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李珙並不僅僅是請見天子探病,他不顧已經在前次推舉之中名落孫山,直接去拜訪了幾個尚能確定投了票給自己的大臣,發現事不可爲,就以尋覓祥瑞聖藥爲名,要求宮探視天子,否則就將叩閽。裴寬實在是想不通這位皇子如此做的意義,思來想去便同意了。誰知道他只不過口一鬆,轉瞬就又有涼王和濟王也要求探視天子。這都是當初推舉時,比王還要不顯眼的皇子,後兩者也素來恭順,想著興慶殿外都有嚴防戍,他索全都做了好人。
李隆基已經摺騰過很多次,應該知道現如今折騰再多也已經徒呼奈何,杜士儀又沒有謀朝篡位,又沒有一己之私定東宮,天子也應該消停消停了
裴寬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因而他就沒有帶這三位天潢貴胄去興慶宮,只是知會了一聲那兩位盡職盡責的左右監門將軍。姜度也不知道是殺心收斂,還是沒興致應付李珙這三人,引領他們宮的卻是嗣畢國公兼駙馬都尉竇鍔。儘管論名分乃是三人的姐夫,可竇十郎冷眼旁觀近些日子的風起雲涌,一路上都意興闌珊,沒什麼開口的興致。只有年紀最小的涼王李惰彷彿好奇寶寶似的,一路走一路問個不停。
李惰時年不到二十,安祿山這場叛之前,他纔剛剛婚,膝下還沒有兒。他的母親武賢儀人稱小武妃,開元中宮,和武惠妃乃是堂姊妹,但寵眷卻遠遠不及,武惠妃故去之後,李隆基對武家人更是大不如從前,武賢儀亦是早早鬱鬱而終。故而李惰早年喪母,也不得父親關,和大多數兄長的境遇差不多,但他生舒朗,文不武不就也不在乎,此前推舉之事沸沸揚揚之際,他也沒摻和,只得了區區兩票亦是沒事人似的。
故而竇鍔在他涎著臉一口一個姐夫之下,面漸漸和緩,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說著家中兒之事。至於濟王李環和王李珙,卻是自始至終誰都沒吭聲。
李環宮除了明面上的探視君父,再有就是打算爲自己已經年的長子奏請一下婚事。他很清楚這些皇孫從前本談不上什麼好婚事,可現如今李隆基既然病重管不了,他只要在其面前說一聲,到宗正寺去向宗正卿吳王李祗通個氣,只要自己看中的兒媳不是那麼離譜,定下來應該不問題。可他萬萬沒想到,涼王李惰和他同行也就算了,偏偏還多了李珙這樣一條上沒個把門的瘋狗
等來到興慶宮前院,見此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卒無不氣神十足,盡顯銳本,進進出出的宦低頭不語,言行舉止無不小心翼翼,就連話癆的涼王李惰也立刻閉上安靜了下來。反倒是濟王李環有些不安地開口向竇鍔打探道:“姐夫,敢問這些守衛興慶宮的人是……”
“是飛龍騎中挑細選出來的銳,無不在長安守城一戰中建下了大功。”竇鍔頭也不回,卻並不諱言。到了大殿門口,他向裡頭問了一聲,得知天子正清醒著,三個醫都在,他方纔轉看著三人道,“三位大王請進吧,我在外等候。陛下如今神不足,還請不要停留太長時間”
濟王、王、涼王,這三位都是排行在二十開外的皇子,最年輕的涼王不到二十,最年長的濟王也不過三十四歲。當他們按照年齡排行依次進興慶殿時,同樣和當初杜士儀一樣被薰得險些一跟斗跌倒。濟王和涼王也就罷了,王想到自己費盡千辛萬苦打探到的消息,一顆心忍不住砰砰直跳。
誰能想到,當年垂拱九宸權宇的大唐天子李隆基,竟然也會有這樣只比死人多口氣的一天
儘管有三名醫在場,但濟王所求之事並無不可對人言之,因此他就明正大地提了出來。說完之後,他發現李隆基猶如活死人似的一不,甚至連眼睛都沒眨兩下,他也不氣餒,恭恭敬敬地說:“阿爺還請安心養病,此事兒自當去和宗正卿吳王商量,等新婦過門後便上書叩謝聖恩。”
孫婦?他有多個孫婦,就連自己都已經記不清了,唯一有印象的,大約也就只有韓國夫人楊氏之,廣平王妃崔氏了。別說是孫婦,就連兒媳,想當初的壽王妃楊氏,他一開始也不是沒有太過放在心上嗎?還是後來見得多了,尤其是武惠妃故世之後,他越看越是覺得心,若非楊氏邊侍兒俏人,楊氏自己又假託他的母親昭皇后竇氏之故推託他的親近,他早就上手了。可恨杜士儀竟敢指斥他強奪子媳,這天下本就是他的,更何況一個人?
