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啊,方哥,我不知道派出所程長是你的親戚,真正對不住得很……」
趙強下午就登門來道歉,語氣要多客氣就有多客氣
本來我下午該去上學,中午給他一攪和,落下好幾臺收音機收錄機沒來得及修。索蹺課。
趙強上門的時候,我躲在小房間里趕工,聞言探頭往外看了一下,趙強左眼烏青,角也裂了,顯然吃了些苦頭。
中午程新建急急火跑出派出所時,可是帶了好幾個治安聯防隊員。所謂治安聯防隊員,其實大都是各單位奈何不得的刺頭,給推薦到派出所來的,以彌補警力的嚴重不足。
這些人裡面,有許多都是趙強惹不起的大混混。
程新建為了向我賣好,對趙強客氣不了。都說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這種欺善怕惡的小混混,遇到比他更狠的角,立即就變了三孫子!
聽趙強這麼說,我很滿意。這說明程新建很懂事,沒泄我的底。滿大街流傳柳主任的兒子被潑皮混混敲詐,未必是什麼好事,不知道會傳出什麼樣的版本來。
方文惕猶有餘悸,不敢過為己甚,乾笑著說:「沒關係,誤會誤會。」
見方文惕這個態度,趙強長長鬆了口氣,將手頭的三條煙和十元五角錢都放在桌子上。
「不好意思方哥,煙我們了兩包,剩下的都在這裡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
錢也退回來了,煙不是白賺嗎?
方文惕又驚又喜,就起了貪婪之心,手準備將煙和錢都收囊中。
我咳嗽一聲。
方文惕渾一抖,慌忙收回手,只拿起錢,訕笑道:「強哥,錢我收了,煙還是你自己拿回去吧。」
「那不行那不行,我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方哥,這幾包煙,就當是我給方哥賠罪了。」
「一場誤會而已,強哥太客氣了……」方文惕小心地我一眼,終究忍不住,拿起那條撕開的大前門,說道:「既然強哥這麼客氣,那這幾包散煙我就收下了。」
趙強臉喜。他已經做了「大出」的心理準備,如今方文惕只拿他幾包散煙,實在是意外之喜。
我悶哼一聲,從裡間走出來,一把搶過方文惕手頭的幾包煙,連同那兩條完整的,一併塞進趙強手裡,冷冷道:「趙強,煙你拿走,就當自己買來了。往後不要在這裡晃悠。」
趙強一怔,忙收起煙,點頭哈腰,訕笑著去了。
「方文惕,我警告你,你要再這麼貪財,我甩手就走,咱們就當沒見過。」
方文惕見我神嚴肅,嚇了一大跳,忙陪笑道:「兩包煙,沒那麼嚴重吧?」
「你懂個屁!」
我毫不客氣喝斥道。
「這種街阿飛,你貪他們一回便宜,他們就會像狗皮膏藥一樣死死住你,甩都甩不掉。你不怕給張木林惹麻煩,我還擔心我爸不饒我呢。我是看你瘸了一條,活著不容易才想幫你一把。你要是想打著我家的招牌做流氓混混,那就打錯主意了。」
小俊……」
方文惕從未見我如此疾言厲,頓時慌了神。
「你給我聽著,我能人怎麼收拾趙強,也就能怎麼收拾你,你最好老老實實做生意,別往歪想。」
方文惕渾一哆嗦,知道我這話不是說著玩的,忙不迭地點頭,看我的眼神里滿是敬畏,哪還有半點對小孩子的輕視之心?
