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傀儡偶人（下）

從腰間解下水囊，沉默著遞到他面前。

“你是……”雲倚風坐起來，心臟“砰砰”地跳。

“你該回去了。”雪人歎氣，“為什麼要追過來？這裡是玄沙池，極容易迷失方向。”

雲倚風看著：“那你為何又在暗看我？”

雪人搖頭：“我是去看阿碧的，但現在似乎生活得很好。”

雲倚風道：“耶爾騰待的確很好。”

兩人間便沉默了下來，氣氛沉悶。

過了會兒，雲倚風又道：“你是謝家的人嗎？”

他問得太直白，以至於對方先愣了片刻，方才道：“不是。”

雲倚風卻固執道：“你是，阿碧說了許多事，還有這顆眉間紅痣，你就是。”

雪人沒有再辯駁，卻問：“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不能如何。”雲倚風想了想，“我背上有機關圖，你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雪人道，“我還知道，你親手毀了它。”

雲倚風靜靜看著，等著下一句話。

“我知道皇宮裡發生的太多事。”雪人手，輕輕上他的側臉，“但你現在該回去了，只有他才能拿到靈芝，才能讓你活著。”

雲倚風攥右手，讓指甲深深嵌進掌心。這種覺實在太古怪了，分明就在和一個陌生人說話，對方卻又清楚地知道許多關於自己的事，甚至似乎還知道許多連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朦朧的往事被開一個孔，出流淌的斑斕往事來。

雪人問：“你喜歡他嗎？”

雲倚風點頭：“嗯。”

雪人笑：“那就好，快些回去吧。”

轉想離開，卻被雲倚風握住手腕：“我是誰？”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到底是誰？”

“往事已矣，又何必刨究底。”雪人無奈提醒，“這對你沒有任何好。”

“但我想知道，關於我的世，關於我的爹娘。”雲倚風問，“我爹是先鋒嗎？”

雪人搖頭：“不是。”

雲倚風卻不信：“那機關圖為何會在我背上？”

雪人眼底，久久看著他，最後抬起掌心，輕按於他額頭。

像是被一巨大的力量貫穿，後又呼嘯跌無邊深淵，急速下墜著，雲倚風的手胡一抓，卻只攥到一把乾的黃沙，將掌心的傷口蝕得刺痛。

眼前的花瓣被風吹得狂舞。

“你姓盧。”雪人說，聲音遙遠得像是來自空谷，“你爹便是橫掃千軍、威名赫赫的盧廣原。”

雲倚風閉著眼睛，渾冰冷，風雪千重。

“別忘了你的父親，他是這天地間真正的英雄。”

在那個盪的年代，是誰以一肩之力，挑起了大半座江山的安穩，又是誰金戈鐵馬，傷痕累累地守護著一方百姓。只可惜啊，可惜十餘年戎馬生涯，終也沒換得一安穩的江南小宅，所有的忠魂與熱，都在最好的年華里，悉數葬于遙遠的黑沙城中，任長風吹散了數十萬大軍的名字。

“是李家人，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親手殺了你的父親！”雪人眼裡彌漫著淚水，聲音裡抑出漫海的仇恨，“你為盧家的兒子，決不能對那賊有一一毫的尊敬。”

口被無形的雷霆擊中，雲倚風跌坐回沙地裡，驚魂未定，氣吁吁。

雪人蹲在他面前，垂下眼簾：“但他已經死了，在我沒有來得及替你父親報仇之前，那老皇帝卻自己死了。”

雲倚風怔怔地問：“然後呢？”

“沒有然後。”雪人道，“蕭王殿下是不一樣的，你與他兩相悅，我不反對，這是很好的事。”

雲倚風看著：“那你……”

“我該走了。”雪人站起來，“記住，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你心的人，皇權啊，是會殺人的。”

“別！”雲倚風手想抓，那雪白袖卻從指間走了，一陣狂風卷起黃沙，再睜眼時，四周已再無人影。

唯有一匹銀白大馬，周髮閃亮，正穿過風沙疾馳而來。

“雲兒！”季燕然高呼。

翠華昂首長嘶，將飛霜蛟引了過來。

“雲兒。”季燕然急急翻下馬，將沙丘下癱一團的人抱進懷裡，“出了什麼事？”

“沒事……我沒事。”雲倚風鬆開跡斑斑的右手，疲力盡地靠著他，“我想回家了。”

季燕然往遠看了一眼，點頭：“好，我帶你回家。”

雲倚風回府便發了一場高燒，迷迷糊糊的，三四天才清醒。

季燕然吹溫勺中湯藥，小心地喂給他：“子還難嗎？”

“好多了。”雲倚風咳嗽兩聲，湊過去摟住他。

季燕然笑笑，輕輕拍著那單薄後背，想哄著人再睡一陣，外頭卻有下人稟報，說烏恩兄弟二人，帶著一個男人回來了。

……

當天晚上，靈星兒就去找了阿碧。進到房中時，見正坐在鏡前梳妝，笑著說明日耶爾騰要設宴，自己想為他跳一支舞。

“那我來幫姐姐梳頭吧。”靈星兒從侍手中接過梳子，漆黑長髮被攏起，雪白玉潤的耳後，一道藍細線正蜿蜒攀爬在那裡。

……

耶爾騰的酒宴，客人只有寥寥三四名，周九霄、楊博慶，再有便是季燕然與雲倚風。歡聚一堂是談不上了，走在大街上隨便拉三四個陌生人，席間氣氛也不會比此時更糟糕僵。

“其實何必如此劍拔弩張呢。”周九霄舉起酒杯，“至我與王爺都曾為大樑出生死，單憑這一點，也該有些共同話題才是。至於肅明侯，也是為大樑江山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怎麼今晚平樂王也沒來看看他這位舅父大人？”

