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您說的這些事,我都不記得了。”
冬青有些憾地說道,同時不聲地開啟了神模式,
“當我在這地上醒來的時候,都幾乎忘記了自己是誰,只記得天父授予我的使命……”
“天父!您見到了我們的主嗎?”
西德急切地問道,
“祂對您說了什麼?”
“祂讓我看見了未來,一個黑暗而慘淡的未來……若想避免那個未來,唯有將這被顛倒的世界重新翻轉回來。”
冬青用念誦詩歌般的語調回答他。
“何為顛倒?又如何翻轉?”
西德的眼中盡是崇拜的神,恭敬地詢問著。
“何為顛倒?富者有彌之田、不勞即歲滿倉,貧者無立錐之地、終年而不得溫飽,這便是顛倒。”
冬青輕輕拉起西德,免得態度越來越恭敬的他跪下去,
“何為翻轉?使種地的有糧食果腹,織布的有棉寒,蓋房的工人能有屬于自己的房子……使人人都能得到教育,得以憑才能而非出改變自己的命運,自然,也沒有源石病。這便足矣。”
“您說的都對。若是這些都能實現,恐怕是只有伊甸園能夠匹及了。”
西德點了點頭,
“可是,要怎麼實現?過去有無數的賢人希翼過這樣的世界,但無論教會如何勸導都無濟于事。”
“啊……勸導,告誡窮人安守本分,勸諭富人慷慨慈悲……那是圣子做過的事,但我可不一樣。”
冬青握住刀柄又松開,從容地說道,
“見到了不公就要反抗,見到了不義就要鏟除。”
“我看到您的方法了。”
西德點了點頭,微微轉過頭看著盤旋向下的階梯,嘈雜的喊聲回在磐石之間,讓他出了擔憂的神。
“您是要掀翻整個帝國嗎?我-我不是說不應該反抗,但暴力應該作為最后的手段。也許還有別的方法可行,未必一定要在廢墟上建立起天堂。高盧人屠戮了他們的貴族,維多利亞人死了他們的王,可最終卻招來了無窮的混……高盧已不復存在,而倫尼姆也被鳩占鵲巢。”
“您的博學讓我驚訝,西德先生。”
面對冬青的疑問,西德倒也沒有毫的瞞,直截了當地講出了自己的份:
“我是一名侍奉圣主的修士。目前是湼瓦山郡分教會的總執事,之前忘記告訴您了。”
“目前?”
“我想目前還是。這個職位可不是什麼好差事,就算我失蹤了幾年也未必會有人頂上。”
西德自嘲地笑道。
“好的,西德執事。請您繼續吧。”
“我的意思是,您的辦法會讓烏薩斯流很多的,包括一些本來還比較……安寧的地方。”
“啊……流。我總算聽到您說出來了。流!我就等著這個詞呢。一千多年來,烏云布,十一個世紀后,烏云劈散,而您卻在指責雷霆!為革命所流的只要幾日的暴雨就能洗刷干凈,卻有人不斷告訴您要為之戰栗和哀鳴。可是,那長久的恐怖時代所流的卻足以填滿整個高盧的湖泊,卻沒有人告訴您要看到這種恐怖的巨大規模。”
冬青搖了搖頭,有些憤慨地說,
“只要我們稍稍回憶和思考一下,就會明白。這里實際上有兩場屠殺。一個在的沖下進行屠殺,一個是則冷漠地、蓄意地進行屠殺。一個只持續了很短的年歲,一個則持續了千年以上,您卻只是對那個小規模的、短暫的恐怖時代到恐懼。”
聽到這話,西德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呆在那里,忍不住去額頭冒出的汗珠,他覺空氣中突然有些悶熱,就像他在南方時所經歷過的夏天的雨夜。他非常悉這種燥熱的覺,就好像一場傾盆的大雨正在他的頭頂上醞釀。
西德知道這是一種錯覺,卻讓他的反駁不自覺地了些底氣:
“被迫的底層人當然有權利表達他們的不滿,就像現在,我完全支持推翻這些殘暴的礦場主們。但變革社會不能總是通過暴力的方式,怒火一旦被煽起來是很容易失控的。我說過高盧的,不知道您是否足夠了解……”
“愿聞其詳。”
在獲得補充設定的機會面前,冬青果斷地制了自己的抨擊。
“暴民趕走了愚蠢的路易王,那是不錯的。可他們推倒了古老的圣象,刮走了十字架上的金子,把宮殿的壁畫當涂的畫布,把珍貴的鋼琴劈了當柴燒……”
“可這不也正是烏薩斯、維多利亞和萊塔尼亞的盟軍在高盧做的嗎?”
“啊……這……”
西德一時語塞,
“那是……那是因為暴民先摧毀了秩序,才招致了盟軍的討伐。更何況,最后也正是盟軍恢復了高盧的秩序……”
“高盧秩序井然,一分為三的秩序……您請繼續吧,繼續給我講講那些……暴民的罪行。”
“在科西嘉一世上臺前,無序的暴民們殺了很多人,大部分未經審判程序,其中甚至還有無辜的孩子,僅僅是因為生于貴族之家就被暴民們推上了斷頭臺……殺害孩子,這-這簡直是最可怕的罪行。”
講到這里的時候,西德滿臉的義憤填膺。
“您為他哀悼了嗎?為那個孩子。”
“是的,當然。”
西德應答道,他有些不理解冬青的用意。
“那……那些被殺害的百姓的孩子呢?他們僅僅是因為父母參與甚至只是被牽連進所謂的叛謀里就惹來了殺之禍,被吊死、死,被丟進骯臟的里。”
冬青說著,歪過頭看向他,
“您也會為他們哀悼嗎?”
