母,照顧輩;接下來略敘了趙府陸續發生的幾大變故,將一家人臨危不、相互扶持、共渡難關的過程寫得景,似在眼前。其中有許多苦難驚懼,卻有更多溫馨祥和,把阮氏恬淡不爭、溫婉順的形象渲染得淋漓盡致。
後幾段筆鋒陡轉,竟開始詳述中毒難產直至盡而亡的種種。為了保住孩子,是如何拚命掙紮,努力求生;得知母與胎兒皆有亡命之危,又是如何毅然決然地舍棄自己,留住孩子。用層層剝開的筆法將外剛,至至的一麵展無。
死前的聲聲呼喚,道道吶喊,伴隨著關素哽咽的誦讀,似乎就響在法壇,及耳畔,令臺下的親友與貴人們早已淚流滿麵,肝腸寸斷。連素來無悲無喜,大徹大悟的僧人們也中斷了經文,敲了木魚,不得不停下拭淚。他們從未聽過如此過哀愁絕的祭文,直人如臨其境、同,恨不能掀開棺槨,拚命搖撼死者,哭著懇求重新活過來。
誦經聲止息了,唱念聲還在繼續。所有人都噙著淚水仔細聆聽。
最後幾段終於從那悲慘至極的場景中出,開始描述新生兒降臨的畫麵。他吐出一口羊水,而後大聲啼哭;抱懷中時自自發地拽住嬸娘襟,手卻又那麽有力;他躺在母親邊與訣別,的孩半點不知事,卻用澎湃生機衝散了死亡之氣,令母親大睜的雙眼緩緩合上,滿足而去。
連著三轉,起了又落,哭過會笑,笑罷卻更為想哭,一篇千字未滿的祭文,卻令整個覺音寺陷沉默,唯餘聲聲哽咽,陣陣痛哭在空中回。莫常來常往的親族,便是那些素不相識的勳貴,都為這位溫而又剛強的母親哭紅了雙眼,痛斷了肝腸。
關素嗓子已完全嘶啞,正準備把祭文投火盆,卻被一隻手牢牢抓住,側臉一看,竟是玄大師。
他眼眶通紅,襟,顯然剛哭過一場。做了那麽多法事,超度了那麽多亡靈,這是他頭一回因為一篇祭文而中斷誦經。但他文癡,萬不能讓這篇哀地的奇文付諸一炬。
“關施主筆力超絕,思人,破格律之限,創悼詞之巔。這篇用斑斑淚珠與心頭濃書就的祭文,已足夠令亡者安眠,生者釋懷,哪還需吾等念誦經文?關施主,請將此文祭於靈前,切莫焚毀,否則貧僧怕是會日日憂慮,心難安。”他心翼翼地接過文稿,用檀木盒子裝了,擺放在祭桌上,而後雙手合十拜了三拜。
關家文名之盛他早有耳聞,關老爺子和關父的著作也拜讀過不,卻都沒有聆聽這篇祭文時來得震撼。
關夫人破駢為散,不仿古效今,不拘泥於形式,不困囿於常規,文隨心,至而意現。通篇文字莫不以淚鑄就,以渲染,令哀傷骨,悲痛心,哪堪世人承?