見李隆基面竟是漸漸猙獰了起來,濟王李環大爲意外,不知道這樣一樁簡單的婚事請示怎麼怒了天子,心下除了委屈,還有些惱火和慍怒。橫豎李隆基已經不可能再如同從前那樣暴怒發作,他也就當沒看見,更不想繼續留在這種關係重大的地方,當即藉口要立刻趕去宗正寺,行禮告退離去。
他這一走,按理應該到王李珙說話,可他卻仍然默不做聲,涼王李惰有些奇怪地瞥了一眼這位素來口沒遮攔的兄長,於脆搶了先。
“阿爺,眼看就是阿孃去世十週年了,不過是賢儀,給祭禮也就是那些,我打算到大慈恩寺做九九八十一天水陸道場,好好給辦一下。”涼王李惰就彷彿是說一件吃飯喝水似的小事一般,嬉皮笑臉很不正經地說出了這件事,隨即又補充道,“當然,我也知道朝中如今四面都等著用錢,當然是用我自己的私房,大不了就變賣幾樣賜的金銀,想來爲了阿孃十週年祭日的面,阿爺是不會怪我的。”
李惰自顧自地將自己打算請大慈恩寺那些佛法高深的高僧來做法事,打算用多人力幫忙,最後方纔解釋自己要和王妃二人到大慈恩寺齋戒,直到法事全部做完。等到這些話都代清楚了,他本不期待李隆基的反應,瀟灑漂亮地磕了個頭道:“我今日求見就是爲了稟告此事,阿爺好好養病,兒這就告辭了”
三位醫眼見一個濟王一個涼王全都是自說自話,打著探視的名頭,實則只是知會一下天子自家近期要辦的大事,隨即毫不含糊立刻告辭走人,即便他們早就知道,榻上這個正在掙扎等著最後時日到來的大唐天子,已經不再有當年權威,心卻都有些複雜。畢竟,他們在太醫署都不是當了一天兩天的醫了,從最下頭的醫士一點一點熬資歷晉升上來,看到過天子的至高無上,何曾想到李隆基也會有今天?
“三位醫,我有些話要單獨對阿爺說,能不能煩請三位稍稍退避一會兒?”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年紀最大的老醫方纔驚覺過來。見涼王李惰也已經退走了,說話的是王李珙,想起這位二十六皇子的名聲,他登時有些猶豫,可跟著就只見李珙嘿然笑道:“難不三位是擔心我和庶人李父子一樣,對阿爺起歹心?這好歹是興慶殿,我進宮時又有人搜過,若是我在的時候出點什麼事,豈不是誰都知道那是我於的?我又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只是有幾句心裡話想要對阿爺說而已,還請全了我這份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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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醫你眼我眼,仍舊不敢造次,當發現本來面猙獰的天子突然大口大口著氣,隨即那面竟是異常平靜下來,又衝著他們拼命眨眼睛的時候,那個老醫便試探著問道:“陛下如果想要我三人暫時退避,那就眨兩下眼睛。”
得到了李隆基眨兩下眼睛的回覆,老醫便再無猶疑,想著外頭橫豎還有的是人守著,他便招呼了兩個同僚,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等到了門口時,他不得又對竇鍔好生稟報了一下王李珙正在中和李隆基單獨相,見這位駙馬都尉竇十郎不置可否,他們方纔放下了心。
外人都不在,王李珙方纔如釋重負。見榻上的李隆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流出了毫不掩飾的急切和盼,他不哂然一笑:“事到如今,阿爺你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想指別人能夠幫你翻盤?別說我不過是一個連復推名單都沒進的小小皇子,就算我麾下有人有錢,在眼下這種局勢下也什麼都做不了阿爺,安祿山是你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然後叛了你;杜士儀也是你多年來用得順手的,可誰讓你最後竟然嫌他不好用就想棄若敝屣?”
一番話把李隆基說得面上一陣青一陣白,嚨咯咯涌,可他卻已經完全無法控制頭。跟著,他就只見王李珙把湊到了他的耳邊。
“阿爺,你大概不知道,等到推舉完新君,杜士儀就打算回幽燕,崔家五娘那個老寡婦,還有固安公主,全都已經離開長安了,據說是去幫河北招募流民,杜士儀不回去,們這麼賣力於什麼?所以說,阿爺你當初本就沒必要對杜士儀喊打喊殺,鬧得自己壞了名聲,卻還讓他在軍中聲日隆,但現如今你後悔已經晚了。事到如今,阿爺若是還想活著看到翻盤的那一幕,我勸你趁早打消這個妄想。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趕去死”
王李珙費盡心機想要單獨對父親李隆基說的,竟是這樣一番大逆不道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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