我其實沒有毫要在方文惕面前顯擺的心思,這個連我自己都覺得好笑的「衙」不至於做到這般沒品,在殘疾人面前擺臭架子。只是我想可能以後有些事要依靠方文惕代我出面,畢竟他是年人而我是小孩子,他出面比我出面要方便。那就必須要敲打敲打他,免得他搞不清狀況,胡打我家的招牌,對剛剛上位的老爸影響會很不好。
與我的上輩子相比,方文惕更加草,更加弱勢,任何強權(包括流氓阿飛)都令他打心眼裡畏懼。我威脅的言語顯然能起到制約的作用。
「我有一個想法。」
我示意他坐下,然後慢悠悠地說道。
方文惕坐到我對面,抬眼著我。
「你打個牌子出去,回收舊電。」
「做什麼用呢?」
「拆零件用。許多舊電沒有維修價值,但拆下零件來,還能起點作用。人家也劃算,比賣廢品強。」
其實許多收音機收錄機之類的舊電,廢品回收公司都未必收的。
方文惕人聰明,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拍大,道:「這主意好。去五金公司買電子管這些東西,太貴了,有時還缺貨。」
「是這樣。」
我微笑點頭。
「如果合適,我們還可以自己組裝一些電,當二手貨賣掉。」
「賣?」
方文惕腦水又不夠用了。
「怎麼,你想一輩子守著這個小修理店?真沒出息。」
「可是,那違法的,小俊……」
方文惕簡直不知我小小孩,腦子裡哪來那麼多奇思怪想。
「違法不違法的,我心裡有數,不用你心。我只問你,想不想多掙點錢?」
「想啊,當然想。」
一九七八年屬於票證時代,許多東西都是憑票供應,錢的魔力遠不如後世之盛。份的高下,主要還是現在有沒有工作,工作單位好與壞這些事上面。只有方文惕這樣的無業人員,才對錢著迷。
除了多賺點錢,他也沒別的進之階。
見我說得篤定,也便將違法不違法的事拋到了腦後。他原本就並非法制觀念甚強的人,只是害怕事搞砸了被抓進局子里去吃牢飯。
「聽我的沒錯,回收舊電,談價議價的事給你,修理和組裝的事我來做。」
我拍拍他的肩膀,起進了裡間,還有好幾臺機等著修理呢。
今天冒出這個念頭,只是想做個嘗試。據我所知司法》頒布之前,私營經濟長期以個戶的形式存在,做買賣還可以鑽些空子,做實業的話,基本沒戲。經營規模、僱員人數都限制得死死的,要做大就必須公私合營,即掛靠政府,為戴「紅帽子」的集企業。
然而戴紅帽子也危機四伏,最關鍵的是主變了集所有,一旦政府翻臉,就有被剝豬的危險。
一九七八年的時候,尚屬於完全的計劃經濟時代,便是個戶也屬於一種非法的存在。我一點不排斥做集企業,如果條件許可,我有足夠的信心將柳家山大隊甚至將整個紅旗公社在今後十年變N省的首富村鎮,與北方某個最有名的村鎮爭奪「天下第一」的銜頭。
然而對我來說,真正的制約源於我的年齡。絕不可能有人會讓一個九歲小孩去領導一個大隊的集企業。因而現階段我也只能小打小鬧,開玩笑般的,聊勝於無罷了。
「小俊,你下午去了哪裡?你們謝老師在問呢。」
回到家裡,三姐就問我。
糟糕,下午逃課,被謝老師盯上了。所幸電話尚未普及,不然只怕告狀電話已經打到老爸辦公室了。
「你就說我病了,冒發燒呢。明天還請一天假。」
「那不行,我可不能幫你撒謊。」
三姐斷然拒絕。在看來,向老師撒謊乃是天大的錯誤。三姐今年十一歲,完全是個孩子。無論我是之以還是之以利,讓幫我撒謊,都不合適。
「算了,明天我自己去跟講吧。爸爸呢?」
「爸爸下鄉去了。也不知今天回不回來。」
「嗯。」
我點點頭,看來自己的難題還得自己解決。真要老爸以縣革委副主任之尊,主與老師商量準許兒子逃課的事,怕也不大現實。除非,仍然將主意打到周先生頭上。
不久老媽回來,沒有毫異。看來一點不知道今天發生的事。
我見三姐忍了又忍,最終沒有將我逃課的事告訴老媽,不由向扮了個鬼臉,三姐輕輕哼了一聲,扁了扁。
次日一早,謝老師專程在教室門口等我。
「柳俊,昨天下午怎麼沒來上課?」
謝老師臉還好,畢竟我暫時只逃了一次課,節不算嚴重。
