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的聲音非常昏沉,如同狼嚎虎嘯,又像是滾滾雷鳴咋起。
江潤側耳傾聽,許久之後才辨認出那是他曾經在街上看到過的跑車發機的運轉聲。
這聲音太酷了,幾乎令所有雄生無法抗拒,以往在街上看到那些線條流暢價值不菲的豪車時,他也從不吝嗇自己羨慕和嚮往的目。假如能有機會坐進去開上一回該有多好啊——超跑的油門踩下去的覺或許也和普通汽車不一樣?開著這個車去見前友和鬧掰時直言看不起自己的前合夥人的話對方會是什麼臉?
江潤曾對此有過無數設想,甚至躺在自家狹小的臺上睡覺時都會在腦海中構思畫面,但白日夢終究是白日夢。
以他的個人能力和家庭經濟水平,人生中距離這種跑車最接近的距離,或許就是偶爾下班路上經過洗車店的時候了吧?
他這麼想著,還來不及自嘲,胳膊突然被人拉了一把,渾的汗當即倒豎。
他驚愕地轉過頭,便看到一群面貌模糊的人聚集在自己後,看不清五和型,只能看到他們後停放著的各式豪車。
有一種直覺告訴江潤,他認識這些人。
“嘛吶?”他使勁渾解數想看清楚對方模樣時,面貌模糊的人群中有人長胳膊擂了他口一拳,空的聲音似乎從天邊傳來,態度卻十分稔,“快點,山道這還有一圈吶,今兒說好了誰落在後頭誰請客泡妞,反悔當狗!”
四下一陣哈哈大笑,這群人陸續鑽進了車子裡,江潤恍惚地轉過頭,發現自己居然正背靠著一輛金黃的跑車,迷茫了半天之後,他遵循本能坐了進去。
目過前擋風,車外還是霧濛濛的一片,不知道在何。江潤後背發涼,想要一車窗,但還沒來得及抬手,便聽到耳畔傳來一陣俏的語——
“江大,您怎麼還愣著呀,他們都走了~”
江潤悚然回頭,便見旁邊的副駕駛坐了個婀娜的人影。對方還是看不清面貌,但短卷髮,一雙長,從頭到腳寫滿了人味,他這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小人乍見之下,饞得哈喇子都險些流下來。
車外轟鳴的馬達漸次響起,副駕駛坐著完全沒見過的人,江潤全然在狀況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也不知道這裡的人現在在幹什麼。但恰在此時,忽然好似有另外一道靈魂接掌了他的,手腳不隨著自我意志而活,他恍若局外人,隨著車閃電般飛馳了出去。
而後比賽好像是輸了,剛才那群看不清面貌的人一齊圍上來起哄,說什麼願賭服輸要求包機去拉斯維加斯泡妞。這銷金窟的名字他從來只電視上看到過,還什麼包機泡妞,他哪能出得起這個錢?可不知道為什麼周圍的人卻對此習以為常,似乎很篤定他有這個能力似的。江潤萬般為難,偏偏方才的長黏在邊他不好意思直道窘境,只能在起哄聲中汗流浹背。
但他卻聽到自己的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我問問我大姨,看我姨夫的飛機在沒在國。”
大姨?
江潤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江恰恰這麼個人,他已經至十多年不曾聽到對方的消息了。
但是姨夫?飛機?
他搞不清當中的聯繫,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從兜裡掏出一個金燦爛的手機,而後點開通訊錄,撥通了一個名字。
名字下方顯示的號碼明明非常陌生,卻又無端地讓他到悉,邊有方才起哄的人說笑的聲音——“不管,在沒在國反正這一趟都得去。”
“是啊,還能聚在一起泡幾天妞?最遲年底咱們江大就得接管知曉地產了吧?他那個表妹才十歲,說不準齊清地產也能有他一份,我,這下群南新首富一躍而啊!”
“哈哈哈哈!”
