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發生了那樁禍國殃民的慘禍, 皇后因此憔悴了許多，很長一段時間都是食不下咽，寢不安席。

　因是疼, 也是愧疚, 皇帝親照顧了月余, 漫漫長夜無數次的難自抑, 加之殿中因久病換了新鮮沁人的花果香, 竟讓他們再次有了的結晶。

　皇后今年二十又八, 第二個孩子來得有些晚, 但只要好好調理安胎, 還是可以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的。

　月份小, 還瞧不出是男是, 但據易理預測生男生的經驗來判斷，二月孕, 皇后生下一個公主的可能更大。

　生個兒好啊。

　皇帝宿于坤寧宮，夜夜環抱自己心的人，心中想的都是, 倘若真是個公主, 他一定會將所有的疼都給這個孩子。

　他和阿窈的兒，這輩子都要珠環翠繞，眾星捧月, 皇帝不會讓半分委屈。

　然而今日下朝，皇帝聽聞沈家七娘進了宮，又讓他想起這丫頭私下對坤寧宮更換紫云香的提議。

　先前他派汪懷恩借探為由到鎮北王府在謝斐面前刻意提及鰲山燈，打聽到謝斐將沈嫣約在戌時, 想要趁著混永絕患, 卻沒想到鰲山傾塌那晚, 謝斐只傷了，而這沈家七娘……如若前來回稟的錦衛沒有看錯的話，竟是被他那皇叔飛給救下了。

　且馮瑭來報，說上元那晚皇叔護著一名著黑披風之人，甚至還有親舉止，雖看不清臉，但只怕就是這沈家七娘。否則大難面前，這一羸弱子豈會毫發無損？

　皇帝這幾月在照顧皇后，在外置傷亡百姓和工部員，也算是宵旰食，如今歇下來仔細想想，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即便不曾和離，皇叔也是的公爹，公爹與兒媳之間，尤其還是皇叔這種規矩森嚴且不近之人，怎會與自己的兒媳、一個小他十幾歲的小姑娘有牽扯？

　難道與皇叔發生過什麼？

　應該也不會，從與謝斐才和離到上元那一晚，統共不過十余日，且皇叔十年未曾回京，連他二人婚宴都未曾出席，當年離京之時，這沈家七娘還是個八九歲的孩子。

　最大的可能，便是馮瑭看錯了。

　殿門外，沈嫣朝皇帝躬施了一禮。

　這幾個月風平浪靜，加之皇后亦有了孕，而那夷參錦盒中麝香藏得極為蔽，紫云香中的麝香從未對人言，皇帝應該不會因為信口一句換香的提議懷疑到上來，但也不得不謹慎。

　皇帝令平的語氣非常平和，可不知為什麼，看的眼神里似乎多了幾分探究，不像懷疑什麼，倒有些類似……好奇。

　江年在殿瞧見皇帝過來，沈嫣正在向他行禮，怕他不懂手語，流困難，趕忙過來拜見。

　褚豫是的叔外祖父，前朝出了事，龍為此震怒，以至于江年也有些害怕皇帝，直到皇后有孕，盛寵比從前更甚，江年便知道陛下還是疼姨母的，心中俱意頓時驅散得干干凈凈。

　皇帝遠遠瞧見這個小姑娘提著繡花的擺像殿門外跑來，恍惚想起當年衛國公府秋千下那一抹鮮麗的影。

　不得不承認，江年真是像極了姑娘時期的皇后。

　江年大大方方地行了禮，一雙眸子有星辰般的華，“陛下，阿嫣還要去看太皇太妃，今日特意做了太皇太妃最的點心進宮來的。”

　都與謝斐和離了，還惦記著宮里這位姨祖母？

　皇帝面上并無任何異常，頷首淺笑了下，溫聲道：“你們都是有心的姑娘，無事便常來宮中坐坐，皇后和太皇太妃都很喜歡你們，皇后孕中，心也能開解一些。”

　這幾日昭大長公主再次提及嘉辰縣主進宮一事，恐怕再是推不過了。

　后宮多一人一人，對皇帝本人來說影響不大，駙馬是文，嘉辰的父親又是前近臣，大長公主所求也不過是子孫榮寵，斷無專權竊權之心，主后宮，皇帝可以完全放心。

　只是皇后尚在孕中，若為此傷了心，恐怕會累及腹中胎兒康健。

　皇帝為此又淺提兩句，讓二人時常進宮陪伴皇后，二人頷首，沈嫣便拜別帝后，往壽康宮去了。

　太皇太妃見來，果然很是歡喜，點心倒是其次，主要是前些日子上元燈塔傾塌一事鬧得太大，太皇太妃著實為擔憂了一把。

　“好在有驚無險，”太皇太妃招至前坐下，將自上往下打量一遍：“這麼年輕的小姑娘，便是僥幸沒有傷，看到那樣的場面也一定嚇壞了吧？”