“我為所有的孩子哀悼,為他們全。”
西德當即說道,
“圣子對貧民的長子和國王的儲君一視同仁,無論流著什麼樣的,孩子總歸是無辜的。”
“同等分量?”
冬青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
“即使把他們擺在天平的兩端,也還應當更偏向貧民一面吧。畢竟貧民比王子要多得多,而他們苦的年歲也更長些。”
西德那邊陷了沉寂,過往在修道院所獲得的知識似乎完全無法幫助他贏得這場辯論。他只得咬了咬牙,拋出他的最后一個論據:
“那您怎麼看待那些興風作浪的野心家呢?我們該如何把他們同真正的革命的領袖區分開,使廣大的平民不致騙呢?您怎麼看待可怕的馬克西米連?他的革命屠刀下可多是窮苦人的冤魂。您也要同他一道為斷頭臺鼓掌嗎?”
“我們且不討論關于他的誤會,就姑且將他視作徹頭徹尾的瘋子、殺人狂好了。但您要知道,整個高盧革命時期,只有一個馬克西米連,而過去呢,有多殘暴的君王、爵爺和劊子手?我為那些無辜的貴族之子流淚,可也為暴君閘刀下的百姓流淚。”
冬青幽幽地說道,
“更不要說,拉特蘭的衛教軍也曾在燒死異端的火刑柱下高唱贊詩。”
“那已經是過去了,衛教軍在幾百年前就已經被教宗解散了!如今的教宗以寬容濟世。”
冬青的言語銳如刀劍,讓西德為之一驚,他的臉頓時變得慘白,急切地反駁道。
“是的,我的執事。衛教軍已經是過去了,馬克西米連也是革命的過去。為何您就不相信我們能超越過往的革命呢?”
冬青倒是等著他如此反駁,不由一笑。
“您說的對,圣主賜給了您如此優越的口才和邏輯,我幾乎要被您說服了。”
西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
“我支持您的觀點,現在的世界的確需要徹底的……變革。但,我仍然認為存在更溫和的方法,更溫和的正義。”
“更溫和的正義?我的執事,正義是有憤怒的,而且這種憤怒是一種進步的因素。無論世人怎麼說,高盧大革命都深深地改變了這個世界,您覺得高盧輸了,可我不這麼覺得。萊塔尼亞的巫王墜下高塔,而維多利亞的君王人頭落地……他們打敗了革命的軀殼,而革命的靈魂卻殺死了他們。”
冬青越說越激,下意識地就按住了西德的肩膀,
“高盧大革命已死,而它的鬼魂卻還在這片大地上飄。革命是一條巨龍,它注定將歸來,如果您不想讓野心家或者又一個馬克西米連再禍害世間,那就要把革命牢牢地掌握在我們的手里。”
西德聽著冬青的言論,完全說不出反駁的話來。他自己知道,他心中的壁壘已經被面前的黑發男子接二連三地奪了去,可還剩下最后一,那堅固的壁壘是西德從小開始修葺的,又在修道院接了加固。
西德的兩片抖著一合,發出了他最終的質問:
“那麼圣主呢?若不是圣主的恩憫,您怎麼能立于此地呢?神跡顯化于您的上,難道不是為了教您播撒祂的慈悲嗎?”
“說的對,我的執事。沒有比革命更大的慈悲了,一位全知全能全善的主宰怎麼可能漠視地上的苦難。革命會有不可避免犧牲,但刀斧在一瞬間帶來的死亡,能夠比得上、冷酷的侮辱、殘忍和悲痛的慢屠殺嗎?閃電在一瞬間帶來的死亡,能夠比得上凌遲之刑的慢屠殺嗎?對于這長達千年之久的無盡苦難,您難道不該對此寄予應有的同嗎?”
冬青用力地抓著他的肩膀,強迫西德看著他的眼睛,
“難道革除這種可怕的罪惡不是上主的旨意嗎?在我看來,唯有一種最嚴重的、不可饒恕的背主的罪孽,那就是對正發生在這世上、正發生在我們邊的暴行視而不見。我告訴您,革命就是信主的道路,唯有革命可以將整個世界從這種可怕的苦難中解出來,而正如《啟示錄》所記載的,正如圣子所教誨的:天國是以猛力奪取的。”
言盡于此,他放開了西德,任由因為世界觀遭巨大沖擊而懵中的西德跌坐到地上。話說到這個分上就差不多了,接下來要留一點時間給西德自己消化。在冬青看來,西德本來就不算什麼老頑固,再經過礦場里的一段苦日子,已經出現了同革命的心理。
不過,從同革命到支持革命,再到參與革命之間還有幾個度要,不能之過急。剛才的一番話已經掏了冬青提前準備的拜上帝教教義,幸好這段日子有空就翻翻《啟示錄》,忽悠能力大有長進,這次面對正牌宗教人員表現得還不錯。
在剛才的流中,冬青生起了招攬西德的心思,不然才不會苦口婆心地同他聊那麼久。首先,西德是正牌宗教人員,業務能力比冬青專業。其次,西德也經過一定教育,能讀能寫,算是知識分子,對于剛開始發展的整合軍意義很大。
但他也不打算強求,整合軍又不是土匪,如果人家真沒那個心思,也就把他放了了事。
“西德先生,我能理解您的擔憂,正義的怒火并不容易駕馭……因此,我們才會需要像您這樣的人的幫助。”
冬青走過去,向那個迷茫中的修士出手,
“我們這里還缺一個隨軍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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