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林清羽進宮給皇帝請脈時，皇后和陳貴妃正好都在。皇后主理六宮，陳貴妃從旁協理， 三人正在商議宮中過年事宜。

皇后和陳貴妃年輕時都是傾國傾城的佳人，如今上了年紀， 皇后雍容持重，勝在母儀天下的氣質；陳貴妃保養得宜， 又盛寵多年，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的年歲，如一朵開得正豔的牡丹。

林清羽跪下給三人行禮：“參見皇上， 皇后，貴妃娘娘。”

皇帝正為一左一右兩個人心煩意，再看到林清羽， 更覺妻妾聒噪。但見林清羽無職在，著月牙白常服， 不加修飾地奪人眼球。

皇后一瞧見他， 面就冷了幾分。陳貴妃倒是對他還算客氣：“皇上的頭風近來好轉了不， 這都是林大夫的功勞。”

林清羽道：“替陛下分憂， 乃學生之幸。”

“臣妾聽聞，去年南方鬧時疫，也是林大夫找到了解疫藥方。”陳貴妃挽著皇帝的手臂，“皇上， 臣妾想借林大夫一用。”

皇帝漫不經心地問：“妃是哪裡覺得不舒服麼？”

“不是臣妾，是太子。”陳貴妃柳眉蹙，滿目皆是舐犢深，“太子自從遇……自從大病一場後，就大不如前， 吃了多藥都不見好。說來說去，都是太醫院的太醫無能。治不好皇上的頭風，又養不好太子的子。”

皇帝臉淡淡的：“朕倒是覺得，太子是心病難醫，否則也不會把朕給他的差事辦得如此馬虎。”

陳貴妃臉微變，指尖也跟著揪，勉力笑道：“太子肯定是想把差事辦好的，可能是有些力不從心。”

林清羽悄然看了眼皇后。皇后將緒藏得極好，看不出喜怒。

“罷了。”皇帝出手腕，對林清羽道，“你回頭去東宮替太子看看。”

林清羽應道：“是。”

皇后猶豫片刻，道：“除夕家宴的名單臣妾已經擬好了，請皇上過目。”

皇帝可有可無：“不必了，皇后辦事朕放心。”

“皇上還是瞧瞧吧。”陳貴妃勾起角，“皇后此次，給六皇子留了位置。”

皇帝不悅道：“果真？”

皇后連忙跪下，再不似方才鎮定：“除夕本就是一家團圓之際。璃兒他到底是皇上和臣妾的骨，也是諸位皇子公主的兄弟……”

皇帝冷淡打斷：“六皇子不懂這些，何必大費周章讓他回來。”

皇后哀求道：“皇上……”

“皇后娘娘快別說了。”陳貴妃一副好心圓場的模樣，“皇上都快生氣了。”

皇帝頗為不耐：“行了，你們兩個都退下。”

皇后忍道：“臣妾告退。”

皇后和陳貴妃一走，林清羽的脈也診好了：“皇上頭風病未除，國事再是繁重，也應當多加休息。”

皇帝何嘗不想休息。從前還有能監國的太子，如今太子的心都不知道放在哪裡，很多事只能由他親力親為。

皇帝盯著林清羽，忽然問道：“你嫁給顧扶洲也有段日子了吧。”

“是。”

“他待你可好？”

林清羽笑了笑：“將軍待我很好。”

皇帝越發心浮氣躁，揮揮手將人打發走了。

林清羽出了勤政殿，直接來到儀宮求見皇后。儀宮的宮見到他，連通傳都沒有，就道：“娘娘不會見你的，林大夫請回吧。”

林清羽道：“我前兩日去了一趟晉園。”

宮轉的步伐頓住。

“關於六殿下，有些事我想告知皇后。姑娘能為我通傳一聲麼。”

宮通傳過後，林清羽便被請進了儀宮。皇后本在為除夕不能和兒子團圓黯然神傷，聽聞林清羽有蕭璃的消息，也顧不上昔日恩怨，一開口便問：“璃兒可是在晉園出了什麼事？”

林清羽慢聲道：“出事不至於。”

“你這是何意。”皇后急道，“璃兒他過得不好嗎？”

林清羽搖搖頭：“不好——很不好。我見到殿下時，他蹲在雪地中，穿著單，一捧一捧地挖雪吃。”

向來穩重的皇后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怎、怎會如此……來福！把來福給本宮帶進來！”

皇后不能出宮探兒子，只能差太監來福時不時送些東西去晉園。送過去的東西全都是上好的，來福每每回報，也是說六殿下在別宮一切都好。一直以為，的璃兒雖然不比在宮中長大的皇子，但也是過著富貴人家的日子。誰能想到，那些奴才竟然敢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騙了這麼多年。

面對皇后的問，來福淒聲道：“奴才冤枉啊娘娘！奴才每次去晉園，六殿下都是被伺候的好好的啊！奴才當真什麼都不知道！”

皇后已然失去理智，嚴刑供，被林清羽攔下：“來福是娘娘的心腹之人，對娘娘亦是忠心耿耿。問題應該出在晉園。皇上多年未去別宮，園裡的下人懈怠，又得不到主子的賞，自然會想方設法撈點油水。”

一想到兒子在別宮的境，皇后不潸然淚下：“他們就是欺負璃兒不明事理，不會說話……我的璃兒……”

縱使皇后乃一國之母，此時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母親罷了。哭的時候不像大多數人那般哭哭啼啼，只是無聲落淚。宮遞上乾淨的帕子：“娘娘當心啊。娘娘若是哭倒了，六殿下還能指誰呢。”