　沈嫣含笑搖搖頭，在紙上寫道：“一切都好，讓您擔心，是阿嫣的罪過。”

　太皇太妃嘆息了一聲：“自皇帝登基以來，京中十年未曾發生這樣的慘禍，苦了百姓了。”

　看著沈嫣，又不想起謝斐。

　太皇太妃雖然不喜歡謝斐，但那畢竟是謝危樓親子，聽說他當時就在那鰲山附近，被竹木刺穿了，即便如今已然痊愈，但右還不能恢復得從前那般自如，至幾年之，弓馬刀劍是不得了，年紀輕輕意氣風發的孩子落得如此，太皇太妃也深覺惋惜。

　可見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不外如是。

　太皇太妃年紀大了，慨良多，正要念叨幾句謝斐，那頭殿門外忽然傳來宮人行禮叩拜之聲。

　沈嫣轉頭向外，便看到一襲緋紅袍闊步踏殿中，龍章姿，淵亭山立，沉穩清落的腳步聲仿佛落在心尖上。

　鼻端仿佛還有他昨夜留下的淡淡沉香氣息。

　沈嫣暗暗吸了口氣，下意識地絞手中錦帕，起向他行了一禮。

　謝危樓腳步在離近前停了一停，微一抬手，示意起，再向太皇太妃行禮。

　太皇太妃似乎發現了什麼，笑著說：“這丫頭開過年進宮不過兩次，回回在哀家這壽康宮都能與你打上照面。”

　沈嫣抿抿，暗道可不，究竟是無巧不書，還是刻意為之，只有某人自己知道。

　謝危樓靜靜地看了一眼，無波無瀾的眼眸浮現出淺淡的笑意，“本王也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阿嫣。”

　沈嫣眉心一跳，昨晚才見過，故意沒提今日進宮，沒想到他還是手眼通天，又算準了時辰來這制造偶遇。

　他似乎還是第一次這樣喚的名字，從前都是喚“沈七姑娘”，后來喚“小癡”，今日又故意這麼喊，竟然有種說不出的。

　“小癡”畢竟是前世的名字，夢中倉促，雁過無痕，而“阿嫣”這個名字，卻是切切實實地陪伴了近二十年，只有親近之人會這般喚。

　沈嫣只覺得那深眸之下暗涌的熱流，縷縷地沁骨髓，在心尖激起細細的麻。

　太皇太妃到底還是沒忍住，和離一事過去這麼久，想來彼此之間也放下了，便沒避著沈嫣，向謝危樓問道：“謝斐恢復得如何了？”

　謝危樓看了眼沈嫣，后者垂下眼睫，錯開了他的目。

　“走路不問題，這兩日便能去國子監了。”

　太皇太妃擱下手中的茶盞，憶往昔思今事，嘆口氣道：“你回京，總算也能看著他些，哀家不求他有多上進，不給你添就很好了。這是在京中，人人供著他，了傷鬧得闔府上下寢食難安，唯恐伺候不周全。可你呢，年時就在外帶兵打仗了，刀槍無眼，哪一回不是遍鱗傷地回來？”

　謝危樓替太妃添了茶，出一抹笑：“這麼多年來，您還記得？”

　太皇太妃眸中微閃過：“怎麼不記得，你傷了脖頸的那一年，才十四歲吧？回京養了幾個月才好，那一槍倘若再偏半寸，姨母可就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沈嫣默默聽著他們的談話，目下意識落在他結旁那道陳年舊傷，心臟一點點地收。

　前世他也是一的傷，夢中曾將那些傷痕一一遍，每一道都目驚心。

　至于這一世，從來沒問過他這些年的經歷，只在依偎在他懷中的時候，指尖無意間過他后背道道凸起的疤痕。

　百戰沙場碎鐵，古來征戰幾人回，人人都只知“戰神”二字，卻不知其后多千錘百煉，多次刀劍影，危機四伏。

　脖頸那道傷過去了二十年，即便很淡很淡了，沈嫣也能到當時的危急。

　在黑夜中看不清他脖上的傷痕，這會一不留神，目在那多停留了一會，卻忽然瞧見，他凸起的結緩緩滾了下。

　謝危樓轉頭看了過來。

　沈嫣微微抬眼，正與那雙漆沉如夜的眼眸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