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元茂聞聲,不由低頭看了眼自己已經半年未曾見面的小兒,眼中流出幾分無奈來。
擱在過去,只要自家小吭個聲,他就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一切。可如今,面對三老太太跟陳氏,他是謝家人,再不是過去那個宋忘之了。當年出事後,他將往事都忘了個乾淨,娶了宋家,得了一雙兒,本以為此生都將如此度過。
可彷彿只是一眨眼,他就回到了京都來。而延陵,就這樣了夢。
謝元茂眼神微凝,轉頭看向三老太太,道:「既如此,兒子便也暫且先搬去芝蘭齋住吧。」
三老太太聞言面不變,只手中作微微一頓,轉而吩咐起陳氏來:「瑾兒,你去安置下。」
「是。」陳氏心中不悅,可謝元茂都這般說了,三老太太也答應了,該有的矜持又怎好全部拋之腦後,怎能出聲強求謝元茂留在正房同一?無法,只得應下了。
一群人告退,三老太太便派了春平來領著他們前往芝蘭齋。
方才進門時生了波折,那些從江南帶來的行李便都還擱在馬車上未曾卸下,所以便留了桂媽媽在那候著。
陳氏聽完謝元茂的話,便帶著笑道:「六爺且放心,妾先前便都準備妥當了,如今只消使人去將東西歸置了便是。」
語音輕緩,似春風拂面,又自帶著幾分暖般的和煦。
——陳氏也是個人。
謝姝寧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所以這一回,不論如何都勢必要打起百倍的神來,好好應對陳氏才是。不能指著母親,可是自己如今到底是年,許多事都無法施展開去,到最後還是得依靠母親才行。更何況,若是母親次次都同方才一般拆的檯子,往後還如何繼續下去?不過這一次,好歹將父親同自家人捆到了一。
「爹爹,阿蠻將你最喜歡的那塊硯臺也一併帶來了呢。」謝姝寧略微想了想,便仰頭看向謝元茂道。
謝元茂聞言,便笑了起來,誇讚了一句后才面向陳氏道:「辛苦你了。」
他是個謙謙君子,心底里也的確是以宋氏跟一雙兒為重的。可是他再如何,也不過只是這世俗中的一人罷了。謝姝寧心中清楚明白,但凡有些份的人,邊便都是妻妾並存的。開枝散葉乃是大事,尤其是謝家三房這樣人丁不旺的人家。
「六爺真是,你我之間何須如此客套。」陳氏似嗔似笑。
謝姝寧眉頭一皺,正要將父親拉走,卻驀地察覺宋氏握著自己的手一,似在不自地張。
手被得有些不舒服,可謝姝寧細細的兩道眉卻是重新舒展開了。
母親尚在忍……
暗暗想著心事,那邊陳氏已帶著人去了前頭。
三老太太邊的大丫鬟春平則垂首,恭敬地對謝元茂道:「六爺,這邊請。」
一行人便浩浩地跟著往芝蘭齋而去。
路上,謝姝寧莫名有些困倦起來。
如今不過四歲,又趕了這老遠的路,加上風寒未愈,倏忽間便困得連眼皮都睜不開了。被宋氏牽著手走著,腳步漸漸踉蹌起來,上眼皮耷拉著,重重打了個哈欠。
「可是困了?」宋氏聞聲,急忙低頭看。
謝姝寧心神漸漸恍惚,只覺得腳下長廊都像是浮雲土一般,走也走不穩。將臉在了宋氏微涼的手背上,嘟噥著:「不能睡……這會還不能睡……」
可是口中的話卻慢慢凝滯起來,不一會便卡在了齒間。
「阿蠻困了?」
「許是趕路累著了……風寒又才……」
子似乎一輕,耳畔的聲音亦逐漸變得遙遠空靈。
閉上眼睛,眼前只有一片黑。黑得極黏稠,極厚重。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纖長白皙,皮薄得似乎能瞧見下面淡青的管。這才是的手。
突然,一道落在離不遠的黑暗中。
黏稠的黑像是霧氣散去,出其原本的模樣。
小小的孩子,穿著單薄的春衫蹲在地上,低著頭嚶嚶哭著。慢慢的,他上的春衫加深,漸漸泅出一灘水來。
分明看不見孩子的臉,可謝姝寧卻知道,這是的箴兒,一定是的箴兒!
慌不擇路地想要衝過去,可是黑的霧大片大片地擋住了的去路,將的箴兒囫圇吞噬。
「箴兒!」
大喊一聲,睜開了眼。
脖頸一片黏膩,汗津津的。上著的被子有些重,沉甸甸的彈不得。
這是哪裡?
「太太,您今日原不該讓步才是。那陳氏住在正房,您卻住在這,什麼樣子?」低了的聲音,是桂媽媽。
謝姝寧心中悵然,聞言明白了自己何地,卻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方才的那一聲大喊,原來也只是夢境罷了。可眼前的這一幕幕難道便是真的了嗎?茫然至極,原本睜開了的眼睛又閉了回去。
似乎有隻手上了的臉頰。
「青桂,阿蠻的臉怎這般燙手,可是又燒起來了?」宋氏聲音慌張擔憂,「還出了這許多的汗!」
桂媽媽的聲音卻穩穩的,「您別擔心,這屋子裡燒著地龍,小姐又睡不慣炕,怕是這才出的汗。奴婢使人去打水來,給小姐換裳便無事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沒一會便又回來了。
謝姝寧閉雙眼,力求呼吸平穩,不聲地裝睡著。
溫熱的帕子過的額跟面頰,又輕地拭過脖子後背。
「青桂……」宋氏道,「你說我今日不該讓步。可是我若是不讓,阿蠻怎麼辦?今後是要長在這的,若是頭一回見面便先祖母給厭上了,往後可如何是好?」說到這,聲音頓了頓,「況且,他先在信中扯了謊,我也是心慌無措。」
這般一說,桂媽媽便登時明白了過來,嘆息道:「可方才若是六爺沒有提出要搬來芝蘭齋住,那您可怎生是好?」
「既是試他,自然是皆有可能,我心中有數……」宋氏說著,聲音卻漸低,「說來可笑,他是明白我若知道是眼下這幅局面,斷不會帶著兩個孩子京來的,這才瞞了陳氏的事,只說是家中原先有意為他娶的妻室,卻不提已是娶了……」
可滿心都是他,便是遇上了這樣的事,他服討饒解釋一通,說是捨不得他們,也就消了泰半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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