“齊清地產balabalabala……”
“知曉地產balabalablabala……”
江潤聽到了電話聽筒裡傳來的嘟聲和周圍的閒聊,這笑罵了眾人一聲——“滾蛋”。
然後發生了什麼?電話接通後對面的人說了很多東西,他的腦子像被人打了一記悶,只剩下嗚嗚風聲和疾馳的跑車窗外流逝的風景。車行駛過彎道的慣帶得他左右搖擺,一聲驚天地的巨響,衝擊、灼熱、疼痛、尖、警笛,四下火沖天。
“咚”的一聲,江潤猛然睜開眼,滿頭大汗,額頭被撞得疼痛難忍,目卻只看到自家廉價且破舊的茶幾。
他花了幾秒鐘消化這個場景,隨即緩緩從地上爬起——複合地板、窄小的沙發、他剛買不久的hero手機面朝下靜靜地躺在那裡。
哎?
江潤激跳的心臟一點點平復,他茫然地手抹了把臉,午睡後的疲倦還印刻在腦子裡,短暫的休息並沒能使得他的神比較活躍。
剛才只是個夢?
廚房衛生間方向傳來母親悉的刻薄罵聲:“那麼好的太也不知道出門乾點事,朋友沒有,工作不做,天天就知道打遊戲,就知道睡覺!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從房間睡到沙發,從沙發上摔下來都不醒,你是人啊還是豬?你看看人家林驚蟄,你再看看你自己,廢東西!”
江潤早被罵習慣了,左耳進右耳直接出來,和一個對一切都不滿生命中充滿負能量的母親生活需要強大的心。
他在原地怔坐了一會兒,回憶方才的夢境,只覺得非常奇怪,不像是單純的想象才對。
“媽。”他胡思想之下,忍不住便想找個人來傾訴,“我夢見自己出車禍了,飆車的時候從不知道哪個盤山公路上摔下來。”
江曉雲提了一兜豆從廚房出來客廳剝,聞言只朝他翻了個白眼,“還飆車呢,做你的白日夢吧,家裡有車麼你就飆,■什麼車?麵包車啊?”
江家只有一輛小型麵包車代步,通常況下是江曉雲夫婦在開,平常給工程隊拉拉東西還行,江潤嫌棄不面,一直沒開出去過。此前他的夢想就是能跟家裡弄點錢貸款買一輛十來萬的新車,不過因為經濟原因,一直都沒能實現。
江潤迷幻的世界被母親的這句話打碎,一想到這個現實的問題也不由好笑起來,是啊,他家哪有跑車給他飆啊?
還什麼飛機拉斯維加斯泡妞什麼的,完全與他就是兩個世界的元素,他平常也會做一點有關這些生活的白日夢,只不過從來都沒有這次那麼真。
真的太真了,真得他直到現在仍心有餘悸。
江曉雲隨便開了個什麼臺,屏幕上正在播放海棠食品新上市的香菇拌飯醬的廣告,濃稠的醬被傾倒在熱騰騰的晶瑩剔的米飯上,一點點滲進隙裡,十分引人垂涎。
江潤看到自己最吃的拌飯醬,拿著手機打開《江湖傳奇II》的頁面,又轉頭看到母親沉的蒼老的面孔,因為夢境中的失重和不知道為何居然會切到的疼痛而高高懸起的心臟終於得以回落。
不過暫時遊戲是玩不下去了,他手抓到一把豆子心不在焉地幫著剝,一邊問母親:“媽,你知道我大姨去哪兒了麼?我剛才夢裡居然還夢到了,夢到和我大姨夫去接兒的時候被車撞死了。我打電話給想要錢要飛機出國玩,結果是警察還是律師接的,讓我趕去理他們和一個什麼齊清地產份的事,涉及到好多錢,把我給急的,從山頂一路朝下飆,結果中途撞破護欄一下飛了出去。”
“你這什麼七八糟的夢,裡頭都是些什麼人啊?你大姨夫十幾年前就死了,你大姨也十來年沒聽到消息,他倆哪兒來的兒?”江曉雲聽得好笑,忍不住朝兒子翻了個白眼,“一天到晚盡琢磨這些沒影的事兒,還跟你大姨要錢要飛機,我看你長得像飛機!齊清地產居然都出來了,你還記得這個名字啊,這還真是你大姨大姨夫開的,不過你上學那會兒就倒閉了好不好。”
江潤搖了搖頭,肯定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他對這家公司一點印象也沒有。
是啊,既然沒印象,怎麼又夢得那麼清楚?他連夢境中電話裡律師朝他簡述的齊清地產的權分配況和公司目前在群南正在開發的樓盤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太玄乎了。
江潤看了眼手機,他還記得撥通界面裡顯示的那串數字,一位一位,清清楚楚。
他鬼迷心竅地照著撥了出去,結果居然通了!
