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用武之地
那珠串是李珺送來的禮。當時雲倚風覺得剔可, 寶石真如風中雨滴一般, 起來也手沉墜, 聞之還有淡香, 便當稀罕玩意戴在手上, 閒時拿來把玩兩下,沒當一回事。
至於李珺是從哪裡尋來的。在清醒之後,他戰戰兢兢道:“我我我前幾日遇到一個商人,見這寶石好看極了,想著雲門主會喜歡,就就就順手買了。”
季燕然目寒涼:“說清楚!”
四周沒有旁人, 平樂王想求救也無門, 只好壯著膽子, 繼續在蕭王殿下要殺人的目下道:“就是半個月前, 我們的月牙湖附近休息時, 遇到了一支來灌水的商隊。”
難得在大漠中遇到軍隊以外的人,還是賣貨的,李珺便又犯了紈絝子弟的老病, 上前挑挑揀揀想買些新奇玩意解悶。寶石珠串是對方主獻上來的,說是難得一見的人淚, 如佩戴,能寧神靜氣, 延年益壽,還有解毒之效。
一聽能解毒,又見剔素淨, 不似尋常寶珠那般紅綠妖豔,李珺便爽快付了銀子,送給雲倚風做禮。當時兩人都只顧慨澤通,對著太看了半天,還覺得,竟未覺察出裡居然藏著那般噁心滲人的玩意。
“千真萬確啊。”他先是舉手發誓,又哭喪著臉問,“雲門主沒事吧?”
季燕然恨得牙,卻又不能把這添的草包怎麼樣,只怒而拂袖去。
李珺有氣無力地蹲在地上,抬手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頭,這腦子啊,唉!
大軍行進,自不能因一人耽擱。因此雲倚風被安置到了一架馬車裡,雖不比帳篷寬敞,倒也能手腳舒展地躺著。
梅竹松第十八次苦口婆心安:“這些線蟲在吸足後,便要回到晶巢中休眠,等到夜幕降臨後,才會再度活躍,斷不會留在中捨不得出來,雲門主不必憂慮。”
那很難說啊。雲倚風憂心忡忡,萬一有一兩條不認路的呢。
梅竹松唾沫都要幹了,也未能功將那些發線蟲從他腦中洗去,頗為無計可施。幸好這時季燕然來了,便忙不贏地將人還給他,自己鑽出馬車喝水去了。
雲倚風坐起來一些:“問出什麼了?”
“我猜本沒有所謂的過路商隊,而是有人喬裝,便於將珠串賣給李珺,最終目標卻是你。”季燕然道,“那一番天花墜,什麼解毒清熱強健的吹捧,幾乎是將意圖明晃晃地擺在桌上。”
“防不勝防啊。”雲倚風歎氣,老老實實認錯,“我以後再也不收旁人的禮了。”要收只收王爺的,雖說醜了些,鵝黃柳綠大紅大紫,但比帶毒的暗強,什麼風中雨花間,倒是漂亮素雅了,但留下的心理影八要持續三年。
看他一臉沮喪,耷拉著腦袋,如霜打的蔫茄子,季燕然也是又氣又笑又心疼,雙手捧著他的臉問:“上還難嗎?”
“沒力氣,但梅前輩說我只是胡思想,靜下心來就好了。”雲倚風靠在他前,“沒事。”而且在南海迷蹤島上時,也不是沒過毒蟲酷刑,還不是睡幾天就能照樣爬起來。這回無知無覺的,也不疼,反倒氣了。
想了半天,也只有一個理由,由奢儉難啊。先前再病再苦再疼,也只有獨自咬牙往過扛,想傷春悲秋都無人理會,可現在不一樣,有了心上人的關懷與擔憂,再鋼澆鐵打的骨頭也了,只想四肢無力往被子裡一躺,再學尋常病人那樣委屈地哼唧兩句,好換他一句埋怨、一個眼神,還有片刻溫存與親吻。
“那些人,會是毫猛與鳧徯嗎?”雲倚風問,“否則在這茫茫大漠中,像是也找不出別的仇家。耶爾騰雖說也與我們關係微妙,但一來雙方還需合作,二來,若我死了,那想用靈芝與王爺換第三個條件,也就了一場空夢,所以于於理,都不該是他。”
季燕然將他的碎發攏整齊:“鳧徯與你無冤無仇,他要對付的應當不是你,而是風雨門門主。”
雲倚風若有所思:“他擔心我知道什麼,或者見過什麼,會破壞他的計畫……那巨石陣?”
