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中的田制和賦稅制度是門閥實力減弱的直接原因。門閥富豪們無法大量兼并土地,失去了大量的蔭戶、佃客、田僮和部曲,他們的實力再大,也無法威脅到朝廷和地方的安危了。」
「去年上計,因為穀賤傷農,朝廷又實施了一系列包括限田在的新制,甚至連選拔制度都做了重大修改,這對門閥富豪又是個打擊,雖然他們極力反對,但今天的朝廷不是他們說了算了。武人的大量朝,低等士族包括很多商賈出的賢良之士紛紛進仕途,迫使門閥世族不得不逐漸讓出了手裏的權柄。朝堂現在不是門閥世族的一言堂,而是軍功階層、門閥世家和低等士族共權柄的朝堂。」
李弘對李瑋的輕描淡寫不以為然,「仲淵,那今日朝堂上的激烈衝突如何解釋?」
李瑋嗤之以鼻,「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有何奇怪?要想殺之,易如反掌,如果不是為了社稷的長治久安,用得著在這裏苦思冥想、殫竭慮嗎?」
李弘不滿地「哼」了一聲,「當年武皇帝中興,為了大業可謂忍辱負重,自始至終都沒有舉起屠刀……」
「結果如何?」李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李瑋的話,「大漢雖然再度延續兩百年,但你看看今日的局面,皇權淪落、儒學腐朽、士人背主、門閥跋扈、叛逆如林……如果當年武皇帝能像孝武皇帝一樣,腥鎮制,甚至不惜藉助告緡令誅殺異己,徹底清除先朝余弊,何至於讓漢祚走到今天這一步……」
「當年孝武皇帝有文景之治的雄厚基,而且幾度殺戮之後,也是叛迭起,今天的局勢總能和當年相比?」李弘憤然說道,「我們只能借鑒武皇帝中興之事,只能穩中求勝,一定要穩。這一代解決不了的事,可以留給下一代去解決,他們的智慧肯定比我們強。」
「過去你比誰都急,恨不得一夜睡醒了,中原就收復了,現在呢?現在你張就是穩,閉就是慢,當年的銳氣哪去了?」李瑋把手上的酒爵重重地放到食案上,「治國就象治家一樣,不能只顧自己,不能只顧自己這一代人的安危,還要考慮下一代,考慮下下一代,考慮整個家族的生存和安危。」
「但你不能以此為理由,把我們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子子孫孫的活路都斷絕了,你總要留點飯給他們吃,留條活路讓他們生存。」李弘臉有些難看了。
張燕沖著李瑋使了個眼,示意他不要急躁。李瑋太興了,酒也喝了不,明顯有些失態。
「正是為了後代,為了社稷的長治久安,所以飛燕兄才主張援道儒,所以我才坐在這裏和你商討將來的事。」李瑋穩定了一下緒,心平氣和地說道,「大將軍,我們還能在朝堂上待多年?但陛下呢?過完年,陛下十一歲,他還小,他的想法隨時會改變,我們誰能確保陛下在將來的日子裏一直牢守中興之策而不變?」
「要想確保中興大業按照正確分的方向持續推進,我們首先要確保皇權和相權的制衡,確保中興策略不會因為天子一個人的想法發生變化而變化,這是重中之重。」
「其次,儒學和國策要相輔相,要相互制約,只要儒學有潛在的持續的旺盛的生命力,國策就很難發生重大失誤。」
「其三就是人。天子也是人,儒士也是人,僚也是人,無論是儒學還是國策,首先需要人去思考,去制定,去判斷改正,去忠誠地執行,所以選拔制度如果出了問題,基必然腐爛,中興大業也很難保全。」
「要想實現以上三點需要什麼?儒學,新儒學,道儒相融之後的新儒學。」
李瑋握起了拳頭,在空中用力晃了晃,「誰擋大漢中興之路,誰就得死。」
這時琴聲突然激烈,如同決堤洪水,摧枯拉朽,一泄而下,彷彿在為李瑋吶喊助威一般。
李弘駭然心驚,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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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陵散》結束后,一隊樂伎搬來兩隻大鼓放在殿堂中央,然後在四周放置了七隻盤子。一男一兩個舞伎站在鼓上,做好了起舞的準備。