嘟——嘟——
他額頭的汗水都隨同冒了出來,一錯不錯地盯著顯示正在撥號的手機屏幕。
終於,通話接通的數字跳了出來,一道獷的男聲從揚聲裡洪鐘般響起,帶著一點西北口音:“喂!喂?誰啊?!說話!”
而後就是一連串的咒罵,江潤立即按了掛機。
電視機上的廣告播放完畢後開始今天的新聞,群南地方電視臺社會新聞的主持人一臉喜氣:“我省招商引資活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當中,酈雲市日前迎來一批……”
一邊說著,畫面切換到外景,江曉雲第一眼就看到被人群簇擁著的那張面孔,剝豆的作都停頓了幾秒。
林驚蟄和小時候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無非是個頭更高氣度也更出眾一些,江曉雲回憶起幾天前看到對方的場景,到現在仍記得自己當時窒息的滋味。不知道對方有沒有看到自己,應當是看到了才對,總之認出對方那瞬間腦子裡的第一反應就是跑,跑得越遠越好。
這些天和以前沒什麼不同,但自己嚇自己,夜裡老做夢。有時候夢到一幫人攔路報復自己,夢到自己被人從這間小得不能再小的房子被趕了出去,夢見公司倒閉,夢見去世的父親,夢見年輕那會兒,有時候也會夢到林驚蟄。
後悔這個詞兒很蒼白,但嘗在裡,是苦的,和失敗一個滋味兒。
江曉雲嘆了口氣,將手心的豆發泄似的丟進簍子裡,不小心掉出來一顆,趕忙又心疼地撿回去,群南的豆這季節很貴,偶爾才能買來吃一回呢。
作在拾到豆的那一刻停下了,半晌後搖了搖頭:“人吶……”
一輩子真長,曾以為自己會笑到最後,沒想到中途便被淘汰。
新聞終於放完,發了會兒呆,這才轉頭,便見兒子不知道為什麼也坐在邊一不,只是低頭看著手機,空問了一句:“你幹嘛?在給誰打電話?”
江潤與對視一眼,目有些迷茫,幾秒鐘後才搖了搖頭:“沒,可能是打錯了。”
是啊,怎麼可能呢,那明顯只是個夢而已。
自己居然當真,真是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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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天氣,酈雲不知道為什麼也跟春天似的下起了綿綿細雨,細雨傍晚才停歇,爸爸媽媽們集約著去鄧麥家喝酒去了,年輕人們相約上山。
“可算甩掉那群尾了。”鄧麥摘下眼鏡了鼻梁,家鄉的商會太熱也不是什麼好事兒,這幾天整個群南的商界都鬧騰得不行,每時每刻都有不知道多人想邀約喝酒。鄧麥作為始於集團掌管實權的東兼高管,是這群人的重點盯梢目標,今天還是藉口掃墓,才得以稍事歇息。
“小心。”腳下有塊比較高的石階,肖馳眼明手快地扶了林驚蟄一把。
林驚蟄遙了一眼遠平緩的山坡,神思有片刻的迷惘,隨即開口:“到了。”
到了,外公的墓碑。
作為外孫,每年他本該親自回來掃墓才對,但林驚蟄卻甚踏足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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