季燕然道:“淩飛已經回來了,他說荒丘中矗立著數百石柱,高可參天麻麻,上頭被鑿出了不窟窿,用破布塞著,你可有聽過?”
雲倚風搖頭:“我只聽過巨石迷陣,在幾百年前,倒有過困住軍隊的先例,但先挖窟窿再用破布塞上的陣法,還真沒見過,鳧徯怕是高估我了。”
“那便不想了,好好歇著吧。”季燕然拍拍他的子,原打算說這半個月來戴著珠串,至也會落個失過多,需多吃多睡好好養著,卻又怕再嚇到他,便只道,“我陪你。”
雲倚風靠在他口,心虛道:“我這算不算忙中添?”
“忙中添的是李珺,不過他這回得了教訓,應當不會再捧著七八糟的東西往你眼前湊了。”季燕然道,“往後你想要什麼,都給我來找。”
“我什麼都不要了。”雲倚風抱著他,悶悶地閉上眼睛。
季燕然笑笑,掌心在他背上輕,直到懷中人淺淺睡著,方才替他好被角,起離開了馬車。
再過半日,大軍便要至荒草沙丘邊緣了,按照雙方的人數來說,這理應是一場不敗的戰役,但不知為何,或許是因為夜狼巫族與紅教都太過邪門,又或許是因為無人知曉那些黑巨柱的用途,所以就連耶爾騰,心裡也有些沒底。
這一帶並非沙漠,而是一片貧瘠泛白的堅土地,長不出茂的水草與糧食,只有稀稀拉拉的地藤,偶爾鑽出黑漆漆幾叢,如禿子頭上的癩痢一般,看得鬧心。唯一的好,便是夜晚有了水,不再幹得嗓子裂疼。
季燕然替雲倚風裹好大氅,又端了一碗熱湯過來。此時大軍正在煮飯,嫋嫋炊煙升上半空,氤氳散開在晚霞間。若忽略耳邊嘈雜,只抬頭往天上看,便會覺得此時正在草原上,夕西下時,帳篷裡的主婦們正在說說笑笑,煮著茶飯。
“在想什麼?”季燕然問。
“兵書。”雲倚風捧著湯碗,小口小口地喝著,“我現在雖不能指揮打仗,卻也能將盧將軍的戰譜倒背如流了,比如說這種晚霞灼灼,四野甯澈時,便是軍隊最鬆散時,襲就要選這陣。”
話音還沒落完呢,像是為了印證他的烏,遠還真就傳來了一聲號角——那應當是號角吧?聲音低沉蒼遠,尾音拖得無窮無盡,越到後頭就越細,像蛛一般鑽進耳朵裡,纏進心裡,勒得人又焦躁又煩悶。
而那詭異的聲音卻還不算完,又扯出了新的一嘈嘈切切,低語訴,這回就像是兒家在低訴了,先是咯咯笑著,後又搭搭地嗚咽起來,聲音被風吹得時斷時續,越想聽清的人,就越是抓心撓肝地聽不清。
“嘩啦”一聲,有將士丟下碗,站起來就向著聲源走,像是想看個究竟、聽個究竟。一旦有人帶頭,其餘人也如夢初醒,都紛紛跟了上去,一時之間,只見數萬將士如雨後的春筍一般,突然就直冒出了頭,又被狂風一卷,齊刷刷向著同一個地方整齊走去。
這一幕發生得實在太快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江淩飛,他原本正在避風打盹,突然就模模糊糊聽到了一人的歌聲,初時還以為自己又夢回了竹坊、溫鄉。結果猛然驚醒一抬頭,謔,就見迎面竟黑走來一群人,那些大樑的將士們,還有十三部族的勇士們,你推我,我追你,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到後頭,幾乎是命也不要地開始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狂奔。
“攔住他們!”季燕然在後方大吼。
祖宗,這千軍萬馬我要怎麼攔?江淩飛心裡發寒,也顧不得多想了,一個呼哨來小紅,翻躍上馬背便沖至最前方,拔劍吼了兩嗓子“站住”“捂住耳朵”之類,也沒人聽進去,依舊眼睛直勾勾地,如木偶一般向前沖著,小紅也了驚,馱著江淩飛便往前方跑,生怕他會被人流踩死。
營地已經狼藉一片了,鍋碗與灶臺四滾落,連戰馬也躁難安起來。有定力好一些、未魔音蠱的將士,急中生智從行囊中拖出睡袋,扯出棉花與駝絨擰小團,就追上前去堵同伴的耳朵,但也收效甚微,甚至由於阻攔了對方的路,扭打一團的也不在數。
這種局面,若夜狼巫族的軍隊此時殺出來,只怕毫無勝算。雲倚風後背發麻,牽過翠花想去前方擋著,卻聽那飄忽的聲音又突然變了調,不再似子嗚咽低速,而是像海妖迷音一般,陡然尖銳起來!