竹聲響,歌聲續起,「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蘭有秀兮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蕭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多。壯幾時兮奈老何。」
兩個舞伎足蹈鼓面,在盤鼓之間往來飛旋,且歌且舞,彩紛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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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大漢孝武皇帝所作的《秋風辭》。」燕無畏滿面紅,瞇著眼睛,含含糊糊地說道,「這盤鼓舞,據說是從西域傳來,后經樂府完善,為我大漢數百年長盛不衰的絕之舞。」
「哦……」柯比熊今晚大開眼界,只有點頭好的份了,「你喝多了?」
「這酒不醉人人自醉。」燕無畏笑著拍拍柯比熊的肩膀,「我再鄭重告訴你一次,筵席離結束還很早,你多看樂舞,吃東西,不要吃撐了。到了子時,我們就要準備朝賀大典,明天上午還有賀歲大典,一餐接一餐吃,會把你吃倒下去的。」
柯比熊早被妙絕倫的舞姿吸引了,全神貫注地盯著舞伎,也不理睬燕無畏。
燕無畏不屑地撇撇,「老弟,這不算什麼。我大漢孝皇帝曾作了一個小晶盤,讓別人托著這個盤子,皇後趙飛燕則在此晶盤上裊娜起舞。」
柯比熊轉頭看看燕無畏,一臉的不相信。燕無畏兩手比劃了一下,示意那小晶盤只有半隻掌大。
「你真會扯……」柯比熊失聲而笑。
「真的,我能騙你嗎?」燕無畏急了,沖著鄰席的黃岳連連招手,「你過來,過來……給這個下里人解釋一下。」
「我怎麼了下里人?」柯比熊好奇地問道。
黃岳正好走過來,聞言輕笑,「《下里》、《人》是前朝戰國楚一帶的俗樂,意思就是……」
柯比熊大概知道什麼意思了,他狠狠瞪了燕無畏一眼,然後板著面孔,一個字一個字地用大漢話說道:「小鳥,你是下里人。」
燕無畏氣倒。黃岳捂狂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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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緩步走到大將軍邊,關心地看了看他,「你臉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李弘笑笑,示意坐在自己邊,「我還好,沒事。」
「剛才仲淵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麼?」長公主四看了一眼,發現李瑋正在和許劭、王剪、襄楷等人圍坐一起,手舞足蹈地說個不停。
李弘強作笑臉,搖了搖頭。他不想讓長公主在大婚之前知道此事,免得長公主心煩意躁,影響心。
「大哥,你知道伏氏學嗎?」長公主湊近李弘,小聲問道。
李弘一驚,目頓時向伏完。伏完正在和郭蘊、令狐邵說話,笑容滿面,興緻很高。
「伏氏學名義上屬於今文經學,但實際上它的歷史遠遠早於經文學,應該是大漢僅存的正統儒學了。」長公主嫣然一笑,繼續說道,「剛才姑父說,他最大的心愿是在有生之年實現伏家先祖的願,復興正統儒學。」
李弘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李瑋上說得輕鬆,但此事哪有這麼簡單?當年孝武皇帝為了推行新儒學,先是設立了子學,然後廢道家黃老之學改用新儒學,但即使是這樣,還是激起了朝野上下的矛盾,大漢一度陷了雨腥風之中。孝武皇帝有文景之治的底子,軍功階層、竇氏和王氏外戚又逐漸失去權勢,諸侯國王也在推恩令的實施下喪失了實力,他獨掌大權,為所為,然而,危機還是接踵而至。
今日的大漢沒有孝武皇帝強行推行新儒學的條件,只能像武皇帝一樣在進取和妥協之中穩步發展。
當年的武皇帝何嘗不想一改到底?但願是願,事實是事實,要想迅速在廢墟上重建大漢,迅速恢復國力,必須要團結所有的力量,必須滿足各階層的利益,必須妥協。他不妥協,就無法創建中興大業。
現在的李瑋就象一頭無堅不摧的狂暴猛虎,他非常激進,無畏無懼,和當年的王莽有得一拼,只有想不到的,沒有不敢幹的。功了,李瑋就是英雄,青史揚名,但失敗了,失去的不是他一條命,而是整個社稷。