玄大師一再回味那字字句句,一再紅了眼眶,掉落淚珠,心裏已把這篇祭文奉為當世之絕調,文壇之絕響。論起筆力強橫,即景生,關夫人往臺前一站,莫徐廣誌,連祖父與父親也要退一之地。
今日來祭拜的人多為權貴,又有關氏與仲氏兩大文豪世家的親友,通文墨者不知凡幾,且皆塵俗,沛,自是比玄大師更。
“此文當屬祭文之巔,哀唱之絕!”一位鴻儒含淚盛讚,餘者哽咽附和,竟是難以言。
關老爺子和關父連忙擺手自謙,心裏卻為掌上明珠到驕傲。他們知道,依依書寫此文不為揚名,隻為正名。剖腹取子的場景在普通人想來定是鮮淋漓,恐怖至極的,雖有皇上為其張目,卻阻止不了別人心生厭憎。但用阮氏的視角來描述這段,所有的鮮都化了舍死忘生的母和濃到化不開的哀慟;所有的驚駭都轉為新生兒降臨的極致喜悅與對未來生活的希冀。
待這篇遣詞淒絕俗,真摯饒祭文四散傳播,再不會有人謾罵妖婦、鬼,卻隻會記得阮氏的貞烈與孤勇。這就是文字的力量。
當法壇四周的人群哀傷痛哭時,白龍魚服的聖元帝就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默默聆聽,靜靜凝。
“這是朕第一次為不相幹的人流淚。”他轉回頭去看白福,目中微泛淚。
“陛,陛下,夫人寫得實在太好了,太人了,讓奴才,讓奴才好好哭一會兒。殺的苗人,作甚往趙府裏投毒,害得阮氏和自己的孩子人永隔,再不能見。嗚嗚嗚……”白福一把鼻涕一把淚,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聖元帝並未責怪他,等他哭夠了才低聲下令,“你去把夫人約到後院廂房裏來,朕要與話。”
白福不敢耽誤,擤出一管鼻涕,用帕子拭幹淨,這才地走了。
頭一的法事辦完,關素已疲力盡,聽聞玄大師有請,還當他要與自己商量次日的法事,連茶水都來不及喝就匆忙去了後院,甫一推開門就被拉一個寬闊而又溫暖的膛,牢牢抱住,死死扣。
“混賬東西,你又來了!”氣得臉頰漲紅,目中噴火,雙手握拳不停捶打那人脊背,卻隻覺捶到了銅牆鐵壁上,骨節疼得厲害。
“別打了,心傷手。”聖元帝握住手腕,輕輕拉下來箍在側。
“夫人,讓朕抱一會兒好嗎?朕很難過。”他把臉頰埋在夫人馨香的頸窩,悶聲哀求。
關素察覺肩膀了一塊,似乎是淚水浸布料,沾到了皮上,不免有些呆怔。這人哭了,堂堂帝王竟伏在自己耳畔哭了,為什麽?亦或者——為了誰?
停止掙紮,靜靜等候,待這人緒稍緩才沉聲道,“皇上,還請您抬頭看看這是何,而我上又穿著何?在弟妹的祭禮上行這等輕薄之事,你就不覺得愧嗎?”
聖元帝慢慢抬頭,理所當然地道,“隻是抱著自家夫人流淚片刻,怎能算是輕薄?朕之所為,完全符合祭禮之莊重肅穆與哀真。”
公主府開宴,一處偏僻殿內,賀蘭瓷掐著掌心扶著牆,和同樣腳步淩亂的新科狀元郎陸無憂狹路相逢。一個柔若無骨,一個麵色酡紅。四目相對,雙雙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絕望。“我先走了……”“我走那邊……”然而更絕望的是,不遠處還能聽見公主侍女和二皇子侍從搜尋兩人的聲音。賀蘭瓷咬唇:“要不你從一下公主?”陸無憂忍耐:“我覺得二皇子人也不錯。”賀蘭瓷:“再說我們就隻能兩敗俱傷了!”陸無憂閉眸:“那就兩敗俱傷吧。”賀蘭瓷:“……?”一夕之後兩人清白全無,隻得被迫成親,然而強敵環伺,這親事成的分外艱難。一邊是虎視眈眈盼著她喪夫的二皇子,一邊是目光幽冷盯著她的公主。賀蘭瓷:“……你能頂得住嗎?”陸無憂:“頂不住也得頂,誰讓我娶都娶了——我將來是要做權臣的,自不會倒在這裡。”賀蘭瓷:“那你努力哦!靠你了!”陸無憂:“……?”經年以後,陸無憂做到內閣首輔,位極人臣,權傾天下,回憶起舊事。門生向他請教是如何走到這裡的。陸首輔心道,隻要娶一位有傾國傾城之姿又時常被人覬覦的夫人,總能催人上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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