負責保護李珺的將士也到影響,單手捂著耳朵,另一手掙扎著拖過棉被,想要罩在李珺頭上,卻被對方猛然一推,“嗷嗷”鬼著跑出了帳篷。
“平樂王!”
李珺跑得橫衝直撞,如野熊一般,倒是難得模樣驍勇。但這屁用沒有只添的驍勇還不如不驍,他稀裡糊塗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只覺得心裡頭難得很,於是死命地就想去找出那不停哭哭笑笑的人,一把死,或者錘死,或者隨便怎麼死。他整個人都呼哧呼哧的,累得不行了,卻又停不下腳步,最後疲力竭、雙目赤紅地抓住邊人,張大便狠狠咬了過去。
雲倚風飛起一拳將人打暈,丟到了路邊一頂破帳篷裡,自己繼續策馬疾馳。
況比李珺更糟糕的,還有萬人之多。被那尖銳的聲音一刺激,原先正在你追我趕往前跑的將士們,心裡的煩躁越發難以紓解,一個一如如同填滿了炸藥的炮仗,輕輕推一下就要。
雲倚風登上一高崗,看得心驚膽戰。此時殘如,一無際的荒漠之中,數萬將士皆因魔音發狂,開始互相撕扭打攻擊,像癲狂而又失去理智的野。他先前還擔心夜狼巫族的軍隊會趁而出,現在看看,哪裡用得著對方出手,怕是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令聯盟軍隊自相殘殺。
江淩飛在不遠大喊:“帶著你的雷鳴琴,隨我來!”
雲倚風猛然反應過來,一翠花側,那把小巧卻聲音巨大的逐狼木琴,一直就好好地裝在布兜裡!他一甩馬鞭,驅使下駿馬追了上去。
小紅在前帶路,翠花追隨,一紅一黑兩道影,如霹靂閃電般掠過荒丘,向著巨石陣的地方頭也不回地沖去。
幸而這時風聲漸弱,那貫耳魔音也消退些許。清醒的士兵們趁機追上前,替其中一部分人塞住了耳朵,又將傷的人攙到一邊。
耶爾騰驚魂未定,與銀珠一道策馬追上季燕然:“這是什麼鬼東西?”
“攝魂音。”梅竹松也從另一頭過來,“我早年研究志怪故事時,曾在書中偶爾看到過,不過那是以石笛為,由魔設下祭壇吹奏,用以蠱人心,像這種能借風傳音數十裡的,還從未聽過。”
“這麼下去總不是辦法。”銀珠急道,“夜晚天氣變幻莫測,過不了多久,就又會起大風的。”現在至還有半紅日,若待會天徹底黑了,這麼多人躁起來,只怕要出更大的子。
“雲兒與淩飛已經過去了。”季燕然道,“傳令下去,命將士們都堵住耳朵,原地修整。”
銀珠道:“不如先下令後撤,等破除迷音陣之後,再商議下一步計畫。”
“沒用的。”耶爾騰道,“戰馬跑得再快,也跑不過高飄來聲音,除非能一夜逃出百里。況且不戰而退,哪裡還有作戰的士氣。”
銀珠急道:“可——”
“雲門主與江俠已經去破陣了。”耶爾騰看了眼季燕然,“大樑人才濟濟,那二位又是武林翹楚,我們只管在原地等著好消息便是。”
他這話聽著像恭維,可裡卻是十十的推卸責任,這憑空冒出來的詭異聲響,自己是無計可施了,既如此,那還不如把鍋丟給大樑,反正對方已經主去了巨石陣,能破自然最好,不能破,聯盟軍隊倉皇失措地後撤了,消息傳出去,那也是大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