「大哥……」長公主握住了李弘的手,「你在想什麼?」
「很多事暫時不能理,等到南大戰結束之後再說。」李弘輕輕說了一句,沒有毫商量的餘地。
長公主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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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簫、笳、鼓、鐃等樂齊奏,鼓吹轟然而起,激烈而豪放。
歌聲悲壯,響徹殿宇。
「上邪!我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李弘心神震,握住了長公主的手。長公主櫻抖,兩眼含脈脈地著李弘,低聲唱,淚水悄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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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不計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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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對《大漢》道儒相融的一點看法:
門閥制度的滅亡,我個人認為得益於三個方面。
戰導致人口減,地多人,因此到了北魏,實施均田制,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門閥的實力。而南朝諸國則是推行土斷之策。
二是選拔制度的修改。十六國時期,比如後趙石勒、石虎,前秦的苻堅都曾在選拔制度上做出修改,這主要是民族融合的需要。到了北魏,這種修改更加明顯。
三是南朝自東晉滅亡,以低等士族出的劉裕建宋之後,門閥政治便逐漸讓位於低等士族所謂的寒士一族,歷盡宋、齊、梁陳后,加上土斷等政策的推行,門閥政治已經大為削弱。至北周滅北齊,隋代北周滅南陳,繼而統一天下,周武帝宇文邕所極力提倡的儒學發揮了基礎作用。
所以,我個人認為,新興的有生命力的儒學、合理的田制(均田制)、分科考試的選拔制度(試經),然後在以武人集團主政的基礎上實現寒士一族的崛起並就此制和削弱門閥世族,應該可以抑止門閥政治的興起,繼而確保大漢的穩定和繁榮。
當然,歷史有它的必然,偉大如曹這樣的人因為需要在廢墟上重建社稷,他需要團結所有的力量,所以最後也無法對抗穎汝士人集團和關士人集團,妥協了,雖然他也抗爭過,比如利用各種借口誅殺孔融、楊修、崔琰、伏完等人。
曹所殺的這些士人,正是河北和青兗徐一帶的士人,他把基之地遷到冀州鄴城后,很大程度上要倚仗河北和青兗士人集團。
我們是不是可以這樣推測,曹利用自己沛譙士人和武人集團的力量,唯才是舉,大力提拔寒士一族,同時又利用關和穎汝士人集團對抗河北和青兗士人集團。曹功擊敗了河北和青兗對手,但因為自力量的不足,還是讓關士人和穎汝士人把持了朝政。
司馬家族發「高平陵兵變」,奪取了曹魏權柄后,曹魏勢力開始反撲,比如王凌、諸葛誕、毌丘儉、夏侯玄等一次次的攻擊,他們都失敗了,被冠以叛的罪名,而嵇康等名士更是因此死了一批又一批。
司馬家族在屠殺的時候,並沒有奪取曹魏的國祚,還是掛著魏的牌子,所以上述這些人在歷史上就被大大地標上了「叛」的罪名。很多人習慣上認為這些人是「壞人」,其實,從曹魏角度來說,他們不是壞人,只不過歷史是司馬家族寫的而已。
曹最終還是敗在門閥之手,殺了崔琰也擋不住清河崔家為歷史上第一門閥的腳步,他的失敗令人深思。
我們做個設想。曹挾天子號令諸侯是迫於無奈之下的政治賭博,他的實力在當時太弱了。當時能重振漢室的就是河北袁紹,假如袁紹忠誠於漢,假如袁紹能向門閥妥協(比如田、沮授、許攸,袁紹不聽這些人的未必是格原因,還有可能是權勢之爭,因為當時沮授的河北力量非常強大。),假如袁紹渡打贏了,會不會還有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