「昨天下午去看周先生了。」
原本要說冒發燒應付一下,後來想想不對。謝老師昨天已經問過三姐,如果真是在家吃中飯的時候發現冒發燒,三姐沒理由不知道。
撒謊也要撒得有水平才行呢。
「誰是周先生?」
「我以前在柳家山大隊時的老師,他來街上了。」
謝老師點點頭,臉又和緩了幾分,說道:「以後不要隨便曠課,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呢。考得太差影響不好。」
我不苦笑。大約我上課時從未抬頭看過黑板,謝老師認定我底子太差。
這樣下去不行,真得想個辦法。
第一節課是語文課,謝老師在臺上寫生字,我公然將《古文觀止》擺到了二年級語文課本之上,而且搖頭晃腦,弄出些聲響。
謝老師忍無可忍,走到我邊敲了敲桌子。
「柳俊,你在幹什麼?」
「看書。」
我站起來回答。
「上課不好好聽講,看什麼課外書?」
文觀止》。」
「什麼?」
謝老師再也想不到《古文觀止》會從一個二年級小學生裡說出來,有些狐疑地拿起我擺放在桌面上的書一看,可不是《古文觀止》是什麼?
得懂?」
「看得懂。」
我沒有毫遲疑。
謝老師顯然不信:「那好,你將這篇《陳表》念給我聽。」
「臣言:臣以險釁,夙遭閔兇。生孩六月,慈父見背;行年四歲,舅奪母志……」
我張就來,本就沒向書上瞟一眼。
李的《陳表》,乃是周先生的最,一早就我背了的。以我的聰明睿智,周先生居然也整整講解了一個課時,足見他對這文章的喜程度。
「……臣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於陛下之日長,報養劉之日短也。烏鳥私,願乞終養。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后土實所共鑒。願陛下矜憫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倖,保卒余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草。臣不勝犬馬怖懼之,謹拜表以聞……」
我尚帶稚氣的清脆聲音在教室回,謝老師目瞪口呆。
譯給我聽……」
謝老師兀自不肯服氣。三四歲的小孩子,也有會背許多唐詩的。通背《陳表》不足為奇。但要翻譯白話文,那就不是簡單的記憶力好的問題了。
「臣李陳言:臣因命運不好,小時候就遭遇到了不幸,剛出生六個月,慈的父親就不幸去世了。四年之後,舅父母親改嫁。我的劉氏,憐憫我從小喪父又多病消瘦,便親自對我加以養……」
謝老師終於被打敗。
不看原文,如此流利地翻譯《陳表》,便是這個師範畢業,教了十幾年語文的老師,也有所難能。
看了看我,再看了看滿教室莫名其妙的其他學生,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柳俊,你跟我來。其他同學,抄寫生字十遍……」
我差點笑出聲來。每次聽到抄寫生字多遍,我都會忍不住好笑。
謝老師的辦公室兼臥室就在教室隔壁。這是老式學校的標準建築模式。
「柳俊,《古文觀止》你學過多篇文章?」
「全部吧……總共多篇文章,倒沒有數過。」
我撓撓頭,有些拿不準。
「全部?」謝老師又是聳然容:「每一篇都會背會翻譯?」
「全會背可不行,翻譯還可以。」
我保持著謙恭的語氣,終歸是我的老師,而且是我一貫尊敬的老師,上輩子對我很不錯的。
教你的,你爸爸嗎?」
對老爸的能耐,謝老師一直很佩服的。
「不是,是周先生。」
「哪個周先生了,就是你在柳家山的老師……」
「其實他不是柳家山的老師,他是縣革委嚴玉主任的老師,以前是省委黨校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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