皇后抹了淚，強打起神：“你說的對。晉園那些奴才，還等著本宮去收拾。”

林清羽道：“娘娘即便把晉園的人全換一遍，又如何能保證新人將來不會和他們一樣苛待殿下。”

皇后兩眼瞪來：“那你說本宮該怎麼做？”

“最好的方法，莫過於把六殿下接回宮中，由娘娘親自看顧。”

皇后古怪一笑：“你以為本宮不想麼？你今日也瞧見了，皇上連除夕家宴都不想見到璃兒，又怎麼可能準許本宮將璃兒養在邊。”

林清羽佯作思索：“皇上的心意難以扭轉。娘娘或許可以同太子說明此事，請太子同皇上開口。”

“太子？”皇后冷聲道，“枉本宮還覺得你是個聰明人。太子和陳貴妃不得璃兒離皇宮遠遠的，又怎會為本宮開口。”

林清羽淡道：“如此說來，即便日後娘娘了太后，依舊要忍骨分離之苦了。”

皇后約察覺到林清羽的意思，心裡陡然一。讓其他人退下，不確定地問：“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太子登基之後，您和六殿下的境會是如何，您應該比我想得更多。”

“放肆！”皇后眼神凌厲，“你膽敢和本宮議論立儲一事，不怕掉腦袋麼！”

林清羽從容不迫：“我所言，是小侯爺臨終之前最放不下的事。”

皇后一愣：“是晚丞……？”

“娘娘待小侯爺視如己出，小侯爺也時刻惦記著您和六殿下。他擔心您在宮中的境，擔心您被陳貴妃為難，囑咐我竭盡全力為您分憂。”

皇后冷眼瞧著他：“你若真的把晚丞放在心裡，又怎會在他骨未寒時就改嫁他人！”

林清羽輕歎一聲：“我若不如此，又如何能幫到娘娘。”

皇后定眉定眼地看著林清羽。面前的男子英英玉立，豔俊，一雙眼眸幽深如潭，似在引著人靠近，再尋找恰好的時機將人溺斃。

林清羽或許別有用心，但有一點毋庸置疑：蕭琤若順利登基，的璃兒這輩子都回不來了。

幾度權衡之後，皇后鎮定道：“你想本宮怎麼做。”

不日，南安侯單獨求見皇帝，提出蕭玠封王一事。皇帝略為詫異，南安侯向來不參與黨爭，當年奪嫡之爭最為激烈之時，他都不曾為任何一個皇子說話，如今為何會替一個平庸的四皇子開口。

南安侯拿出林清羽事先想好的理由：“太子本是治國理政之才，卻因病無心朝政多時。臣以為，皇上可借四皇子封王一事，對太子稍作敲打。皇子之爭，可怕，亦可用。”

皇帝把話聽進去了，卻未立刻表態，隻道：“此事，容朕想想。”

轉眼，便到了除夕。除夕宮宴，后宮嬪妃，皇子公主聚在一用年夜飯。席間輕歌曼舞，眾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皇后見皇帝興致不錯，笑道：“四皇子過完年就要十九了，也該為他尋個皇子妃了。”

蕭玠剛拿起一塊點心咬了一半，趕囫圇吞下：“謝母后關心，兒、兒臣不急的。”

“如何就不急。”皇后嗔怪，“你的幾個叔父，像你這麼大時都娶了王妃不說，不還當爹了。”

皇后此言讓皇帝想起南安侯的請奏。他看了眼蕭琤，見他心不在焉地握著酒杯，神頹然，再不複往日的意氣風發，當下便做了決定。

——蕭玠在除夕宮宴被封為親王，封號寧。

相比宮中的熱鬧，將軍府冷清許多，只有將軍和夫人兩個主子一起過年。即便如此，袁寅還是將府裡上上下下裝飾了一番。窗上著窗花，屋簷下掛著燈籠，一片喜氣洋洋。

年夜飯上桌後，林清羽就給下人放了假。顧扶洲把桌子搬到廊下，兩人坐在紅燈籠之下，賞月對飲。

了卻了一樁計劃，林清羽多喝了幾杯，如玉的臉龐蘊上酒意，連眼下的淚痣都染上了緋紅。顧扶洲的酒量在軍營得到了鍛煉，比林清羽強不。他見林清羽有了幾分醉意，道：“我抱你回房？”

林清羽以手撐額，醉眼朦朧地著他，人像是籠著一層：“你怎麼那麼喜歡抱我……”

顧扶洲半真半假道：“因為我想在你面前耍帥啊。”

林清羽失笑，朝顧扶洲懶懶出手，邀請他：“那來吧。”

顧扶洲俯將林清羽橫抱起。兩人材差得太多，這麼一抱，更顯得林清羽小小一隻。其實他在同齡男子之中算修長的了。

顧扶洲回到房中，在床邊坐下，卻沒有將林清羽放下，而是讓他坐在自己上。“要不要喝醒酒湯？”

林清羽摟著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啞聲詢問：“你……什麼。”

顧扶洲低笑了聲，苦惱道：“唉，被發現了麼。對不起啊，我也沒辦法。”他的嗓音低低切切，鑽進了林清羽耳中，“太想了。”

林清羽泛紅的眼角微挑：“想？”

顧扶洲結一滾，反問：“清羽，你還是隻喜歡孩子嗎？”

林清羽眼中浮起一層迷茫的水霧，仿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顧扶洲歎了口氣，起將林清羽放倒在床上，打算下人去煮醒酒湯。轉之際，他覺自己的袖擺被扯了一下，低頭看去，對上林清羽的盈盈雙眸。

林清羽氣息裡都是酒燒的燙：“……未必。”