“平樂王手臂摔傷，行時多有不便。”雲倚風道，“現在估正躺在床上，眼期盼著親舅舅能拎著點心匣子前去探病。”

“雲門主果真能言善辯。”周九霄笑道，“來，我先敬諸位一杯！”

阿碧坐在耶爾騰邊，盛裝豔，瞳仁更是綠得明。的蝴蝶癔已痊癒，心也好了許多，雖說腦海中紛的矛盾回憶仍會不時湧現，但至不會再驚懼尖了。見席間氣氛沉重，各方似有針鋒相對之意，耶爾騰亦面不快，便主道：“大首領，我來為你們跳舞助興吧。”

不懂這些權謀與抗爭，只懵懂地喜歡著該喜歡的人，比如熱天真的靈星兒，比如耶爾騰——理應喜歡他的，不管從哪方面來說，對方都是無可挑剔的完丈夫。樂師魚貫而，奏響了悠揚的樂曲，似曠野中婉轉的黃鶯鳴啼，阿碧舞姿嫋娜，旋轉時擺翻飛，若再落一場漫天大雪，便當真得似妖似鬼了。

雲倚風問：“外頭的人都說，大首領是在寒冷沙雪中遇到了阿碧。”

“那時穿著漂亮如雲霞的子，躺著一不，像是傳說裡的妖。”回憶起初遇，耶爾騰的神也和下來，他繼續看著那舞的人，道，“而當睜開那雙碧綠的眼睛時，時間都停止了流。”

樂曲越發歡快急促，阿碧腕上戴著五彩玉鐲，撞出一片激的脆響。連周九霄也大笑贊道：“如此傾國人，碧瞳如玉，果真百年難得一見，也難怪大首領會為沉迷。”

雲倚風手腕翻轉，一枚銀針悄無聲息，裹挾著疾風打出。

阿碧的舞蹈戛然而止，僵地向前撲倒在地。

“姑娘！”幾名侍只當跳舞時不小心，跑過去想將人扶起來，阿碧卻只直勾勾睜著眼睛，像是被人點了位，又或者是，乾脆被人奪去了魂魄。

耶爾騰大步上前，卻也被那……怎麼說，詭異的神與姿態驚了一驚，像是一漂亮的偶人，鑲嵌著碧綠的琉璃眼珠。

“阿碧姐姐！”靈星兒也從外頭跑進來。周九霄與楊博慶見勢不妙，起想溜，卻被林影率軍堵住了去路：“二位，急什麼？”

耶爾騰怒喝：“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雲倚風揚揚下，示意他往前看。

耶爾騰這才注意到，阿碧的那名侍，此時正一不地站在案幾後，眼底驚慌，渾僵著。

“中了我的毒針，一個時辰是彈不得了。”雲倚風上前，握住的胳膊一抖，從袖口裡“咕嚕嚕”滾出一個偶人，只有一手指細，卻做得極為巧。

“沙雪中的人，本就不是偶遇，而是有人存心安排。”雲倚風將偶人遞給耶爾騰，又指著侍，“在江湖中，曾流傳過一則關於傀儡師的傳聞，而阿碧便是被製了偶人，用來控大首領，也用來迷我。”

耶爾騰手指一錯，將掌心木偶得碎。

阿碧也在靈星兒懷中，發出了一聲近乎淒厲的喊。

的蜷在一起，劇烈地抖著，雙目閉，周皮鼓脹湧，像是要從某種拘束中破殼而出。

“門主！”靈星兒驚慌道，“現在要怎麼辦？”

雲倚風看向耶爾騰，卻發現對方正以極小的作，向後退了半步。這畫面實在太令人恐懼了，不同於戰場廝殺的恐懼，而是另一種從骨頭裡滲出來的涼，怎麼會這樣呢？那般漂亮的妖，現在真的變了妖——慘白膨脹，像泡在泉水裡的，令人作嘔。

他的胃裡翻湧著，右手握了刀柄。

“啊！”阿碧痛苦地睜開眼睛，此時那剔碧綠已經退盡了，變回了普通的棕黑。而曾經絕的面容，也像沙散在了風裡，皮下的湧消失後，變一片病態蠟黃，昏倒在了靈星兒懷中。

“先帶回將軍府，請梅先生看診。”雲倚風吩咐。

靈星兒答應一聲，匆忙過兩名兵士，扶著阿碧離開了這裡。

耶爾騰穩了下心神，眼底燃起怒火，一語不發看著周九霄。

誰是幕後主使，此時再明顯不過了。自己剛撿到阿碧，對方便如蒼蠅聞到一般找上門，要談合作之事，又“恰好”聽到了阿碧的慘，“恰好”知道該如何治病。

雲倚風捧著茶盞，在旁閑閑補充一句：“對了，他們下一步的目標，極有可能是將大首領也製偶人，不如明日請梅前輩檢查一下，以防萬一。”

這場戲可大著呢，對方連娘都能給自己造出來，沒個三五天，戲臺子怕是拆不了，得慢慢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